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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店里正在出售一种来自浙江的糙米,那垛糙米在店堂里堆成一座小山,颗粒很小,色泽有些发黑,即使是这样的米,人们也在排队争购。绮云忙着过秤,她把长辫盘成髻子顶在头上,舍子用一根镶宝石的银簪子插着,织云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换了以往的日子,织云会毫不客气地把银簪从绮云发髻上拔下来,但现在她无心这么逗事。她蹙紧双眉把买米的队伍分成两半,侧着身子从缝隙中穿过去,她说,成天挤着买米,卖米,烦死人了。她听见父亲在柜台那里对她喊,把你男人叫出来,这里没有人手,他却躲在仓房里睡大觉!
仓房的柴门虚掩着,织云从门缝里张望了一下,她看见五龙坐在米垛旁,手里抓着一把米想着什么问题,然后他开始将米粒朝地上一点档地洒,洒成两个字形,织云仔父地辨认那两个歪歪扭扭的字,五——龙。那是他的名字。织云推门走进去,五龙没有抬头,他的受了伤的双脚裸露着,可以看见两种形状的伤疤。
看不出来你还会写字,织云踮足碾着地上的米粒,说,你写个织云给我看看?我的名字你会写吗?
我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五龙收拢双腿蹲坐在麻袋上,双手抱紧了膝盖,他说,你又来骚情吗?你不知道我烦你?
我去花鸟市逛街了,你猜我碰见谁了?
随便你碰见谁,我根本不想知道。
我碰到了六爷,织云的手下意识地拉着仓房的柴门,柴门一开一合,发出吱吱的刺耳的声音,她说,你猜那老杂种怎么说,他非说我怀了他的种。
那很有可能。你是天底下最贱的贱货。五龙冷冷他说。
如果真是那样,你会怎么办?织云试探着走近五龙。手伸过去搓着他的肩胛,她怀着一种歉意注视着五龙,告诉我,你会怎么办?你会气疯的是吗?
不会,五龙忽然古怪而恶毒地笑了,他抓过一把米从空中抛起来,张大嘴去接那些米粒,米粒准确地落进他的嘴里。五龙喀嚓嚓地嚼咽着。腮帮鼓了起来,他说,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你们以为我是傻瓜,把我当一块石头搬来搬去,堵你们家的漏洞,堵人家的嘴,堵得住吗?其实你们才是不折不扣的傻瓜。
织云闪烁的眸子倏地黯淡下去,她觉得什么东西在内心深处訇然碎裂了。那是最后的一缕遮羞布被五龙无情地撕开了。织云突然感到羞耻难耐,她的喉咙里吐出一声含糊的呻吟,浑身瘫软地跌坐在米垛上。她的脸紧贴着米垛,一只手茫然地张开着,去抓五龙的衣角。五龙,别这样,对我好一点,你别把我当成坏女人。织云几乎是哀求着说,她觉得整个身心化成一页薄纸,在仓房里悲伤地飘浮。
五龙平静地看着米垛上的织云,他的脸部肌肉是僵硬的,眼睛里却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后来他插上了仓房的柴门,很利索地解开织云旗袍的襟扣,他说,让我来对你好,我会对你好的。织云知道他的意思,她没有力气反抗,只是抓住短裤说,别在这儿,别在这儿。五龙强劲的双手迅速扒光了织云的所有衣裳,他低声吼道,住嘴,闭上你的眼睛,你要是敢睁眼,我就这样把你扔到大街上去。
你又发疯了,你就不怕被人看见?织云说着顺从地闭上眼睛。这是她新的难以理喻的习惯,她开始顺从五龙。她感觉到五龙粗糙冰凉的手由上而下,像水一样流过,在某些敏感的地方,那只手里起来狂乱地戳击着,织云厌恶这个动作,她觉得五龙的某些性习惯是病态而疯狂的。
后来五龙就开始把米拢起来撒在织云的身上。米从织云的乳沟处向下滑落,那些细小光洁的米粒传导出奇异的触觉,织云的身体轻轻颤动起来,她说,你在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呀?五龙没有回答,他盯着织云隆起的腹部,嘴里紊乱地喘着粗气,然后他咬着牙抓过一把米粒,用力塞进织云的子宫,他看见织云睁开眼睛惊恐地望着他,你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呀?五龙沉着地摁住织云摆动的双腿,他说,闭上眼睛,我让你闭上眼睛。
该死的畜生,织云捂住脸呜呜地哭诉着,你在干什么呀?你要把我的身体毁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怀着孩子?
