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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大众化了。今天,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原始共产主义式的大池子,看到
桂兰脖子后头有象漆皮剥脱一般的垢痂,看到小个子兵身上有几处环癣。
不过,自己身上也很脏,象套在一个尘封的壳子里。从北京出来,再没洗过澡。
秦帅北预备这次换好水后,抢先跳下去。
水龙头“哗一嘭一嘭”夹杂着热气,倾泻而下,把一团团硕大而洁白的水气,不客气地
朝大家头脸掷来。
大家一阵欢呼,紧跟着发现了严重问题,只有热水,没有凉水。
“这怎么办呢?”秦帅北很焦急。空气闷热而污浊,大家面面相觑。
“这才赚哩!都是热水不比都是冷水强?再添一把柴,这水就能沏茶!”一个叫刘堆子
的新兵还挺高兴。
桂兰把硕大的手掌象吊锤似地探进水里,强忍了一会,也只得缩回来:“能褪猪毛
了。”
池可信疏淡的眉毛一皱:“咱都蹲在池边搅和水,一会就能凉,就象在家喝热粥那
样。”
秦帅北想,这没有什么难办的。他开始穿衣服。浑身湿漉漉,衣服涩得象贴一层皮。开
门裹着热气冲到走廊,忍不住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
“这么快就洗完了!”龙凤虎问。
“没……洗完。是……还没洗。”秦帅北不知怎么,见了这黑脸膛的连长,就气虚。
“那还不快洗,出来干什么!怎么又是你拖拖拉拉!”龙凤虎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告诉你,咱们要去的地方,水贵如油,几年之内你甭想再洗这么痛快的澡!”
“水太烫了,没法洗。”秦帅北小声争辩。新兵连长算个多大的官呢?平日往来于父亲
身旁的叔叔伯伯们,哪一个对帅北征不是客客气气!
“谁叫你们把原来那池水放了?没有凉水,那池水是早就放好晾凉给你们用的。没办
法,再烫也得洗。每个人都得洗,这是有规定的!”
龙凤虎说得不错。每个新兵入伍,都有一份专门的洗澡费。这个澡,标志着新兵同过去
的生活一刀两断,因而便有了某种严肃的象征意味。
“弄条皮管子,从哪里接点凉水来,并不困难。”秦帅北不屈不挠地建议。
“你叫什么名字?”龙凤虎从凳子上站起来。
“秦帅北。”秦帅北不知何意,清晰地回答。
“我说秦帅北,你是少爷胚子还是谁家的公子小姐,我这么多年,第一次碰到你这么难
缠的兵!不愿意当兵,你把衣服搁这儿,回你妈的热炕头去!要跟着我当兵,马上进去洗
澡!半个小时后,我吹哨集合!”龙凤虎声色俱厉,唾沫星子直吹到秦帅北脸上。
秦帅北的泪在眼眶内乱转,这算什么连长,简直是军阀!可他没有热炕头可回,只有回
到热气腾腾的水池边。水雾氤氲,没有人注意到他。新兵们用刚发的白毛巾搅水,然后缓缓
提起来,让水在流失的过程中散发热量。
这很愚蠢。秦帅北想,可此情此景,他那受过现代文明熏陶的高级脑瓜,也想不出更好
的办法来。
“嘿!你的家伙起来了!”象墨鱼一样黑的刘堆子,对着桂兰大喊。
“刘堆子,悄些声!”桂兰不好意思了,嘟嚷着:“喊什么喊,你的不也起来了!”
大家蹲着,正好胯部用劲,此刻,各人的家伙,竟象小钢炮似的,瞄准了前方。
秦帅北脸红了。其实根本没人看他。大家快活地叫着,闹着,全无丝毫顾忌。秦帅北觉
得自己到了一伙野人之间。
“比比看,谁的球长!”刘堆子把雪白的毛巾挥舞得象个滚动的车轮。
被冬天里的热水激动起来的小伙子们,揭杆而起地欢呼着:“好哇!好哇!”
