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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哈得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卡纸,还拿出了一块平整的塑料书写板。塑料板的金属链上有一根尖尖的金属探针,看上去像枝铅笔。
“这不是给第三阶段病人用吧?”
“是给第三阶段病人用,”她说。
“可你以前已对他进行过许多次分析。”
“还要来一次,病历上要用。”
格哈得把卡纸和书写板递给她。“你的第三阶段病人知道进行的一切吗?”
“他知道大多数情况,”她说。
格哈得摇了摇头。“他一定是脑子有『毛』病。”
“他脑子是有『毛』病,”她说,“问题就在这里。”
罗斯来到七楼的护士办公室,要拿本森的病历表。值班的是个新护士,她说:“对不起,病人亲属不许看病历。”
“我是罗斯医生。”
护士不知所措。“对不起,医生,我没看胸牌。您的病人在 704。”
“什么病人?”
“小杰丽…彼得斯。”
罗斯医生『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您不是儿科医生吗?”护士终于问道。
“不是,”她说,“我是神经精神病研究室的精神病科医生。”罗斯自己都听出来她的说话声有点刺耳,这使她忐忑不安。但在她这么多年的成长岁月中,她周围的人总是对她说:“你其实不想当医生,你想当护士。”要不就是说:“是啊,对一个女人来说,儿科是最佳的,我是说最自然的选择……”
“噢,”护士说,“那您要的是 710 的本森先生。我们已为他做好了手术前的准备。”
“谢谢,”罗斯说。她拿起病历表,沿走廊来到本森的病房前。她敲敲本森的房门,听见里边传出一阵枪声。她打开门,只见房间里灯光昏暗,只有床头的一盏小灯亮着,整个房间笼罩在电视机发出的铁蓝『色』光亮里。电视屏幕上,一个男子正说着话:“……落地前就死了,两颗子弹正巧从心脏穿过。”
“你好!”她说着把房门又推开了一些。
本森朝门口望去。他笑了笑,按动床头的一个电钮,关上电视机。他的头上裹着一块『毛』巾。
“你感觉怎样?”她问着走进房间,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光秃秃的,”他说着『摸』『摸』『毛』巾。“很有意思。头发全部剃下来之前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头发。”他又『摸』了『摸』头上的『毛』巾。“女的这样子一定更糟。”说完他看了她一眼,感到十分难堪。
“谁也不会觉得好玩,”她说。
“我想是的。”他往后靠到枕头上。“他们为我剃过头后,我朝废纸篓里看了一下。我大吃一惊,这么多头发。我的头变得冷冰冰的,这真有意思,成了一个冷冰冰的头。他们给我裹了条『毛』巾。我说我想看看我的头——看看光头的我是什么模样——可他们说这不是个好主意,于是我一直等到他们离开,随后我起床走进卫生间。但我进去之后……”
“怎么啦?”
“我没有取下『毛』巾。”他哈哈大笑。“我不能取下『毛』巾。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认为是什么意思?”
他又大声地笑了。“为什么精神病科医生回答问题从不直截了当?”他点燃香烟,用挑战的目光望着她。“他们叫我不要抽烟,可我还是照样抽。”
“恐怕没什么关系,”她说。她在仔细观察他。他似乎心情很好,她可不想让他扫兴。可另一方面,在大脑动手术的前夜还这般兴致勃勃也不很合适。
“埃利斯几分钟前在这里,”他说着吸了几口烟。“他给我打了些记号。看得见吗?”他轻轻掀起右侧的『毛』巾,『露』出了苍白的头皮。耳朵的后面标有两个蓝『色』的“x”记号。“我看上去怎么样?”他问着咧嘴笑了。
“你看上去很好,”她说,“你感觉怎样?”
“很好,我感觉很好。”
“担心吗?”
“不。我是说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毫无办法。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全在你和埃利斯的手中……”他咬了咬嘴唇。“我当然担心。”
“担心什么?”
“什么都担心,”他说着吸了口烟。“担心一切。我担心我如何睡觉,明天会有什么感觉,手术结束后我会怎么样,如果有人出了差错会怎样,如果我成了植物人会怎样,如果疼痛会怎样,如果我……”
“死了?”
“当然也有这个担心。”
“其实这是一个小步骤,不比阑尾切除手术复杂。”
“我肯定你对你所有的脑外科病人都是这样说的。”
“没有,真的。这是一个简短的步骤,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他茫然地点点头。她说不准她的话是否已让他放下心来。“你知道,”他说,“我真的认为这事不会发生。我一直在想,明天早上他们在最后一刻会走来对我说:‘你的病治好了,本森先生,你现在可以回家了。’”
“我们希望你的病能通过手术获得根治。”她说这话时感到一阵内疚,可这话又是顺顺当当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你实在是太通情达理了,”他说,“有时候我简直受不了。”
“就像现在?”
他『摸』『摸』头上裹着的『毛』巾。“我是说,天哪,他们要在我的头上钻孔,还要把电线放置在。。。。。。”
“这你早就知道了。”
“没错,”他说,“一点不错。可这是手术的前夕。”
“你现在感到恼火吗?”
“不。只是害怕。”
“害怕没问题,这是完全正常的。但不要让这事使你恼火。”
他捻灭香烟,随即又点燃了一支。他改变话题,指指她手下夹着的书写板。“那是什么?”
