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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想尽可能单独地和她在一起多呆会儿。我把这个意思跟黛玉说了,她说她也愿意这样。
通向贾府的道路两旁,尽是盛开的鲜花,阵阵芳香扑面而来,但它们都盖不住黛玉身上发出的那股奇香,我一再耸动了鼻翅儿,连连赞叹道:颦儿,你可真香啊!
比花儿还香么?黛玉嫣然笑道。
是啊,比所有的花都香,比所有的香还要香得多!我说。
你喜欢么?黛玉问我。
喜欢,当然喜欢!岂止是喜欢,我微闭双目说,我就愿和你手拉手,闻着这奇香,长醉在这奇香里而不再醒来……
一场梦,这显然是一场梦。而这个梦,我做过无数回了,还无数回做过类似的梦。我知道,只要我日思夜想的颦儿她不归来,这个梦,这样的梦,我还会一直做下去的。
凶信和喜讯,犹如两只孪生的鸟儿,一齐扇动着翅膀,从天遥地远的江南那边翩然而至,这不禁令人想起了老子的那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我得承认,我也是个趋吉避凶的俗人,那就先说说于我而言的好消息吧:等到年底,黛玉就要从南方回来了!也就是说,再过一段日子,我便能见到翘首期盼已久的颦儿了,而且她将在我们贾府长住下来,再也不会和我分离了,我就是这么想的。实话说,闻听此讯的刹那间,我当然是喜出望外的,心里都乐开了花。但紧接着,我心就又被揪得霍霍直疼,毕竟这一喜讯是以凶信作了代价的:我姑父林如海抛下他的爱女黛玉,撒手人寰了。人说姑父、姨父、舅的媳妇,都不亲的,至少算不上至亲吧。再者,我从未见过姑父的面,跟他并无什么感情的,如今他病逝了,要说我多么伤悲,那是假话。但他是黛玉最亲的人,她的亲人,当然也就是我的亲人了,现在她父亲离她而去了,对她来说那就是天塌了,地陷了,心碎了,她肯定是悲痛难忍的,我岂能不为之哀伤?我在想象,姑父临终前拉着黛玉的小手嘱咐后事的情景;我想象着,守着父亲灵柩的黛玉泪水涟涟,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我难以想象,黛玉那针尖一样细的心,她那玻璃一样脆的心,她那瘦弱的肩,她那多病的身,她那么一个小人儿,如何得承受得了失去父亲这一天大的悲痛。这样想着,想着,我就失声痛哭起来。在场者不可能知道,我这是在替黛玉而哭,为黛玉而哭,我在哭黛玉的痛哭,在哭那痛哭的黛玉。我真的不知道,有一天,终会有这么一天的,我的亲生父亲贾政去世了,我会如此痛哭么?
那天,我如此的傻哭弄得大家都发了懵,有些不知所措了。
袭人姐姐递上来她的白手帕,流着泪说,二爷,你别哭啦,自己的身子要紧。
我的乖宝玉,不再哭了啊!老祖宗先是抹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老泪,随后抚摸着我的头,人死如灯灭,哭一哭也就算了。
母亲替我擦了把脸上的泪花说,好啦,好啦,不要再哭啦,你再哭就把大家的心哭碎了。
姨妈叹息道,多么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啊!