喊声惊动了龙凤虎,他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热气差点呛他一个跟头。他什么也没有看
清,只看见秦帅北象孤雁一样,躲在门旁。
“快洗!”他叫了一声,就缩回头去。
新兵们哇哇叫着。这生命之根,在他们看来,是最光彩最磊落的物件了。
“来!用毛巾量量,看咱这一伙,谁的球最长!”刘堆子再一次提议,并慷慨贡献出自
己的毛巾,拧干,抻直。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池可信忙用双手往下压:“悄声!看叫领导听见。”
夏天凫水时,乡下小伙子们常打这号擂台。
秦帅北置身于这伙年青壮健的庄户汉子之间,第一次深切地感到,他所熟悉的一切,已
经随着帅北征的消失,烟消云散了。帅北征已经死了,如今活在世上的。是秦三老汉的儿子
秦帅北。不管他乐意不乐意,习惯不习惯,他必须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否则,他将无法生
存。
他鼓起勇气,跳下浮沉着年青背脊的浴池。
“你咋跟我们大伙不一样,象个驸马!”池可信对他说。秦帅北惊讶自己怎么一转身的
功夫,就得了这么一个外号,心想,驸马就驸马吧,我不会输给你们的。
他不知道这里演过一出“女驸马”。
凡有沙漠的地方,很久之前,必有高山。
高山是沙漠的父亲,狂风是沙漠的母亲。高山在狂风的温柔下,亿万斯年,肢解为无数
屑石。风继续永无休止地摩擦它们,屑石便在不知不党中粉碎下去,直至成为最单纯最简单
的石头的分子——砂砾。无数砂砾又集结起来,汇合成地球上最严酷最浩瀚的景观——沙
漠。
两个巨大的国家,隔着沙漠对峙。沙漠象悠远而平静的海洋,分离开两种不同的信仰和
主义。国境线从沙漠中间笔直穿过。凡是地图上有笔直国境线的地方,都是政治和条约的产
物。大自然永远是曲线玲珑。只有在沙漠里才能有这种真正的笔直。这一处的沙同那一处的
沙,没有什么区别。不象是山,有一座山和没有一座山,在战略上的意义绝对不同。而且山
底下可以埋着宝,可以是金是银是造原子弹的铀和钍。钓鱼岛是一个岛,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它,绝不只是为了钓鱼。
古往今来,所有的战争,归根结底,都是领土之争。两个泱泱大国,终于在地图上划了
一道线。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几条已定国界中的一段。
在地图上漫长的中国边界线上,几乎到处是不肯定的虚线和圆点。你可以在图例上找到
说明,这是未定国界。但也有某些部分是斩钉截铁的直线和同样不容置疑的黑点,这是已定
国界。
已定国界充满庄严。它是共和国完整的肌肤,分毫逾越,都是明目张胆的侵略。如果说
在未定国界地区发生纠纷,还多少染有争议和冲突的色彩,己定国界则无可辩驳地代表着整
个国家的尊严。
边境上的形势复杂而微妙。我们同他们,并没有生死攸关的冲突,但分属于不同的阵
营。比如行星,除了自转,还要围绕着太阳或是银河系的中心旋转,关系便越发纷乱。这条
横亘在荒无人烟沙漠中的国境线,象珠链,镶满了双方的边防站。
机要参谋秦帅北被派往新建立的喀喇泉边防站。
“我可以坐送水的大车走。越野吉普就不用单送我了。”
秦帅北高高大大,一身合体洁净的军装,罩在他那胸肌强健的躯体上,充盈的活力便洋
溢而出。他对前来送行的军分区机要科长说。五年戎马生涯,在任何一件事上,只要有苦和
相对不那么苦两种选择,秦帅北会毫不迟疑地选择艰苦,就象虎豹会本能地选择新鲜猎物而
