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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向前,不能退后!
女孩子们信任地望着她们的小班长,准备服从她的指挥。危难之中,有时不在于谁说什
么,只要有人站出来,大家就会听他的。
“咱们坐兵站的车,继续上山。”朱端阳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一个活着的女孩子都听清
了。
土黄色的操场。散乱的女兵。
“面向我,成一路横队集合!”新兵连长喊道。这是一道奇怪的命令。
奇怪归奇怪,命令还是要服从。一百二十名女兵,按照个子高低,排成长长的一队。也
许是因为太长,便略有些弯曲。
要是平日,连长会命令解散:重来。就是一千名军人,也该排成笔直的一线。但是今
天,他隐忍了,只是向后退了退,调整自己同队伍两翼的距离,直到成为一个端正的空心三
角形,他站在三角形顶点的位置上,潇洒而干练。一套草绿色的夏布军服,因为洗涤过度和
当时的染料尚不过关,布料还只八成新,颜色却已褪得十分浅淡,更衬出崭新的领章鲜艳灼
目。新军装新领章,显出的是新兵的拘谨,旧军装新领章,显出的就是资历与权威了。凡是
挑选出来训练新兵的指挥员,都是军姿出色的军人。训练女兵的新兵连连长,此刻简直严肃
得像是力量与纪律的化身。
“现在——听我的口令——报数!”连长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因为距队列比较远,他的
声音便格外威武有力。
一百二十名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开始报数。她们还不够沉着,生怕将自己漏掉,抢报便
时时发生。
连长皱起眉头。要是往日,他会要她们重报的。但是今天,算了吧!和即将宣布的决定
相比,这不过是细微末节。
“报双数的同志,出列!”
随着这第二道命令,六十名女战士同时向左前方迈出了一步。
现在,土黄色的操场上,出现了另一支新的队伍。她们同留在原地的女孩子们,形成了
一个巨大的等号。
但是,等待她们的命运绝不相同。新兵连长旋即下了第三道口令:“报数!”
严格说起来,这口令的内涵是不甚清楚的:是两列队伍都报呢,还是……但没有人发生
误解。连长英俊的屑毛高挑着,犀利的目光只注视着前排女兵,好像他只是她们的连长,全
然忘记了后面那排士兵的存在。
又是一次双数出列。现在,一百二十名女兵被分成三排、最初那个巨大的空心三角形,
已经快被生命的绿色填满了。
连长的面容毫无表情。随着一道又一道的筛选,连长知道最后的选择就要揭开了。朝夕
相处几个月了,像一个子女众多的家长,他内心深处,也会有格外喜欢或是格外不喜欢的几
个兵。他不希望这些好恶干扰自己的意志。又是一次报数……又是一次出列……女孩子们似
乎预感到了什么,报数时格外仔细,速度变得缓慢了,却再没有出差错。
现在,十五名女战士,站到了连长跟前。
连长下意识地扶了扶腰间的武装带。他知道这十五名女战士,将记住这一天,也将记住
他。他希望能留给她们一个英武的印象。片刻之前的恻隐之心已荡然无存。女人也是军人,
现在的问题是:从他亲手训练过的连队里走出的士兵,应该个个是好样的!
他迈着缓缓的步伐,从十五名距离他很近的女兵面前走过,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象钢
尺一样冷漠而苛刻地衡量着。
晤……还好。不!简直可以说是好,很好!女孩子们尽管眼里透露出遮挡不住的疑惑,
却个个挺胸收腹,透出勃勃的英气。
连长疾步口到了队伍的中央,朗声说道:“现在,我宣布:刚才出列的这十五名同志…
…”
“报告!”
突然,从后排右侧队尾的某个部分,响起一声尖细的叫喊。并不怎么嘹亮,却具有根强
的震撼力。整个队伍,此时实在是太寂静了。
“什么事?”连长几乎是好奇地问了一声。治军多年,敢在这样的场合打断指挥员讲话
的战士,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莫说是新兵,就是老兵,也断乎不敢。连长的吃惊之情更大于
恼火。
“嗯……是这样的,这个位置应该是我的……我比她高吗!……不信……比比吗……”
她刚开头鼓的勇气挺足,以后却渐渐缩小,声音像雪似地融化着。没有人听得懂这前言
不搭后语的话,有的人扭头张望,队伍起了小小的骚动。
但是连长听懂了她的话。这是那个叫朱端阳的姑娘,从她所站立的位置可以判定,她的
身量在女性中属中等偏下,眉目生得很清秀,看不出像有这么大胆量的样子。她发育得很单
薄,同队伍左首那些身高体胖的姑娘们相比,像是墒情不好的三类秧苗,给人弱不禁风的感
觉。她是从一座大城市入伍的,因为文娱体育都没什么出众的地方,连长除了能记起她的名
字外,再没有更详细的印象。
“你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现在,我宣布……”连长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像挥去一只
偶然飞近的苍蝇。
“我就是比她高吗!不信,比比看好了!”没想到这小女兵的脾气,并不像第一眼看上
去那么楚楚可怜,连长的喝斥反倒激怒了她,竟一个箭步从她所站立的队列中跨出,急匆匆
走到第一排,站在另一名女战士背后,梗着脖子同人家比起高低来。
这一回,所有的人都看明白了。