宝钗姐姐直怔怔地看着我,似是心疼地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什么也没有说。
倒是伶牙俐齿的凤姐一下子就劝到了点子上,她苦笑道,宝兄弟别再哭啦,你再哭老祖宗就要心疼死啦,想开点儿,姑父走了,大家都很难过的,哭是哭不回来他的。你要这样想,姑父这一走,颦儿很快就会回来了,她就要长住在咱们家了,再也不会走了……
嗯。我不自觉地点了一下头,但随后我就又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儿。我想说,若是我能够选择的话,我宁愿让黛玉再守候她父亲一段日子,直到我姑父病愈了再叫她归来,我可以等待,我会继续等待她,一直等着她回到我身边。真的,我宁可苦苦等待着颦儿,也不愿让她遭受这丧父的剧痛。但我转而又想,若是等姑父病好了,她守着父亲过日月再也不回来了,那又该怎么办呢?可眼下的实情是,我姑父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久别了的黛玉妹妹就要回到贾府和我重逢了。这时候,我内心里是悲喜交加的,实话说还是欣喜占了点上风。一想到要不了多久,我就能见到黛玉了,当下我就有些耐不住了,我止住了哭声,擦了擦满面的泪水,又想马上到大门口去迎候黛玉了。
然而,就在黛玉归期屈指可数的时候,我反而觉得日子格外漫长,越发难熬了,每天的朝阳都好像迟迟不肯露面,等它终于成了夕阳时,却又舍不得下去了,简直能把人急死,而每个夜晚都长得没边儿没沿儿,天似乎再也不会亮了。那些时候,我真想变成只小动物冬眠上一段时间,悠长的一觉苏醒过来,已是满眼春光,一束绝美的鲜花就亭亭玉立在我面前:我的黛玉妹妹回来了!
距离那久别重逢的时日越来越近,我却变得忧心忡忡起来,生怕黛玉那边节外生枝出了什么岔子,而延误了她的归期。比如……比如……不,不会的,你不要这么想。
不管怎样想,无论怎么说,现在我贾宝玉这个苦人儿总算是有了盼头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了啊,我就活在那绵绵不尽的等待中,活在那遥遥无期的盼望里。
我敢说,在拥有数百号人的贾府里,那些天没有谁像我这样牵挂着黛玉,操心着她何时归来的了。这除了每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事情(而我的心思和事情就是等着、盼着黛玉),更重要的是我们贾家发生了一桩天大的事件:我那原本在皇宫里做女史的姐姐元春,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为贤德妃!我姐元春成了当朝天子的元妃,这于我们贾家来说不就是天大的事情么?瞧吧,这下子荣宁两府像是炸了营,全都慌了手脚。一阵诚恐诚惶过后,人们腮帮子上都盈满了喜气,奔走相告着这个其实妇孺皆知了的佳音,接下来便是大摆筵席,唱戏庆贺,热闹得一塌糊涂,很有些得意忘形的样子了。在这种举家欢腾的时刻,惟独我贾宝玉闷闷不乐,这并非是元春姐姐成了皇妃,我这个做弟弟的不高兴(当然也谈不上我有多么高兴,我不以为姐姐元春做了妃子就是一件幸事,甚至为她成了妃子而有些隐隐的心痛和担忧),只是说当时我对此事着实不怎么关心,也不太在意,似乎此事也与我贾宝玉无关。挂在我心上的,只是我的心上人——那尚且滞留在远方的黛玉妹妹,她是否平安,她身子还好么,她的泪流干了么,她究竟何时才能回到我身边?我在意的只是,我这边早就望眼欲穿了,她那边是不是归心似箭了呢?