你哭什么?五龙继续着他想干的事,他喘着气说,这是米,米比男人的鸡巴干净,你为什么不要米?你是个又蠢又贱的贱货,我要教你怎么做一个女人。
你老是这样我没法跟你过。织云悲怆地捏紧拳头捶打五龙的背部,她说,我嫁了你,你娶了我,我们认命吧,你为什么不肯好好地待我,你非要逼死我吗?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五龙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然后他站起来搓了搓手,走到门边去拉木栓,他一只脚跨出去,另一只脚还停留在仓房里,回头轻蔑地瞟了织云一眼,织云脸色煞白地从米堆上爬起来,他看见细碎晶莹的米粒正从她白皙的皮肤上弹落下来。没有人偷窥这种游戏,织云的啜泣在偌大的仓房显得空洞乏力,它不能打动五龙坚硬的石头般的心。
一些浴客亲眼目睹了冯老板突然中风的情景。冯老板从热水池里爬起来去拿毛巾,他把毛巾卷起来在肋骨搓了一下,对池子里的熟人说,看我瘦剩了一把老骨头,店里店外全靠我一个人。冯老板的话显然没说完,但他突然僵在那里不动了。浴客们看见他的眼珠突然鼓出来,嘴歪扭着流出一滩口水,他的干瘦枯槁的身体砰地撞在一块木板上,他们把冯老板往外搬的时候,冯老板已经小便失禁了,暗黄的尿液都浇在他们的身上。
绮云看见父亲被抬进米店立刻哭起来。她跺着脚说,天天泡澡堂,这下好了,泡成个瘫子,你让我怎么办?冯老板被放到红木靠椅上,用凄凉的眼神注视着绮云,他说话的口齿已经含糊不清。我辛苦一辈子了,我要靠你们伺候了。柜台上放着那把油漆斑驳的算盘,珠子上的数字是五十,那正好是冯老板的年龄,冯老板的目光后来就直直地定在两颗珠子上,他绝望地想到这一切也许都是无意,他日渐衰弱的身体对此无法抗拒。
米店打烊三天后重新打开店门,人们到米店已经看不见冯老板熟悉的微驼着腰背的身影。一个上了年纪的瘫子总是独自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的。有时候从米店家的厨房里飘来草药的味道,那是在给冯老板煎药,提供药方的是瓦匠街上的老中医。老中医对绮云说过,这药只管活络经脉,不一定能治好你爹的病。其实他是操劳过度了。他烦心的事太多,恶火攻心容易使人中风瘫痪,你明白这个道理吗?绮云的脸色很难看,她说,道理我都明白,我就是不明白冯家怎么这样背时?我爹瘫下来倒也省心,让我怎么办?织云光吃不做事,全靠我,我这辈子看来是要守着这爿破店去入土了。
冯老板睡的房间现在充满了屎尿的臭味,织云推诿身子不方便,从来不进去,每天都是绮云来端屎倒尿。绮云一边给她爹洗身子一边埋怨说,我过的是什么鬼日子?什么事都推给我,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冯老板的枯瘦的身体被生硬地推过来摆过去,浑浊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说,绮云,你怨我我怨谁去?怨天吧,我觉得冯家的劫数到了,也许还会大难临头,你去把店门口的幌子摘下来,换面新的,也许能避苘邪气?
