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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早破口大骂了,他要骂个浑天搅地,骂个淋漓尽致,骂得贡保嘉措父子直不起腰、抬不起头,没法在这方土地活下去。但他不能!他使劲抚摸胸口,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喘着粗气说道:“我不跟你说,你没有资格和我对话。”他掉转目光,冲贡保嘉措大声喊道:“一百两黄金?也是你的意思?”
贡保嘉措这阵的神色已经由刚才的惊慌、尴尬变成了坦然、自负,还带有一抹傲慢和狡黠。他沉稳地点了点头。
“你当初是怎样说的?如果你忘记了,我可以背诵一遍提醒你。你三十只海螺般的白牙齿中流出的话是:我敢向佛法僧三宝起誓,活佛,你放心好了,藏人说话是石板上刻下的印迹,只有老黄牛撒的尿,才风一吹不见星影。当我问到哺乳费要多少,你说随意,给一块光洋也意思到了,决不狮子大张口。但今天,你,你变卦了!”
两个帐篷里的人都陆续出来了,他们站在贡保嘉措周围,用警觉的、不太友好的眼神凝注着吉塘仓。小阿金见阿妈钻出帐,高兴得要扑过去,吉塘仓只好把他捧还给他阿妈。阿妈欣喜得脸贴阿金的颊根,吻个不够,小阿金也搂住阿妈的脖颈,摩挲个不停。看着此情此景,吉塘仓的眼圈发湿,心头平静多了。天伦之情深过江河湖海啊!
泽旺见阿爸显出窘态,羞愧得不敢正视吉塘仓,快步走过来用身子挡住阿爸,冷冷地说道:“活佛,作为信徒、教民,我不该用这种口气和你说话,但事关我家的兴衰存亡,我作为家中长子,阿金的哥哥,不能不站出来说话。活佛,你们安多吉祥右旋寺地区兵荒马乱,回回当权,动不动就杀藏民,烧寺院,和赵尔丰的汉军一个样,我弟弟去了凶多吉少,险象丛生,要一百两的赎命黄金应该说一点也不嫌多。”
吉塘仓又像被猛棍击了一下似的,头忽地胀得闷腾腾的。原来自己在年前一次法台上曾见过的那位香客果真是泽旺,原来他们家对吉祥右旋寺的情况了如指掌,既然如此,更应体谅吉祥右旋寺眼下的困境才对啊,体谅吉祥右旋寺就是体谅寺主坚贝央;就是体谅你家的小阿金。不体谅也罢了,反倒雪上加霜,伤口里撒盐,火上泼油,借机敲诈捞一笔钱,这不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吗?这种人不就是萨迦班智达在格言中所述的:“坏人借口为别人/却干罪恶的营生/那个智者假装为别人/最后毁掉自己的名声”!
吉祥右旋寺经过那场劫难,正处于百废待举、百业待兴、举步维艰的时期,财政拮据,库银匮乏,全寺只剩下三十两黄金的储备。这次来接迎灵童,事前虽然贡保嘉措承诺哺乳费随意,但他还是作了最坏的准备。因为据他的经验,口气越大的人,做事越小气,夸夸其谈者,他最容易随心变化。他从仅有的三十两黄金中,带出了二十两,以防万一。但万万没有想到,贡保嘉措会把哺乳费由一元光洋,涨价成一百两黄金的,这简直是个天价啊!要是没有那场劫难,吉祥右旋寺拿一百两黄金还是不用皱眉头的。但今天,今天……泽旺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的啊!
