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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离开贾府时,我并没有为她去送行。这是因为我喜聚不喜散,不忍目睹那种生离死别般的情景,更不想看到黛玉那串串珍珠样的眼泪,而宁愿独自面对着墙壁,默默流泪。
多年以后,我独自面壁,默默流泪时还在这样想:人之一生注定是有许多遗憾的,而我当初未能陪黛玉去扬州,肯定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之一。我一直非常后悔,那时候我为何不像在黛玉面前表白的那样,豁出命来也要跟她去一回扬州呢?果真能有此行,那当是我和黛玉的爱情故事里最美妙的篇章之一,很可能也会成为我此生最有意趣的一次经历。可惜,这只是我一个最终也未能实现的梦想。
黛玉就那么走了,她把我的心给带走了。
我人虽未能跟她去扬州,但我的心跟她去了。
无论她走到哪里,我的心都会伴随着她的。
在黛玉回扬州之后的日子里,我只做了这样几件事情:思念,等待,和期盼。干脆说,我的心思全在这几件事情上头。
除了这些,我什么事情也不想做,或者说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本来我就是个无所事事之人,无非是吟吟我喜欢的诗词,读读茗烟从书市上为我弄来的那些禁毁小说,写写字,画些画,和姐妹们,和丫头们玩玩闹闹,说说笑笑什么的,但我的心都不在这些物事上,我常走神儿,发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细心的宝钗姐姐不止一次问我是不是想颦儿了,我不好意思说是,更不想说不是,而只是很含混地笑笑,继续走我的神儿,发我的呆。
黛玉啊黛玉,我当然是想你了,很想你!我想你那花月一样的容颜,想你那湖水一样的眼睛,想你那樱桃一样的小口儿,想你那石榴籽一样的牙齿,想你莲花一样的脚步,想你那古琴一样的声音,想你那银铃一样的笑,甚至也想你那珍珠一样的泪,想你用扬州话抑扬顿挫念诗的样子,想你微闭眸子舞动纤指弹筝的样子,想你低头绣花的样子,想你蹙着眉头发愁的样子,想你撅着小嘴儿生气的样子,想你一小口一小口吃东西的样子,想你在扬州那边吃得好么,穿得暖么,睡得香么,想你会不会伤风受寒生了病,想你在那边与谁游戏玩耍,谁陪你说话聊天,谁伴你赏花斗草,想你看见春花开了会欢喜么,想你梅雨时节会烦躁么,想你秋风起时会惆怅么,想你严寒时节会冻了手脚么,想你这个,想你那个,想你这些,想你那些,想你想我了么,想你像我想你那样想我了么,白日里想你我什么也不想做,到夜晚想你睡不着觉,想你想得我流过多少泪,想你想得我心多么疼,想你想得我都不想再活下去了,想你还会归来么,想你何时才能够回到我身边,或许等不到你回来我就会因为想你而死去了,不,我要等着你,我要苦苦等着你,我要一直等着你,哪怕地老了,天荒了,哪怕是海枯了,石烂了,我还要等着你,即使我的肉身等不到你了,我的魂灵依然还等着你,我想,你不会让我等那么久吧,知道么黛玉,想你的时候,我多想变成一只鸟飞到你身边,然后让我们两个人都变成鸟儿,变成一对比翼双飞的鸟儿,再一齐飞回来,或者干脆飞到一座远离尘埃的深山密林里去,在那里筑巢,一同鸣唱除了我们两个之外谁也听不懂的歌儿……
在默默思念着黛玉的日子里,无数个暗夜,我遥望着南天,怅然而命笔,吟出了一行行诗句,写下了一札札书信,当然是因她而作,为她而写的。等有一天我的颦儿回来时,我要把它们作为珍贵的礼物送给她,我想黛玉看了它们一定会流泪的,至少我自己是流着泪写下这些文字的。
黛玉啊,黛玉,你在那边的一天天,是怎么度过的?你知道我在这边一夜又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么?
