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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文集-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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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平原愤怒地盯着何永胜。一个班长,为什么执意同领导作对?
    “要不让老二来掏吧。”何永胜建议。
    老二是谁?桑平原愣了。军人们都管男人的那东西叫老二。地方上不知是何含义。老二
可干不了通管子的事情。
    “咱们工人是老大哥,农民兄弟就是老二了呗!到附近农村去雇几个人,重赏之下必有
勇夫。反正他们也是天天跟粪肥打交道,虱多了不咬,帐多了不愁,鼻子早熏聋了。多出几
个钱,会有人抢着来的。”何永胜讲完,几个管工频频点头,看来是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谁出钱?”桑平原听懂了,可他还是要问。
    “当然是公家了。”工人们异口同声。
    又有一个孩子要拉屎。阿姨哄她:“再忍会,过一会厕所就通了。”
    “阿姨,我憋不住了……”女孩子说着哭起来。
    阿姨抱起她,颤颤微微走过污水中垫起的半砖……
    桑平原把草绿色的西服脱下来,衣服象降落伞,被风鼓着,飘飘荡荡地落在一旁的侧柏
枝上。桑平原每逢上场和战士们一块打篮球,也是这样随手把衣服一甩,不管是泥泞还是沙
土。桑平原把裤子也脱下来。别弄脏了,毕竟不是军装,都是料子的,要爱惜点。
    现在,他只穿一件背心和一条短裤了,浑身的肌腱在白亮的阳光下象受惊的兔子一般鼓
起。
    “桑头,你别下去。这可使不得!”有几个人劝。但大多数人不劝,何永胜也不劝。他
们相信桑平原是做个样子,有这几个人劝就足够了,够下台的了,何必还要搭进更多的舌头
和唾沫。
    桑平原轻轻地把拦阻的人推开了。他不是想做样子,因为这事并不难。比起爬冰卧雪,
比起几个月不见青菜,比起一天一夜巡逻上百里,这实在算不了什么。他甚至觉得他们围在
这里看,太多余,太兴师动众,太象演戏了。他应该下去,这没什么可说的,很简单很正
常。每个在军队干过,起码每个在边防线上干过的军人,都会认为这实在是小菜一碟。
    “你们都离远点。”他对大家说。“但是你得留在我旁边,”他对何永胜说,“指挥着
我。不然我可摸不着头绪。”
    桑平原扑通跳下粪池。貌似坚硬的表壳迸溅开来,泛起恶臭。别人都不由自主地散开,
唯有何永胜就势蹲了下来,坚守着岗位。
    桑平原感到粪水是很有份量的液体,压迫在他的胸前,呼吸受阻。大概当年烈士被敌人
活埋时的滋味类似于此。眼睛被熏得睁不开,好象施放了催泪瓦斯。鼻子倒是在极强的刺激
下,早早失却了功能。这挺好,本来他挺为这条事发愁,怕自己忍不住吐出来,怪煞风景。
现在什么味都闻不见,真是再好不过。关键是得找到被堵塞的排泄口,在粘稠的黑绿色汤汁
中,眼睛完全派不上用场,手又无法触得更低,只能凭感觉,凭脚的感觉。皮肤被蛰得很
疼。桑平原还是后悔刚才下得太匆忙了,应该把袜子脱掉,那样五个脚趾分开,感觉会更精
确。突然,他的腿触到一条滑溜溜的索状物,他吓得一激灵,可别是蛇?!他天不怕地不
怕,就怕蛇。西部没蛇,如果有蛇,这些年的戎马生涯也就把这毛病治好了。现在,这么多
年储存的恐惧,又极新鲜的复活了。又一想,这地方怎么会有蛇?真是大惊小怪,不过是一
块没酵解的污物罢了。桑平原很为自己的怯懦不好意思,虽然只是一瞬间,而且任何人都不
曾发觉。
    “桑头,你向左摸……对,再向左一点,稍靠下……”何永胜伏在井边,周到地指挥。
    堵塞的部位终于找到了。
    桑平原又脏又臭地站在粪井沿上,由何永胜提着水桶浇他。水凉热正好。温暖地冲刷着
他,污水流进粪井。
    “老何,你怎么就能知道哪儿堵了呢?”桑平原问。
    “桑头,你怎么就会打枪的呢?”何永胜回答。
    “学呗。我跟你学维修,行吗?”桑平原说。
    “行啊。只是要交学费。”何永胜很严肃地说。
    “成。明天我就打上一斤酒,提上一只烧鸡。”桑平原诚心诚意。
    “那我就收下您这个徒弟了!”何永胜把一大桶干净水,从桑平原天灵盖稳妥匀细地浇
了下来。
    好惬意啊!