他抑制住自己的愤怒,定定地注视了贡保嘉措父子好一阵,像要抠出他们心底蒙着的垢渍。然后什么也没有说,挣脱两侍僧的胳膊,噔噔噔上坡先走了。
第三部分第八章 第一次较量(4)
约过了半个时辰,吉塘仓一行快马出寺,顺小道急匆匆走了。身后是贡保嘉措伫立的身影,眼神充满迷惘、惶恐。在他身后是魁梧高大的泽旺,泽旺一脸的毫不在乎,大大咧咧,像是自语,又像是提醒阿爸:“开弓没有回头箭,泼出去的水收不进碗中。”
吉塘仓率领接迎灵童队伍依然扎营在尼玛村畔,早晚炊烟袅袅,诵经声、法号声、乐队训练的法乐声不断。吃过早饭,僧人们三三两两,有的结伴步行,有的骑马远去,直到夕阳落山才返回营地。吉塘仓也一天不闲地忙碌着,又是给朝香者摩顶祝福,又是把加持过的金刚吉祥结绸带赐给送来供品的教民,又是给病人禳灾、施舍药物、举行法事,又赴人家给亡人超荐诵经,忙得后脚踢前脚,不知道日出日落。他逢人就开宗明义地告诉人家,他这样做是为了积攒金钱,凑够坚贝央灵童的哺乳费。他派出化募的僧人,也全说的这个话。没有几天,尼玛村方圆数百里的草原、山地都流传开了贡保嘉措贪财不知耻,拿一百两黄金卖班禅大师认定的坚贝央转世灵童的事,人们当成新鲜,当成笑话,在灶膛前、在喝酒席上、在放牧做农活时,议论着这个话题,都责备贡保嘉措丢了西康藏人的脸。尼玛村他的亲威们把这些话悄悄送上了强巴林湖畔,数在家持戒的帐篷僧人、贡保嘉措的弟弟俄旺情绪最为激动,跑上山和贡保嘉措吵了起来。泽旺插进来帮阿爸说话,被俄旺一耳光扇得向后趔趄了几步,差点跤倒在地,再也不敢帮腔了。
贡保嘉措答应自己再考虑一下,把金子减一减。
兄弟俩在帐内心平气和地重新商议如何挽回面子,如何处置好阿金去与不去之事,一直谈到了深夜。第二天一早,俄旺下山了,但他没有返回尼玛村,而是去了丁科尔寺,钻进了舅舅堪钦活佛的佛邸。
吉塘仓没有让自己的队伍休闲片刻,他把人员分成几组,分头活动,以实施自己制定的方案。
一组拿上银元、三道金边瓷碗、银首饰、藏药、吉祥结等,钻山越沟,串帐走户,去收购麝香、熊胆、鹿茸、虫草、贝母、狐皮、猞猁皮、沙金等土特产,有多少收购多少。银元是清一色响当当的,成色足,藏人最欣赏的“袁大头”。藏药是吉祥右旋寺医学院制作的最正宗最纯洁的各种丸药、粉剂。分别用黄绢包裹,主治高原常见的特多肠胃肝肾等消化杂病和心脏、血栓、血压等敏感突发性疾病。药种的选择他都精心思考过,有所设想的。在去年来尼玛村时就调查过西康藏人易患的疾病。这些药是他让医学院的佛僧们举行法事诵经开过光的。配之加持过的吉祥结,从精神、物质两方面满足了患者的需要。有银元,有藏药,又是活佛在收购,谁不皆大欢喜,高高兴兴拿出在当地汉商手中换不来好价钱的土特产去交易!与吉祥右旋寺的商队交易,既是买卖,又是供养,一举两得,哪个藏人不感到欣慰。每次出门远行,吉塘仓都漏不了买卖,要带上一定数量的货物和银元,这已经是吉塘仓佛邸的传统。吉塘仓深深体会到,一位活佛的身价地位,并不单纯在于佛位等级和学识高低,还得有经济实力和政治交际手腕做靠山。有钱有财就有人买你的账,听你的话,抬举你。虽说寺院僧人须脱俗,全身心投入神圣境界,但寺院还是离不开钱财物质,僧人也离不开物质供养,谁也没有生活在虚空里,可以不食人间烟火。到处是无底洞,到处得靠钱来垫补。钱从哪里来?仅仅靠教民的供养那是远远不够的。靠官府?哼,甭说拨款拨物资助你,他还在生你的气,较你的劲呢。嫌你搞多中心,自成体系;嫌你争夺人心,笼络百姓;嫌你消耗社会财产,聚敛财富,不投入于社会发展和公共福利之中。总之,他怕你形成势力,实施政教合一统治,与官府分庭抗礼,争权夺利。所以,官府通常把寺院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但又当成一块肥羊肋巴、嫩牛胸叉,时时想找机会抓挠一把,吃掉它。你还能把他当成黑夜的灯,冬日的火?哼,那是白日作梦,画饼充饥。