在苦苦等待着黛玉的那些日子里,我真正知道了什么是度日如年,什么是一日三秋。等待的日子是多么漫长,多么难熬啊,当时我这个小小少年觉得自己都快要等老了,甚至就要长出胡子来了,胡子都要变白了。我掐指算了算,黛玉她走了快一年,可在我已经恍若十年了,甚至如一生那么漫长。
在思念和等待黛玉的日子里,我时常溜出大门去,痴痴伫立在路口,四方张望着,盲目地迎候着,我多想变成生长在要道旁的一棵大合欢树,悉听着那风声和雨声,检阅着那过往的行人和轿子。实话说,我觉得每顶逶迤而来的轿子里,端坐着的都可能会是我那日思夜想着的黛玉妹妹,我明亮的眼神凝视着它们,追逐着它们。唉,扫兴啊,真扫兴,一次次!过尽千帆皆不是啊……
我知道,我还要等待下去。而等她,等着她,一直等着她回到我身旁,就是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我当时的事业,这就是我对她的情感,我对她的爱情。
当年,黛玉远去扬州一载,我苦等了三百六十多个日日夜夜,百无聊赖,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做不成。如今,写了几段我和黛玉的故事之后,我遇到了障碍,打住了车,抛了锚,竟大约蹉跎了一年时光,没有动笔续写下去了。似乎,我一直都在苦苦地等待着。我在等待什么呢?在等待前人所说的应感之会,待时而发,天机,神来,感兴,顿悟之类的灵感么?不知道。只知道,我的《贾宝玉自白书》搁浅得太久了,弄得我十分沮丧,甚至想干脆就让它沉船不再起航算了。
近一年来,我在忙些别的事情,比如,鼓捣我那个心血来潮时想到的《新花谱》,我整日满山遍野地去看花,看草,看石头,看山涧溪流,更多的时候是久久地发呆,漫无边际的思想,当然也坐禅(这是我每日的功课),也做梦(这是我的嗜好),做那些跟昔日生活有关的梦,可就是未能把我和黛玉的故事书写下去。原以为,我和黛玉的故事应该是最好写的部分,因为这毕竟是我此生最重要的故事,哪料到,它竟成了我压根儿就无多大把握的写作长途中,最难行走的一段路了。我得承认,越是你熟悉并且看重的人与事,越是不太好书写。或许,对于书写我和黛玉的故事,我内心深处有一种抵触情绪,生怕亵渎了我们的爱情,愧对了黛玉的亡灵?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昨夜,我又梦见黛玉了,她泪流满面地站在我面前,望着我,我呼唤她,她不应,拉的手,她也不动,就那么直怔怔地凝视着我,过了半晌她终于开了口:哥哥,我梦见你在写《贾宝玉自白书》,其中说到了我和你的事情,是么?我愣了一下,哦了一声,没承认,也不否认。我什么事儿也瞒不过她,就像她活着时一样。她蹙了蹙那惹人疼爱的薻烟眉,叹息了一声说,也好,写就写吧,你知道的,有个叫高鹗的人,用那么糟糕的文字糟蹋了我,他把你和我之间的故事写歪了,你要把它们给纠正过来,我相信哥哥,你会把我们那些真实的故事写出来的。
我流着泪点了点头,正想向她盟誓呢,她却挣脱了我的手,衣袂飘飘而去了。
嗯,为了黛玉,为了她的亡灵,我也要把我们的故事写下去。
清晰记得,那是个彩霞满天的好时辰,我站在三岔路口上,可怜巴巴地四处张望着,阵阵清风携裹着缕缕花香气息,弄得人鼻子痒痒的,心里头怅怅的。忽然间,一股奇异的香味飘浮过来,我抽动了一下鼻翅儿,噢,是那种我很熟悉而又久违了的幽香,我有些恍惚,正在回味着,辨识着这股香气是哪种花瓣里弥散出来的,只见一顶轿子在彩色的道路上摇摇摆摆,犹如川流中荡漾着的舟船那样颠簸而来,我两腿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很不自觉地奔向前去。我已料定,刚才那股奇香的发源地就是眼前这顶轿子,而在那轿子里端坐着的,一定就是我那日思夜想的人儿。我雀跃欢呼着:黛玉,颦儿,黛玉,颦儿……
