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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数学题的同学,今天自己的顶头上司。
王五一镇静地倾听着桑平原的叙诉,眉宇间挂着浅淡的疲倦。正是这种疲倦,使他有了
一种成熟的领导者的风度。
士别二日,当刮目相看。桑平原凛然想到,他们之间隔绝着二十年时间的崇山峻岭,便
改变话题:“光顾得说我自己了。这么多年,你在做什么?”
王五一平静地说:“我一直在这里。”
“在这个厂子里?”桑平原讶然,这个厂子不算小,但相比一个青年男人的二十年生
涯,它实在太狭窄了。
王五一轻轻点了点头:“先是当徒工。然后是当师傅。如果没有特殊的意外,就从这个
厂里退休。当然,这其中也读过书,当过技术员,车间主任,但从未离开过这里一步。”
桑平原愕然。他还从没想到过退休的事,他一直认为自己还年轻,自己的事业尚未开
始。
“很平淡无奇。是吧?”王五一用茶缸盖拨动着泛起的茶叶,问道。“比起你们驰骋千
里镇守边关,这种生活寡淡得如同白开水,不错,你艰苦过,可你也辉煌过。现在,不管你
愿意不愿意,你要纳入一种普通的生活了。这是人生的一大变迁,从绚烂归于平凡。”
桑平原沉默着,他还没有如此清晰地疏理过自己的思绪。从绚烂归于平凡,他精神上的
支柱摇摇欲坠。每个人都有过付出,也都有过收获。这就是生活。就象那个曾经向他请教过
数学题的差学生,如今是端坐在他对面的领导。
“先来谈谈你的家务事吧,以前是先治坡后治窝。咱们来个反其道而行之,先安家,后
立业。你有什么困难?”
桑平原嗫嚅起来:“住房成问题……太阴暗了,又小……”他不习惯向组织叫苦。
王五一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就是那间房子,还经过了厂务会的研究。”
桑平原好心酸。
“厂里有专门文件规定,任何人不得住办公室。”桑平原刚要辩驳,王五一阻止了他:
“你想说那不是办公室,是库房。对吧?性质是一样的,,厂里的房子都要竣工了,全厂工
人都眼巴巴地盯着这座楼。让你提前住了公房,就等于默许了将来新房子有你一把钥匙。你
要体谅组织上的难处,你毕竟是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
桑平原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他在感激的同时,也生出委屈:“我也不是光着屈服到
厂里来的,转业干部有军委拨发的建房补助费。”
王五一笑起来,间或闪出少年时狡黠的影子:“物价腾涨,那点钱买不下你我之间这张
写字台大的地皮。”
“可钱和钱不一样!”桑平原觉得自己心中很神圣的东西被亵渎了。
“钱和钱是一样的。现在,我们要为你承担巨大的压力。你不可能要求每个工人都具有
高瞻远瞩的国防意识。”王五一冷漠地说。
桑平原沉重地垂下那颗骄傲的头。
“你女儿的上学问题解决了吗?”王五一问。
桑平原真是由衷地感激他,感激组织。这个棘手的问题,他正不知如何开口呢!美丽而
聪明的女儿,成为他巨大的累赘。
“没有……”桑平原语无伦次,但总算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讲清楚了。
王五一倒很干脆:“这个问题,其实我们早想到了。每个接收转业干部的单位都知道,
他们是接收下了一连串的难题。”
桑平原几乎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一下无法答复你,需要和方方面面研究。不过,我会尽快抓紧。还有其它问题
吗?”
“没有了。没有了。”桑平原急忙表白。
“我倒有几件事要同你谈谈。”
桑平原象聆听首长指示那样,习惯地挺直了背。
“有人反映你劳动纪律遵守得不够好。”
什么叫劳动纪律?桑平原脑袋一轰,他只熟悉三大纪律,还有八项注意。过了片刻,他
才反应过来,就是日本打卡机记录的那些符号。
“我……好像是迟过一次到,因为车子坏了……”桑平原红了脸。
“不单是这一次,还有。”王副厂长不愿说破,便启发诱导。
桑平原冥思苦想。他住在厂子里,便无所谓了迟到早退。真的,只有那么一次。
“你还有过中途私自外出。比如修自行车。”王五一见桑平原思索得太苦。不忍难为他
了。
“那也算?”桑平原惊愕。由此想到了李师傅的不愿帮忙和厨师长的话里藏针。
“算。”王五一代桑平原叹了一口气,“入境随俗,这就是工厂的规矩。”
“那我怎么办?”桑平原想到了这件事的后遗症。
“下不为例吧。”王五一宽容地说。
“不。明天我就在全科会议上检讨我的错误。”桑平原果决地说。
“好!真不愧是当兵的出身?”王五一用一个手指戳戳桑平原的肩窝。这个许多年前的
友好动作,他们都没有忘记。
桑平原觉得知错必改是件最简单的事,想不到王五一竟这样感动。
“还有什么?”他忐忑地问。
“再都是表扬意见了。比如身先士卒,比如酸辣汤……”
桑平原又一次脸红了。
王五一惋惜地注视着他的少年伙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还没改掉脸红的毛病。我们
都已不再年轻,部队却象个电冰箱一样,使人过分新鲜而缺少成熟。
“什么时候,你到我家去,让老婆用煤油炉给你炒几个西部菜,咱们好好聊聊!”桑平
原豪爽地说。
“好!”王副厂长满口答应。粗心的桑平原没有发觉,王五一没有发出让桑平原一家到
自己家中的邀请。在老朋友没有搬入新居之前,王副厂长不想用自己装演华丽的三室一厅刺
激他。
十一
苏羊用淡蓝色的布做成帘子,把橡皮人和箱子们遮挡起来。一个房间的整洁,和装饰布
很有关系。现在,灯光下的旧贮藏室,象一个淡蓝色的洞穴,安宁而平和。
“等搬了家,你这些布就浪费了。”桑平原正趴在一摞器械箱子上看《中国食品》,偶
尔抬起头说。
“怎么会呢?我可以拼成被罩,一点都糟蹋不了。”正在忙碌的苏羊莞尔一笑:“许久
没听你说起老邱了,他怎么样?”