    “桑科长,你这么欺负人,还叫人活不活了。”
    通过迷蒙的水帘,桑平原看到一个口唇血红、颜面狞恶的女人,冲着他张牙舞爪。
    桑平原赶紧捋净脸上的水珠,这才看清是个服饰艳丽人高马大的女人,在冲着他大声嚷
叫。看那比手划脚的雄姿,原本大约还要站得更近,桑平原身上残存的气味,把她驱赶到了
较远的地方。
    桑平原不认识她。但这并不妨碍她可能是桑平原属下的兵。行政科几百口子,桑平原还
远没有认全。
    “什么事,慢慢说嘛!”桑平原没有领导女人的经验。边防站连耗子、蜘蛛都是公的。
说心里话,他打怵女人撒泼。
    “桑科长,您也不能欺人太甚了!你老婆占了我的坑,咱惹不起躲得起,到食堂当了个
小库工。你还不放过,趁我不在,撬了库房的锁。您是头,您有权。咱当小卒子的,门牙打
落了往肚里咽。可你不该留给我一笔糊涂帐!拿了多少姜,拿了多少糖,问谁谁不知道。您
跟我上厂长那儿讲清楚,我金茶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工作,从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今要不搞
个水落石出,你休想走!”
    穿着裤衩背心和一双湿袜子的桑平原,先是被这连珠炮一样的轰炸震昏了头。但他终于
迅速理清了头绪。女人叫金茶,妻子苏羊的工作就是顶了她的角色。金茶是现任库工,昨天
晚上撬了她的锁,今天她旧恨新仇,不依不饶。
    桑平原全身的肌肉,在冷风和焦虑的双重袭击下,不安分地抖动起来。
    “现在还剩下多少姜和多少糖?”桑平原强压怒火,不管怎么说,昨天晚上出库时没过
秤这是他的疏忽。
    “您不告诉我用了多少,我怎么能知道还剩多少?”金茶伶牙俐齿地反驳。
    “你可以去秤!剩多少,算多少。不足部分,都是我用去了!”桑平原快刀斩乱麻。
    “好。桑科长全揽了去,痛快!有支出,没收入,昨夜里的姜汤没卖出一分钱,成了施
舍白送了。请问,这帐怎么下?”金茶穷追不舍。
    桑平原一时语塞。现在不是共产主义,也不是原始共产主义,一分钱一分货,你犯了一
个常识性的错误!
    桑平原想不出对答的话。风,吹干了他身上的水,他的心剧烈地焦躁起来。
    “拿公家的钱,充什么大方!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叫大伙夸你,这点心思,当谁看不出
来呀!”金茶假装自言自语,声音清晰得象新闻联播的播音员。
    “他妈的!这么点球毛事,有什么好罗嗦的!该多少钱,算多少钱,我一个人付了!桑
平原当二十年兵,转业费虽说不多,请全厂一人喝一碗姜汤,是足够了!”
    桑平原肩搭西服,扬长而去。
    何永胜拍拍金茶肥硕的后腰:“得了,走吧!我要是桑头,先兜头扇你一个大嘴巴,然
后再给你付姜钱糖钱。”
    金茶说:“我就知道他不敢!到底是当过兵!”

十一
    一个副厂长,不就是个副团级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大架子!抵得上大军一个副司
令的派头了,让人等这么长时间!