绮云站在门口举着衣杈摘米店残破的幌子,她个子瘦小,怎么也够不着,绮云又回到店里搬凳子。她看见五龙倚着门在剔牙。压抑多日的怨恨突然就爆发了,她指着五龙的鼻子说,你的脸皮就这么厚?当真享福来了,看我够不着就像看戏,你长着金手银脚,怎么就不想动动手?五龙扔掉手里的火柴棍,大步走过去,他朝空中跳了一下,很利素地就把那面千疮百孔的布幌扯下来。然后他抱着它对绮云笑道,你看我不是动手了吗?这样你心里该舒坦些了。绮云仍旧阴着脸说,屎拉得不大哼哼得响,你得再把新的幌子打出去,说着把写有大鸿记店号的新布幌挂在木轴上,扔给五龙。五龙接住了很滑稽地朝布面上嗅了嗅,他说,这没用,换来换去一回事,这家米店是要破落的。这是街口占卦的刘半仙算出来的。绮云充满敌意地看着五龙,你等着吧,你就等着这一天吧。
五龙把新制的布幌挂好了。仰脸看着白布黑字在瓦匠街上空无力地飘摇,他敏感地意识到这面布幌标志着米店历史的深刻转折。他用手指含在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绮云也在仰首而望,春天的阳光稀薄地映在绮云瘦削的脸上,她的表情丰富而晦涩,一半是世故沧桑,另一半是浓厚的忧伤。她的手搭在门框上烦躁地滑动着。五龙擦着她的身子走进门里,他的肘部在绮云的胸前很重地碰了一下,绮云觉得他是故意的,她冲着五龙骂了一句,畜生,走路也想走出个便宜。
五龙继续朝后院走,他装作没有听见。
五龙难以把握他的情欲和种种黑夜的妄想,它们像带刺的葛藤紧紧地攀附在五龙年轻健壮的四肢上,任何时候都可能阻挠他的艰难跋涉。夜晚或者清晨,五龙仰卧在丝绸和锦缎之上,他的身体反射出古铜色的光芒。他想从前在枫杨树乡间的日子是多么灰暗。走来走去,摇身一变,现在我是什么?他想,我是一只光秃秃的鸡巴,作为一件饰物挂在米店的门上。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事。没有人看见他的情欲如海潮起潮落,在神秘的月光下呈现出微妙的变化。米店之家因此潜伏着另一种致命的危险。
怀孕的织云很快使五龙感到厌倦。他的目标自然而然地转移到绮云身上。绮云曾经发现五龙面对一条卫生带吞咽口水的尴尬场景,绮云灵机一动猛地把门推开,五龙就夹在门旯旮里了。绮云用劲顶着门说,你看吧,看个够,你干脆把它吃了吧,下流的畜生。五龙从门后挤出半边涨红的脸庞,他说,我就看,看又不犯法,你能咬掉我的卵蛋?
绮云把这事告诉织云,织云没有生气,反而咯咯地大笑,她说,谁让你到处乱挂的?又不是什么彩旗,男人都是这德行,看到一点是一点,绮云对她的表现有点惊诧,她说,他这么不要脸,你就一点都不在乎?他可是你的男人。织云收敛了笑容不说话了。她咯蹦咯蹦地咬着指甲,过了好久说,在乎也没用,我欠他的太多了。绮云扶床站着,看见粉红色的指甲屑从织云的唇齿间一点档掉在被子上,她猛然扭过脸去,恶心,真恶心,你们都让我恶心透了。
很久以来绮云一直受着五龙坦然而笨拙的性挑逗,绮云怀着深深的厌恶置之不理,夜里她插上两道门栓睡觉。她总是睡不安稳,有一次她听见五龙在深夜鼓捣房门,他用菜刀伸进门缝,想割断榆木门栓,绮云在斑驳的黑暗中看见菜刀吓了一跳,她对五龙的疯狂感到恐慌和愤怒,她想找一件东西把菜刀打落,但她在房间里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绮云不想呼叫,不想惊动病榻上的父亲以及左邻右舍,她只想对五龙施行一次秘不告人的打击。绮云最后拎起墙角的马桶,让你进来,让你进来,她走过去飞速地拨开门栓,外面是五龙赤裸的泛着微光的身体,他提着菜刀僵立在门口,畜生,我让你进来,绮云咬着牙端起马桶。朝五龙泼去一桶污水脏物,她的动作异常轻巧娴熟。她听见五龙狂叫了一声,手里的菜刀当啷落地。绮云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