桑平原站起来伸个懒腰,他的书桌便被碰得乱晃:“他送的那些礼,都被些骗子私吞
了。老邱气得大病一场,可他还是不服回县里,听说打算搞个体。””
苏羊正在给婆婆织毛背心,一下错了针:“当过兵的人,干得成吗?”
“不知道,”桑平原不想就这个问题谈下去了,又埋头看书。
“爸爸妈妈,老师出的作文题《我的理想》,你们说我写什么呢?”趴在板凳上做作业
的桑丹说。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老师的也没想出什么新题目。我的理想,小学写过中学写过,我
都写烦了。”桑平原说。
“我也写过。”苏羊随口答道。
“那太好了!”桑丹高兴得跳起来。
桑平原和苏羊一愣,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的。
“把你们写的告诉我,我好参考参考呀!”
苏羊突然忸怩起来:“我忘了。”
“骗人骗人!大人要真忘了的话,根本不会承认,他会找各种理由瞎编一个别的事出
来。只有当他记得清清楚楚又不想告诉你的时候,才会说忘了!”
真没想到现在的孩子已经狡猾到如此地步。苏羊只得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说:“我那时
写的是当女飞行员。”
“噢,我知道了。就是女宇航员。”
“不是。那时候没有航天飞机。就是看了一场电影,想当开飞机的人。”苏羊微笑着回
忆。
“开普通飞机,那没什么意思,同开汽车差不多。”桑丹毫不留情地否定了妈妈的理
想,兴趣转向爸爸:“您呢?”
“我写的是当社员。”桑平原毫不隐讳。
“社员是什么呀?”桑丹觉得这名词陌生。
“就是农民。”桑平原随着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一点不想当农民。那时候我作文不太
好,最打怵编故事写议论文。当农民就可以写田野里的景色,春种秋收,瑞雪兆丰年,一下
子几百字就混过去……”
“这可不好。我们老师说了,怎么想的就怎么写。”桑丹严格地批判了爸爸妈妈的童
年,开始写她的理想。
“我有时候想当动物园管猴子的人,有时候想当个卖冰棍的老太太,有时候想当个科学
家或者国家总统,有时候干脆想当个恐龙……”桑丹支着下巴颏,自言自语。没有人搭理
她。大家都很忙,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选择。
终于,桑丹写完了。
桑平原走过来,一言不发地看完了。苏羊也走过来看。她看得比桑平原慢,而且看完一
遍又看了一遍。
桑丹等着爸爸妈妈的评价。大人和小孩不一样,从脸色看不出他们的喜怒哀乐。
桑丹写的是:等我长大以后,我要当一名保卫祖国的边防军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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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不宜重逢
作者:毕淑敏
报社来电话说,这里有许多你的读者来信。
我说,我不看,我胆小,不敢看读者来信,夸赞会使我受宠若惊,批判会使我噤若寒
蝉。偶尔写些小随笔,喜欢像梳头一样自然,创作心理薄弱,经不得品评。只好采取鸵鸟战
术,一头扎进白色沙堆。我是作医生的,文字对我是一种快乐,我不想让它沾染忧郁与恐
惧。
但是这封信您最好还是看看。因为写信人同您的关系似乎非同寻常……请原谅,信我们
已经打开……
编辑是个男孩,语调中有一种神秘。
报社的大信封。剪开。一个折叠的信封鹞似地坠落下来,它其实是同报社的公用信封等
大,一副迫不及待受了委屈的样子。
很陌生的字体,寄自河南。
河南!
妈妈站在地图前,对许多年前的我说:有没有人对你好呢?
那是我当了几年兵后第一次探家。最初的天伦之乐过去后,妈妈突然转为严峻。
我非常明确这句话的实际内涵。部队首长向我们进行过朦胧但是极苛刻的性教育:绝对
要留心男兵对你们的热情。我自认为在这个问题上很老练,但我不愿意让妈妈看出这种成
熟。我觉得在男男女女的事上太敏感了就是对母亲的背叛。
有啊。所有的人都对我挺好的。我说。
我说的是真话。高原部队把我们这批女兵像弹药似地看护着,十分精心。
我是说……有没有年岁相当的,当然要大上两三岁。同岁不好,女人禁不住老,对你好
的?妈妈谨慎地挑选着词句,像从一块礁石跳向另一块礁石。
有。我不忍再和妈妈玩这种游戏,况且我知道这种谈话在这次探家期间总得进行,长痛
不如短痛。
都是谁呀?妈妈小心翼翼地问。有女儿的妈妈要比有儿子的妈妈多操许多心。当我得知
我生了儿子之后的第一感觉是:我这一辈子要比妈妈省心。
司令员啊,政委啊,卫生科长啊,协理员啊……我掰着手指头给妈妈数。
妈妈说的不是他们,他们自然要关心你们啦!我说的是那些农村来的兵,他们见了你们
这些女孩子,自然要献殷勤。农村人也有长得白白净净很帅气的小伙子,这就需格外提高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