我那热切的声声呼唤,像一阵风掀开了轿帘,那个我梦里醒时都最熟稔的面容探了出来。啊!我的颦儿,我的黛玉妹妹,是你,就是你啊,我的等待和思念,我的甜蜜与苦痛,我的渴望和期盼!她花仙子一样微笑着向我招手。我箭步如飞到了轿前,全不顾几个轿夫和眯着眼朝我嬉笑的琏二哥,一把就抓住了黛玉的小手,同时要他们赶快落下轿子。
还未等轿子停稳呢,黛玉就在我的扶助之下跳了出来。我紧紧攥住她的一双手,哆哆嗦嗦把它们放在我的心口上,我感觉着自己那颗心就快要跳出来了,我想干脆就让它跳出来给她看看吧。那时候,我眼里饱含着泪水,她的眼泪早就淌了下来,我看着她,她望着我,就这么相互端详着,一时间,我俩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除了我声声叫着她妹妹,她声声喊着我哥哥。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琏二哥和那几个轿夫都在大眼瞪小眼看戏似地望着我们呢。于是,我就有些羞涩而又慌乱地把黛玉拉到不远处的合欢树那边。在这棵时常伴我伫立遥望的合欢树下,我仔细地打量着黛玉,忽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觉得她走时还是个小少女呢,归来时却像个大姑娘了。我定定地望着她,终于说出了似乎有些囫囵的话语:妹妹,你,你终于回来了……
哥哥!黛玉眼神迷离地望着我,很有些对仗意味地说,我回来了,我终于又见到哥哥了……
你要是再晚些回来,我迟疑了一下说,没准儿就见不到我了。
怎么啦?黛玉很急切地问道,哥哥你要去哪里呀?
你要是再不回来呀,我想,我想你就给想死了,我这样说道。我想,这决不是一句危言耸听的话。
瞧你,又胡说!黛玉一把捂住我的嘴,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我把她的纤手捧到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亲指头,亲了亲指甲,亲了亲手面,亲了亲手心,然后望着羞若桃花的黛玉说:
颦儿你回来了,我当然要好好地活着啦,我要和你一起有滋有味地好好活着,一直到老,好么妹妹?
嗯。黛玉点了点头。
妹妹,你终于回来了,再也不会走了,是么?我紧紧攥着黛玉的手,就像抓住鸟儿的两个翅膀,生怕她会再飞走了一样。
哦,黛玉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妹妹,我有很多话,我再次把黛玉的手放到我的胸口上,想让她的手抚摸到我那颗为她而跳动的心,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你说,要对你说……
哥哥,我也是,我也是呀。黛玉低下头去,看着我们的手。
可眼下显然不是互诉衷肠的好时候,琏二哥他们还在那边等着黛玉上轿呢。我给琏二哥摆了摆手说,黛玉不坐轿子了,你们先回府吧,我和黛玉走着回去。我看了看黛玉,她点了点头。
这怎么行呢?琏二哥挤巴着眼睛笑道,你不让我们把林妹妹抬进府去,老祖宗要骂我的,又该说我不会办事了。
呵呵,我笑道,琏二哥已经把事情办得足够好了,咱们的老祖宗会赏你的。你们先走吧,赶紧去给老祖宗报个信儿,我和黛玉随后就到了。
琏二哥朝我会意地笑了笑,指使轿夫们抬着空轿子前头走了。他们还时不时地回头望着身后的两个有情人。
我和黛玉手拉手,有意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忽儿我拉住她驻下足来私语一番,忽儿我推着她小跑几步,忽儿我又拽着她倒走一阵,我甚至想等到了那个赦造宁国府大门前再拐回过头去,或者干脆绕过去它而走向别处,反正我就是不急于把黛玉领到大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