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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就这么简单哇?我好气恼,觉得他把我小心保存的一块水晶打破了。谈恋爱就这么容易
吗?应该跟传染病似的,有长长的潜伏期,那多有意思啊!现在这样明火执仗地问,也太便
宜他了。我说:就凭你让我看了几场旧电影,我就该喜欢你呀?看电影的好几个人哪,你怎
么不问她们去?
我就问你一个。因为我喜欢你。你看那些电影,这件事并没有多复杂,几个镜头的事。
比如《五朵金花》,不就是见了一面吗?就算《野火春风斗古城》,也就是杨晓冬给了银环
一对耳环。再比如《林海雪原》,少剑波和白茹,根本就没说什么,心里的意思就到了……
没想到这河南乡下的小伙子,被电影熏陶得引经据典。
那是电影,拢共才两个小时不到,就概括了人生好多年。咱们可不是生活在电影里,要
是叫人发现了咱俩好,纪律这么严,可就都提不了干了……
我犯了一个错误。我的本意是使伊喜多被激情煎熬一段时光,使女孩复杂的心理享受得
以延长,我正是非常看重自己的初恋,才愿意故弄玄虚。但我这番实事求是的话,其实极大
地加速了进程。
咱们别叫人发现呀!以后,咱们要在人前装得没事人似的,坚持到提干以后。伊喜目光
炯炯地对我说。
那小黑屋里的电影还看不看啦?
别着啦!等以后我专给你一个人放!
我想这恋爱可真是得不偿失,先就付出一大代价。
可是我妈说河南女人太厉害了。我把妈妈的话复述给他。
你妈妈看问题忒片面,河南人里有银环她妈,可也有栓保他妈呀!
嗨!这么有力的论据,我怎么就没想到!估计就是妈妈,也驳斥不倒了。
还有,我妈好像不喜欢农村的人。我吞吞吐吐,没敢把妈妈门当户对的理论和盘端出。
咱俩到时都是军官,怕啥哩?再就是养老人呗,俺家穷归穷,可弟兄多。家里有他们侍
候,我就按月给家里寄钱就中……你妈还不喜欢儿女孝顺吗?
我好像看见妈妈在远方点头……这当然是我的判断严重失误,热恋中的女孩儿总是一厢
情愿。
我们终于什么也没有做。比如接吻抚摸拥抱……我们以为以后有很多时间去做那些事,
好像一块糖,不应该在没有看清楚之前就把它吃完。我们只是没完没了地说话,我第一次感
到河南话是那样动听……即使在这种快乐时光,我们仍然觉得军规像一把无形的宝剑,悬在
高原蔚蓝色的苍穹的某一处,对我们闪闪发光……
分手的时候,伊喜宽宏大量地说,就给你洪常青吧。
既然你那么不喜欢,我不要了。
咱俩说了这些,洪常青也没啥了。
可我不愿意让伊喜难过了,我同面前这个小伙子突然难舍难分。我说,我不要洪常青,
我要吴清华吧。就要她从南霸天家刚逃出来那段,穿着破得像仙女一样飘荡的衣服,连着几
个“倒踢紫金冠”,我要那个踢得最高的动作。
好。
我们说这番话时,正走到那棵死而不朽的高原树旁,不知哪个人把一双臭胶鞋套在小树
干枯的枝桠上。
你剪下来了,片子会不会断?
不会。我会很仔细地将它们粘好,一点破绽都看不出。你不是见过吗,胶片一分钟要走
许多格,剪去几格不要紧。今天晚上有电影。
什么电影?
老掉牙,《红色娘子军》。
老掉牙也有人看。因为不看电影就要学老三篇斗私批修,看别人革命总比自己灵魂深处
爆发革命要舒服。电影场是一片河滩,幕布绷在两根粗大的杆子上,好像有位巨大的天女要
在上面绣花。士兵们都没有椅子,就坐在背包上后。背包并不是用军被打的,被子只有四斤
棉花,软得像熟透了的茄子,坐上不舒服,我们都是用背包带把老羊皮大衣勒起来,塞到屁
股下,像骑着一头活羊那样防寒。但这需是天气不太冷的时候,如果太冷,就要把皮大衣套
在身上,委屈地垫在被子之上了。如果更冷,就不能演电影了。
那一夜高原极美。天空仿佛是明朝景泰年间烧就的蓝色法器,幽深无垠,透过银桌一样
硕大的月亮,依旧可以看到月后的金属样蓝光。月色敌不过蓝空的镀染,也像稀释的墨水一
般,一丝一缕地缥缈着。
太明亮的月光对看电影是不宜的,但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肯定伊喜把“倒踢紫金
冠”剪下来了。我耐心地等待女奴吴清华逃出牢笼,我想看剪去后的紫金冠会不会踢到半空
就跌落下来,虽然相信巧手的伊喜会做的天衣无缝。
正在这时,有人对着扩音喇叭吹气:嘘——嘘——昏昏欲睡的观众们突然振奋:这是插
入重要广播的前奏:边界出现了重大敌情或是有危重伤病员召唤军政首长和医生……
我漫不经心地等着看紫金冠如何落地,除非全军进入紧急战备状态,否则这种呼唤与我
毫无关系。
卫生科秦模苏立即到放映机前来。
我像经过一棵干燥的树下,突然被抖落一身雨滴。这是伊喜的声音,急促而紧张。我无
论如何想象不出他有什么话,非要此时在这种场合对我说。全场几千官兵悄无声息地聆听他
那略带颤抖的河南口音。
我立起身,连背包座椅也忘了收拾,电影散场后是别人帮我提回宿舍的。
我挤出场外,从背后插到放映机前,伊喜正烦乱地操纵着机器。
找我干什么?