    桑平原忿忿不平,脸上又不敢很现出颜色,控制着表情肌与心绪不一致,便很疲劳。
    王副厂长召见他,自己又久不露面。
    这里是副厂长办公室,高大宁静,尤其是那张写字台,宽阔如台球桌,显示出主人的日
理万机与知识渊博。
    桑平原等得不耐烦了。他是主管着二十一个小部门的万金油科长,接近一个市长的范
畴。到处起火,四面楚歌,猝不及防,焦头烂额。他觉得自己象贴身穿着一套湿淋淋的裤
褂,外面又罩着西服革履,其中的苦恼,只有自己知道。还有女儿的上学,这近乎乞讨……
想到有求于厂,他不得不作出谦恭的样子。
    王副厂长终于来了。中等发福,面孔滋润,微微显秃的鬓角……一切同电影中常见的厂
矿干部形象没什么区别。他和蔼地微笑着,向桑平原伸出手来……突然,一个少年顽皮的面
影在这张有些苍老的面庞上叠印起来,除去颔下的赘肉和眼角的皱纹,那眉骨、鼻梁、嘴角
相互叠印,终于完全重合起来。
    “王五一,原来是你呀!”桑平原象发现敌情,从喉咙里发出紧张而热烈的叫声。
    “是我。没想到吧!军转办把你分来,我一看表上的名字,立刻就想到是你!”
    两双男子汉的大手,洞穿二十年的时光,焊在了一起。
    桑平原在感到喜悦的同时,沁出淡淡的苦涩:今非昔比了!
    “坐吧。刚才有个外商来洽谈,让你久等了。”王副厂长半是道歉半是解释,桑平原却
听出炫耀。
    王五一沉浸在怀旧的气氛里:“小时候你还帮我做过题呢!你还记得不?”
    桑平原当然记得,但他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王五一有些失望:“那天在电话里,你听出我的声音没有?”他又问。
    “没有。主要是没想到。分手的时候,咱们刚变声,现在可是真正的大老爷们了!”
    “我本来想在电话里告诉你,让你也先高兴高兴,后来一想,还是咱们面谈吧。厂里现
在没人知道你我原本是很好的同学。”
    “咱们还成了地下工作者,单线联系喽?”桑平原不解。
    “不是那个意思。地方上的人际关系要比部队复杂得多。你是国家规定安置的转业干
部,我都是公事公办。可如果有人知道了,也许节外生枝,反而增添不必要的麻烦。”王五
一沉思着说。
    桑平原不得不佩服老同学考虑得周到。下车伊始,他已经感觉到了老百姓的复杂。军队
虽然艰苦,却也纯净。安逸是很好的培养皿,人与人变得异常隔膜。
    “习惯了吗?”王五一关切地问。
    “不习惯。”桑平原坦率地回答。“我有时甚至想回到我的边防站去。我在那里呆了二
十年,我把一生中最好的年华撂在那里了。有一本什么科普读物上说过,人周身所有的细
胞、皮肤,包括骨骼,每七年就要全部更新一次。所以,你现在看到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
那个桑平原了。现在构成我身体的一切成份,都是部队给的,都是属于西部那块土地的。我
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我总觉得它不承认我,我也接纳不了它。我没有了朋友、上级、下
级,他们都远远地留在西部的边防线上了。我熟悉的一切,都脱离我而去,我不熟悉的一
切。又强迫我接受它。我的妻子女儿,和我一样,不能适应这座城市,我们时时有一种外乡
人的感觉,我活得很累很累,我们没有家,孩子无法上学我所从事的工作完全是陌生
的……”桑平原的倾诉,象他的突然爆发一样,突然停止了。他感到了自己的软弱。自离开
部队之后,他还从没有机会这样彻底地宣泄一下,但是这个对象并不理想——过去请教过自
己数学题的同学,今天自己的顶头上司。
    王五一镇静地倾听着桑平原的叙诉,眉宇间挂着浅淡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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