一百二十名女兵最初排成的一字长蛇阵,说是按个头高低为序,匆忙之中,并不那么准
确一现在,众目腰腰之下,这小女兵显得比前排那名女战士要高一些,也许相差的只是一毫
米的几分之几,也许只不过得益于她的单薄给人以某种细高错觉,也许是因为她故意把腰挺
得更直、帽沿得朝天……但是,不管怎么样,她要显得高一些。也就是说,现在第一排某个
士兵占据的位置,应该是她朱端阳的。
连长迟疑了。对于将谁派往昆仑山,他选择了如此宿命的挑选方式。当这一切就要结
束,他即将卸去良心上的一份重负时,竟半路杀出这样一个调皮捣蛋的兵,还是个女兵!如
今,怎么办呢?批准她去吧,等待她的不知是怎样的命运。尚未远去的柔肠百结又在连长心
中蠢动起来。不让她去吧,今天的一切,将像蚀刻一样,印入这一百二十名女兵的脑海。眼
下她们当然什么都还不知道,但是她们马上就会知道。到了晚上,她们会躺在床上,将前后
穿成一幅完整的画面。然后,直到多少年后,她们还会回想起这一瞬,会从中嗅到他曾教给
过她们的软弱与退缩。不!这不行!无论前途多么险阻莫测,他作为一个新兵最先接触的指
挥官,只能教给她们不可阻挡的气概!想到这里,强悍的新兵连长,嘉许地点点头,容忍了
朱端阳的冒犯,示意她调换进第一排队列。
现在,再没有什么可以妨碍连长宣布那项激动人心的决定:军区将向昆仑山派出第一批
女兵。
队伍沸腾起来。昆仑山!女兵!国境线!第一批!这些充满传奇色彩的字眼,迅速在女
孩子面前,编织起一个美丽的梦。
面对着海潮一样躁动的激情,连长欣喜之余,又感到淡淡的惆怅:为什么非让女人们上
去呢?难道男人们还不够多;不够勇敢吗!他甚至萌生出同她们之中某一个交换的念头。
当然,这不可能。他所担当的角色,也由不得这么信马由缰地乱想。新兵连长赶忙收束
住自己的思绪,沉稳坚定地说:“你们十五名同志,肩负着非常崇高艰巨的使命。那里的自
然条件极其恶劣,生活环境非常艰苦,你们是光荣!”
他很想再说点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他没有去过昆仑山,这使他在整装待发的女战
士面前感到气馁。像一个不曾到过前线的军人,不配向即将参战的士兵鼓吹勇敢。
他最后一次巡视他的部队。当看到朱端阳时,他记起自己不该有的一个疏忽。
“我最后宣布:任命朱端阳同志为这个班的班长。当然,这只是临时性的。正式任命将
由昆仑骑兵支队作出。”
朱端阳兴奋得满脸通红,像一颗光洁诱人的红杏。弹指之间,她的命运竟发生了这么多
变化,而且还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她原以为出列是去参加一项什么活动或是出一趟公差勤
务呢!巨大的光荣和责任,像降落伞一样罩在她头上,她飘飘忽忽地好像要飞起来。
我们的女兵班长并没有陶醉在个人幸福之中。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快快跑回宿舍,趴
在床上写封信,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
第三节
昆仑支队的领导,对历尽劫难的女兵,表现出极度的冷淡。她们有吃的,有喝的,住在
卫生科,就是不安排她们工作。女孩子们浑然不觉,以为这是对她们的关怀照顾,每天兴致
勃勃地打量这个新鲜环境。
卫生科长袁镇愁眉不展。作为昆仑山广大防区的最高卫生长官,他已经够忙够乱的了!
再加上些女人!他曾在男女混编的医院里工作过多年,知道军队里的女人意味着什么。当然
这个问题是不宜说透的。支队首长也委婉地表示了他们对军区此举的异议,从彼此忧心忡忡
的神色上,可以说心照不宣。袁镇更是感到切肤之痛。如果说留下女兵们,对别人还是一个
潜在的危险,作为这支娘子军的党代表,他可有脱不了的干系。在征得上级默认之后,他起
草了一份措辞恳切态度强硬的电文,发往军区卫生部。内容无非是昆仑部队历来无女兵编
制,请求首长收回成命,将女兵们调下山。至于卫生员缺编,有男的派上来最好,没有就算
了,卫生科可以坚持战斗,但绝不要女兵。
机要参谋尤天霄将袁镇的报稿扔在一边,揶揄地说:“这么长的电报!如果按民用报收
费,只怕你袁科长一个月的薪水都不够!”
袁镇有点尴尬。卫生科长看病医伤是把好手,起草来往文报并不在行。况且军人以服从
为天职,既要许逆上级的意思,又要尽量做出谦恭的表示,左右逢源,着实不易,只好车轱
辘话来回说,十分繁琐。
“那你就给看着改改吧。”袁镇好声好气地相求。说实话,卫生科长对颇得领导器重、
年青有为的机要参谋,并没多少好感,总觉得他有一股凌人的盛气。但此时磨扇一样压在心
头的,是这批长头发兵的去留,顾不上别的了。
“那好吧!删去了的,可不要心疼。这也不是要拿去发表,挣稿费的。”尤天雷漫不经
心地拿起笔,唰唰勾画下去,一路顺风。
袁镇拿起改好了的报文,不禁傻了眼。他洋洋洒洒起草的底稿,被全部涂掉,通篇不剩
一字。
“这……”袁镇不禁火起。他急得进退两难,机要参谋袖手旁观不说,简直是兴灾乐
祸!对了,这小子自恃有一张小白脸,春风得意,只怕已经动了邪念也说不定。他觉得自己
受了戏弄,冷冷地说:“机要参谋,按职责你可是有在不改变原意的前提下,修改电文的义
务的。既是如此,请你原文照发,一个字也不能少!”
机要参谋莞尔一笑,说道:“当医生的,该比一般人更沉得住气才对。”说罢提起笔
来,在电报纸上留下了十个字:军中有妇人,士气恐不扬。
好妙的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