我哪里知道。
不是你喊我的吗?咦?
是我喊你的,可不是我找你。他说着递给我一张纸条,上书很稚鲁的大字:叫小秦到我
这儿来。田
姓秦的多啦,这个小秦就一定是我吗?我大不解地问。
送信来的人说就是你。
田是谁?
还能是谁?只有首长才能写来这样的条子,首长里只有后勤部长姓田,你装什么糊涂?
伊喜气哼哼。
我想不通,又不是我让田部长这个时辰来找我,为什么对我这样。
要是平时,我绝不饶他。
我到了田部长的办公室。演电影的时候,营区停止供电,屋里点着蜡烛。从门缝漏出的
狭长光缕,好像橙红色的栏杆。
喊了报告。我听见连声的亲切呼唤:是小秦吗?进来进来。
田部长斜靠在床上,用皮大衣裹着双腿。警卫员的手探在羊毛下,像捣蒜似地给他捶
腿。军大衣旱獭毛的领子簇拥在他腰间,其上摊着一本鲜红的册子。
那是我的入党志愿书。
入党对我来讲,是很自然的事情。我觉得自己早就该入了。在这么艰苦的地方呆着,不
是共产党员,坚持得住吗?况且我根正苗好,周围的人既然都是,为什么我不是呢?以前是
因为我太小,总也不满十八岁。这个月,我去对领导说,我到了。
到了什么,他挺吃惊。
岁数啊!我该入党了。
他拍拍头,抱歉地说:忘啦!主要是因为缺氧,记性不好。于是他召开了一个会,给了
我一张鲜红颜色的党表,像是一块折叠起的红领巾。
我正在看你的表,这里有党委意见一栏。我总不能稀里糊涂地就为党输送一滴血液吧。
看来大伙儿对你评价挺好,温顺、细心……烛光把田部长的脸庞映得像红橙,有慈祥的笑容
在脸的粗糙坑洼浮动……白日里威严的田部长被高原的夜晚融化。
感谢首长这么晚了还在工作……
刚开始是工作,现在就不是……叫你来是为了一件家务事……我认识你的父亲。他骨骼
粗大的手指迅速捻动红封面里的纸页,仿佛在剥粽子。
那时候,在一野。他指着我的主要家庭成员一栏:你父亲是团长,我是他手下的教导
员。
我从田部长铜锣般的脸上看到羞涩,军人永远都对官阶耿耿于怀,他那时比我父亲职务
低现在也依然。但他立即把羞涩扫去,仿佛一块油布把金属拭亮。
你看看,这是我的儿子。在南海当参谋,他从贴身的衣袋里拿出一个夹子,从夹子里抽
出一张照片。
我仔仔细细看那张照片,仿佛那是名画。这是一名青年军人的头像,虚光,好像在云雾
中微笑。实在说,我并没有记住他的相貌,一直在端详背景。浩瀚的海飞翔的鸟和宫殿般的
建筑,对看惯了大漠风烟的我的眼睛,湿润而清凉。
我以前就没有见过海。山的高度是以海拔为单位,高原与海,就有了纵的和横的立体距
离。有时竟怀疑:世上究竟还有没有海这种东西。
怎么样?田部长殷殷地注视着我。
真好。
那就好。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烛花剧烈地跳动,好像有人躲在暗处企图将它吹熄。
听说那天的电影舞剧《红色娘子军》频频断片,大家说,小伊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伊喜默不作声地把胶片送我,果然是吴清华倒踢紫金冠最腾空的刹那。我把毛衣和背心
的线拆下来,洗净,捻散。每一股毛线可拆为两股,两股又可分为四股,掸松后,茸若彩色
浮云。串在书签上,煞是好看。在物质匮乏的高原,这是美妙的奢侈品。
喂,伊喜,送你一副书签,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线?
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多漂亮的书签!
漂亮我也不要。那天田部长叫你去说什么?
当初不是你说好看的吗,怎么又说不好?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他什么也没说。
那不可能。在那种时候突然叫你,他肯定想到了什么,怎么会什么都不说。伊喜盯着
我。
我仔细回想,田部长那天说跟我父亲是战友。伊喜是农村娃,平日最不愿别人谈论老
子。现在他已经不高兴了,不好用这话再刺激他。我说:真的没说什么。又不是我找的他,
是他找的我。你该问他去。
你知道我不会去问部长,你不愿说就算了。自从部长找过你,我觉得你变了。
我没变!你才变了呢!疑神疑鬼!
不欢而散。
田部长给我的父母写了信,谈了他们的友谊和我在部队的情况。最初的信是父亲回的,
之后就是母亲。在她眼里,我永远是长不大的一年级小学生。这种信件往来如同家长与学校
老师的联系手册。
过了没多久,田部长说,小秦,你探家去吧!
部长,您骗我。我刚回来没几天。
部长什么时候会骗士兵?
我快乐地服从了这道命令,伊喜优郁地注视着我。
回到家里,我看到一个被海风吹得黝黑的青年,他是田部长的儿子小田参谋,到北京来
玩。
我刚开始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含义。两个同是休假的年青人,一块玩谈大海和高原
是极为正常的事情。我最喜欢听小田放肆地讲老田的笑话,这对于在他爸爸管辖之下的我,
具有特殊的乐趣。而且我发现同他相处犹如总是浸泡在温度适宜的水中,总是让你轻松随
意。我们互相新奇陌生,彼此都乐意讲述与倾听。妈妈不动声色地引导事情的发展,我们每
天都像地质勘探队员,背着水壶和面包,游览各处名胜。
他比我提前归队,走的时候,我们都没有依依不舍。
他走了之后,妈妈对我说,小田不错。
我说,是啊不错。
政治条件好。家庭知根知底。人也长得精干。
那个时候,形容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