谢天谢地!我期盼与等待已久的黛玉妹妹终于回到贾府,回到我们这个家了。但我和她相见时的情景,却远不似此前我无数次想象过的那样美妙,甚至我还被弄得面红耳赤,讨了个没趣儿。
那天,我从学堂那边回来,百无聊赖地踢着一枚小石子踅进大门,看到袭人姐姐站在甬道旁那棵桃树下,她像是在等什么人,其实我知道她是等我,她一望见我的身影就大声喊叫道,宝二爷,林姑娘回来了!袭人知道我一直都在期盼着黛玉归来,特地出来迎候我,告知这一喜讯的。
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我那颗被煎熬得快要焦了的心顿时欢蹦乱跳起来,一把将书包扔给袭人,撇下她便飞奔而去,一口气跑到了老祖宗那边,只见黛玉正依偎在老人家怀里嘤嘤哭泣,我祖母一手揽着她十分疼爱的外孙女,一手拭着老泪,宝钗和迎春等人悄然站在一旁。
看到此番情景,我呆呆地立在那儿,眼睛竟有些模糊了,时光好像在倒流,在轮回,当初,黛玉辞别老祖宗要回扬州时就是这样子的。莫非是黛玉还没有回扬州去,抑或她在扬州那么久原本就是我梦里的一段故事?不,我轻轻摇了摇头,哪儿是什么时光轮回?又怎么会是梦里故事呢?分明是,黛玉和我离别已经三百六十九个日日夜夜了,我感觉足有一辈子那么漫长。现在,我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了,欢喜和激动是自不待言的,倒是一种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憋闷的滋味压迫着我,驱使着我冲上前去,一把拽住她的手(生怕她会再离我而去一样),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流着泪舔去她脸上的泪花,泣不成声地说,黛玉,妹妹,好妹妹,亲妹妹,我想你,想死你了,想你想得我都快要死了……我真想,真想这么去做。然而,这不过是一闪之念。可事实上,我并没有这么做。不是我不愿,不是我不敢,而是我不能,我不能让黛玉难堪,毕竟宝钗和迎春她们都在场呢,我得为黛玉着想。当时,我所做的只是涌出一股酸甜苦辣之泪,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这时候,黛玉抬起头来,泪眼莹莹望着我,朝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感觉她的那一点头,如一回眸,也是意味深长的。
我注意到,她那精巧的小嘴轻启了几下,似有如流的话语要淌出来,但她却只是轻柔地吐出两声呼唤:宝玉,哥哥……
我声音颤抖着回应道:黛玉,妹妹……
接下来,我和她就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那么泪眼汪汪相望着。我凝视着她,觉着眼前的黛玉更瘦了,或者说更窈窕了,更显得超逸出众了。哦,一年时光流过,她就由一个瓷娃娃般精致的小女孩,出落成一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她原本就是个花容月貌的小美人儿,眼下更像个如梦似幻的花仙子——美神了。倒是有一点依然没变,就是锁在她眉峰里的那层忧郁神情(看着,想着她的忧郁,我又霍然心疼了),但这却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反而为她的冷艳之美添加了几分别样的色彩。有如历经长途跋涉见到一处绝妙的风景,我只是痴痴地看着,看着。想必,我在她眼里也跟一年前大不一样了吧?她看着我看她,她也那么凝神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看我,谁也不说话。当时,还真有些小尴尬呢。当然啦,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情景。
还是老祖宗为我们解了围,她一手拉着黛玉,一手轻点了一下我的额头嗔怪道,宝玉呀,你妹妹走的时候你哭,如今她回来了,以后就再也不走了,你还哭,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急忙用衣袖紧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珠,换上一副笑颜抵赖道,谁哭了呀?我是高兴啊!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怎么会哭呢?
那就好,那就好啊。老人家拭去脸上的泪笑道,谁也不许再哭啦,你们要让颦儿欢喜起来。
遵命,大家众星捧月一样把黛玉围在中央,问长问短,说这说那,叽叽喳喳,像一群分飞多时终又聚合了的小鸟,相互撕挠或者胡乱梳理着对方的羽毛。在这种有意为之的谈笑戏闹的过程中,我和宝钗一人拉住黛玉的一只手(我拉她手时在暗暗地用力,我感觉到了她的回应,尽管她力气微小,但我还是能够感觉到她也暗暗用了力的),我们就是要把那沉陷于漫长悲伤里的黛玉拽出来,让她回到眼下,回到我们的生活里来,回到从前和我们在一起时那种欢快的生活之中。渐渐的,那种略带苦涩的笑容,游丝一样回到了黛玉的脸庞。
笑意回到了脸上的黛玉,似乎是为了酬谢大家的情意,取出一大堆从扬州那个家里带回来的,非常好看的小东西送给各位,或者说任由我们一一挑选。迎春和宝钗等人拣了些样式漂亮的首饰什么的,我则一眼看上了那方绿端砚和几支湖笔,那端砚是绿豆青色的,一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