吉塘仓还认准了这样一条道理:只要你是藏传佛教寺院的活佛或僧人,你就得面对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藏传佛教寺院是一口大锅,一口不生产粮食、酥油、奶酪、牛羊皮、牛羊毛,但却能吞食这一切的大锅;僧人是一伙不劳而食的庞大消费团体。这口大锅得有银元财物当燃料才行。就好像一家饭馆,饭做得好,来吃饭的食客就多;食客多了,锅就越来越大,这是一种螺旋式的膨胀轨迹,怪不得马家军盯得紧。正因为如此,他也把积赞财富看得很重很重。
第二组由老僧人组成。专意诵经荐度,虽人数不多,但都颇有声望,具有格西博士学位。他让他们到附近各部落去讲经弘法,举行各种法事,以利益众生。从几天来的效果看,这一招十分有效。吉祥右旋寺声名远扬,高僧大德云集,西康一带如雷灌耳,但路途迢迢,关山重重,教民平时可望而不可及,今天吉祥右旋寺高僧送上门来荐度诵经,真是天上落糌粑——喜出望外的大好事啊。人们的信仰更加倾心于吉祥右旋寺,对贡保嘉措的做法颇有微词。信徒们的供养也很丰厚。西康丘陵草山盛产牦牛,没有几天,施舍的牦牛就有一百来头。把营帐门前踩出了一片黑土地。更令人可喜的是,听到消息从远道来邀请去做佛事的土官头人接踵而至,络绎不断。
凡是来给他们供养施舍的人家,除了给全家、全村所有人丁馈赠五色吉祥金刚结外,还用彩绸方巾裹上一把葡萄干、杏仁、核桃仁、山楂卷、桃脯、蜜枣等各种北方产的果脯作为回礼。去年寻访灵童时,他就发觉四川省府管辖下的康区,水果干果和糕点很少。一打问才知道像成都平原这些气温高的地方,一年之中有大半年很少有灿烂的阳光照耀,加上水渠多,水汽浓,一年四季雾腾腾,水蒙蒙,看不见几回太阳,水果自然成熟不了。有人曾向他说起“蜀犬吠日”的故事,他听了情不自禁失笑了。不能怪那条狗啊。蜀天多雨少日,天上出来了个圆圆的盘子,它不视为怪物才怪呢。他看出在西康,一颗苹果、一片杏脯都让藏人们兴高采烈,欣喜若狂。他记住了这一点,返回吉祥右旋寺后,他让仁增从金鹏镇开设果脯店的北京人、做糕点手艺的河南人那儿早早定做了一大批各种果脯和各色糕点,准备接迎灵童时做招待用。
听说是吉塘仓活佛要的货,北京人、河南人很卖力地采购进货,尽心制作。这个北京人当初流浪到金鹏镇时,身无分文,狼狈至极。据说其妻被军阀一个师长霸占了,他烧了那个师长的房子出逃到这天地人三不管的青藏高原藏区,手头拿着一盒北京果脯来作拴头礼拜见他,请求避难落居。他看他可怜,就让他在金鹏镇注册落户,成为吉祥右旋寺直属的“神民”。并施舍给三块光洋的生活费,按二毛月利息又贷给一百光洋做资金开果脯店。那位河南人也同样,全家逃荒到金鹏镇的。他按佛祖慈悲为怀,利益利生,不分民族、地域、肤色、性别的教诲,也让落户下来,按北京人的安顿法子安顿下来。他们很感激他,一托付事就十分卖劲。临来尼玛村时,他驮了三驮,但未想到有这样大的变化,一时用不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派场,而西康气候又阴湿发潮,一旦泛潮果脯滋味就大大逊色了,所以他决定物尽其用,作为回赠派了用场。
他还暗暗派出了另一组,那是由武装随从夏西为角色的采购枪弹人员。他们一律着俗装,带着短兵器,扮成安多来的商人。枪弹是不能大张旗鼓地收购的,尤其是僧人,因为藏传佛教僧俗眼里枪弹是制造罪恶的凶器、是杀人的工具。在西藏,噶厦政府把一切铁器都视为伤害生命的工具,因此铁匠纳入了九大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