“还要进行一次心理分析。我希望你接受。”
“现在?”
“是的。病历上要用。”
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膀。他以前已接受过几次心理分析。她把书写板递给他,他在板上拼完提问卡,于是开始回答问题。他大声念道:“你宁愿做大象还是狒狒?狒狒。大象寿命太长。”
他用金属探针在卡上戳了一下他选择的答案。
“如果你是颜『色』,你要做青『色』还是黄『色』?黄『色』。我现在正好感到脸『色』发黄。”他笑了,用探针戳了一下答案。
她等他做完三十个问题并用探针戳完答案。他把书写板还给她,他的情绪似乎又开始波动起来。“你参加吗?明天?”
“参加。”
“到时我不会糊涂得认不出你吧?”
“我想不会。”
“我什么时候能完全清醒?”
“明天下午或晚上。”
“这么快?”
“真的是一个小步骤,”她再次说道。他点点头。她问他是否需要她帮什么忙,他说要喝点干姜水,她说他在手术前的十二小时里不能吃不能喝。她说会给他打针以帮助他睡觉,明天早上手术前还要打针。她说希望他能睡得香。
她离开时,听见电视机嗡的一声又打开了,一个刺耳的声音说:“你瞧,中尉,我在这里抓到了一个杀人犯,在这个三百万人口的城市里……”
她关上了门。
离开七楼前,她在病历表里夹了一张便条。她在便条四周画了一条红线,以确保护士们都能看到它。
住院病人精神病情概况:
这个三十四岁的病人据查已患了两年的 adl 综合症。该病可能是因一起车祸引起的。该病人曾企图杀两个人,并同其他几个人发生过殴打。如果他对医务人员说他“感到很有趣”或“闻到了怪味”,就应该被看作是开始发作的迹象。遇上这种情况,请立即通知神经精神病研究室和医院保卫科。
病人还伴有个『性』失调,这是病症的一部分。他坚信机器正在图谋主宰世界。他对自己的信仰坚信不已,任何劝阻的意图都只会引起他的敌意和怀疑。还应该记住的是,他是一个非常聪明和敏感的人。有时他的要求会相当苛刻,但医务人员应该意志坚定而又以礼相待。
他聪明和富有表达力的举动可能会使人忘记他的态度不是存心的。他患的是一种器质『性』病,该病影响了他的精神状态。他的内心深处是害怕的,并且关心着他身上发生的一切。
珍妮特…罗斯,医学博士
神经精神病研究室。
第一卷 入院 4
“我不懂,”公关部的那个人说。
埃利斯叹了口气。麦克弗森耐心地笑笑。“这是导致暴力行为的一个器质『性』原因,”他说,“问题应该这样来看。”
他们三个人正坐在紧挨着医院的四王餐馆里。吃早晚餐是麦克弗森的主意。麦克弗森说要埃利斯出席,于是埃利斯就来了。埃利斯认为事情就是这样。
埃利斯举起手,示意侍者再给他来点咖啡。这时他想,再喝点咖啡也许会赶走他的睡意,但喝不喝其实无关紧要:他今晚无论如何不会睡得很沉。这在他的第一个第三阶段病人手术的前夕是不可能的事。
他知道他会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索手术的步骤,一遍遍地琢磨他已了如指掌的手术方式。他为许多作为第三阶段手术对象的猴子动过手术,确切地说是一百五十四只猴子。猴子与人不同,它们撕缝合的伤口,拉电线,尖叫,进攻你,咬你——
“来点科涅克白兰地怎么样?”麦克弗森问道。
“很好,”公关部的人说。
麦克弗森用询问的目光看了埃利斯一眼,埃利斯摇摇头。他朝咖啡里倒了点牛『奶』,靠到靠背上,忍住没打呵欠。其实,那名公关人员的模样倒有几分像猴子,一只小猕猴:和猕猴一样粗短的下颌,一样明亮机敏的眼睛。
公关人员的名字叫拉尔夫,埃利斯不知道他姓什么。公关人员都不告诉别人自己姓什么。当然,在医院里人们不喊他公关人员,他是医院信息部官员或者叫新闻官员或诸如此类见鬼的称呼。
他确确实实像只猴子。埃利斯发现自己正注视着他脑袋的耳后部位,也就是要移植电极的地方。
“我们对暴力行为的种种起因还不很了解,”麦克弗森说,“『乱』七八糟的理论倒是不少,写的人都是社会学家,他们拿的是纳税人的钱。但我们确实知道有一种叫做 adl 综合症的特殊脑科病可能导致暴力行为。”
“adl 综合症,”拉尔夫重复道。
“是的。急『性』无抑制伤害综合症是由脑部创伤引起的。在神经精神病研究室,我们认为伤害他人的事对于那些从事重复『性』暴力行为的人来说是极为平常的——像某些警察、歹徒、暴『乱』者和横冲直撞的年轻摩托车手。没人认为他们是身体有病的人。我们只是接受一种看法,认为这个世界里有许多脾气不好的人,我们觉得这是正常的。也许这并不正常。”
“我明白了,”拉尔夫说。他看上去真的像是明白了。埃利斯心想,麦克弗森应该去做小学教师,他的杰出才能是教书。当然他从来就算不上一名真正的研究人员。
“说到现在,”麦克弗森说着用手理了理他花白的头发。“我们还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