抛弃腐肉。
“这小车不是为了送你,而是为了送它。”机要科长不动声色地回答。
秦帅北从机要科长那里,感受到了职业军人渗透到骨髓里的保密观念,便有些不安:
“我疏忽了。它的安全远比我的安全重要。”
它正安安静静躺在秦帅北不离身的公文包里,薄如一本小学生字典。
“不。都重要。到达喀喇泉边防站后,发回报平安的电报。”机要科长伸出手,以示告
别。
秦帅北就要走了。他借着敬礼的机会,向四周看了看。他以年青恋人的心,感觉到了郦
丽霞就在近旁,可他没有找到她。
运水的车先开动了,大腹便便,步履蹒跚。
秦帅北在跨上北京越野吉普的那一刹那,看到机要译电室厚重的黑窗帘掀开了一个角,
露出一双象围棋子一般黑亮的眼睛,眼睛拼命地眨动着,想要把过多的水雾风干,睫毛反倒
象刷子一样胶结起来了。
郦丽霞今日值班。
北京吉普卷起一路黄烟,象睡醒后的兔子,很快追上了楔而不舍的送水车。
没有什么人为沙漠里的部队生产专用送水车,沙漠以外忙着造反还来不及呢!部队自力
更生把油罐车改装了一下。油的瓶子也能打醋,是极顺理成章的事。只是水比油重,水加到
喉咙口的油罐车严重超载,裹着黄尘颠簸运行,象一颗蠢笨的土豆。
秦帅北从迷蒙的风挡玻璃朝前望去,司机已把雨刷开动,不是为了刮水,而是为了驱
沙。从后面看油罐车,总觉得不顺眼,好象是军人没系风纪扣,虽说毛病不大,却从整体上
使一个军人走板。油罐车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秦帅北苦苦思索,终于想出来了。北京的油
罐车屁服上都拖着一根金属链条,而这辆车虽说臃肿不堪,尾巴上却很利落。道理不言而
喻,运油时怕静电火花引起爆炸,需铁链将其导入地下,运水自然不用操这份闲心了。一旦
想出结果,又觉得很无聊。
北京吉普是初次到喀喇泉边防站,不认路,只好委屈地跟在水罐车后面。水罐车在几处
低矮的石屋旁停下了。
“秦参谋,下来看看吧!”押水员是个满脸雀斑的小伙子,饶舌而快活地招呼。
前面就是真正的沙漠了。天空朗朗,漠海苍苍,沙面平滑光洁得如同一匹黄缎,逶迤的
曲线象潮水般柔和。在泡受搓板路的折磨之后,秦帅北很想早些深入金黄如谷细腻如粉的沙
海之中。躺在沙砾上,大约很惬惫。
“赶快走吧,到前面再好好看。”秦帅北很有兴致地说。
“我不是让你看沙,而是让您看看人。看看穿花衣服的人。”雀斑兵不由分说地来拉秦
帅北。
果然过来了几个穿花裙衫的女人,每人拿着一个碗。押水员打开水罐车开关,给她们每
人灌了一碗。女人们并不离开,一仰脖,把水都喝了下去。她们吞咽很急,喉结便象男人那
样滚动起来,好象吞下去的不是液体,而是一颗颗珠子。
咽完了,又拿碗来讨。押水员又给每人灌了一碗。女人们这次不喝了,捧着碗小心翼翼
象捧着婴儿,回各自的石房。她们嘴里不断重复一个词,秦帅北估计是“谢谢”。他想她们
还会来接水的,这样一碗碗接下去,何时是个完?不如换个大盆来。但她们再也没出来,那
石屋也寂静得毫无声息。
这些女人都不美丽,也不年青,她们的花裙子灰脏如土,一年四季罩在外面。
雀斑兵却并不走,仿佛在等什么人。
一连串的恶毒咒骂象沙砾般飞掷而来。当然也是当地语言,秦帅北听不很懂。
在咒骂的簇拥下走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在这种漫漫黄沙中能有这种蚕丝一般洁白的
胡须,真令人惊异。
雀斑兵忙迎了上去。
“在这儿呢!”老人突然一声惊呼,白眉毛下一双象老猫一样碧绿的眼珠,在一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