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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种佩戴飞鹰证章的人交往,不妨先看看他们的书。”
“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不知哪里能搞到共产党的‘圣经’?”
“找吧。也许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在小摊上,影影绰绰好像见过。”
林白驹很肯定地说。
“快借我看看!”
“我哪里敢买!严大队长一日三查,抽屉里除了委员长的《剿共手册》,其它的都是非
法,你要千万小心!”林白驹叮嘱。
秋天的湛凉的凤,将远处的落叶,悠闲地送到他们脚下。北平深秋,天像一块无暇的水
晶镶嵌在污郁的城市上空,在高远的天际,有几个移动的黑点,那是无拘无束的鹰。
“祝你早日找到你想要的东西。”林白驹伸出手。明日,他们又要各奔东西。
“又要去炸解放区!一想到枪口之下都是中国人,手指就哆嗦。”江唯远如愿以偿,复
飞铁马,但这使他心灵更痛苦。
“那你就不要开枪开炮!”林白驹很果决地说。
“哪里瞒得过严大队长!他叫人在枪炮口都糊了纸,说是为了避免进灰尘,其实专门是
检查你是否开过火。”江唯远沮丧地说。
“那就往江河里射击,炸死几条鱼。”林白驹很快想出对策。
“对!”他们相视一笑,分头走出。
江唯远在街上循环地走,不知该向哪家小贩询问自己想要的东西。事情还没开始,心就
忐忑,尝到被追捕的滋味。但他无法停下自己的脚步。
“您买点什么?”挖耳勺招呼他。
看来不是江唯远在选择摊贩,而是摊贩在选择他了。挖耳勺不是说过他什么都有吗?就
这个摊吧!
“你……这儿……”江唯远吞吞吐吐,不知这种危险的话题怎样开头。
挖耳勺是何等精明之人,马上凑过来:“您是要蒙古的骆驼,还是云南的老虎,我都淘
换得到……您放心,我是认钱不认人,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货款两讫,我就是被抓到宪
兵队压杠子,灌辣椒水,也绝不会咬出您……”
天色暗了。路灯亮了。黑暗给了人以勇气。
“先生可是要白的。”
江唯远知道这是指毒品,连连摇头。
“那一定是黄的了?”小贩一脸猥琐的笑容。
“不不!”江唯远急得用手去推。“我只想找几本别处没有的书……”
“那就是红的了?”小贩的脸像假面一样僵滞不动,“红”字根本没有出声。只做了一
个口形。
“对。”江唯远决心挺而走险。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这可不是件简单的活。”耳勺眼眨巴得飞快,“提着脑袋的
事,我可要大价钱。”
江唯远此刻只想早日取到真经,咬咬牙说:“你只需尽快将书找来。”
第二天,第三天傍晚,江唯远装作漫步,从小贩摊前走过,小贩只顾招徕顾客,对他毫
无例外,果然是一副素不相识的样子。江唯远也做好了万一的准备,小贩若布下圈套,他就
说自己并未有一字提到赤化读物,不过是想找点刺激大的闲书,纵是有伤风化,也无大罪。
第四天夜里,阴风惨淡,随时都要筛下雨加雪。江唯远觉得这气氛极相宜,急匆勿赶了
去,小贩正欲收摊。
“请问,有了吗?”江唯远把玩一件做成威士忌酒瓶式样的钥匙坠,仿佛在问它的价
钱。
耳勺眼一觑四周无人,倏地收起生意人的和气嘴脸:“我说您是不是布下陷阱,想叫我
脑袋搬家哇!我天天掖带禁书,大街面上,不定什么时候过来个警官要搜搜身解个闷,我可
就王八做月子——完了蛋啦!”
脸上潮湿,江唯远以为下了雨,原来是耳勺眼的唾沫星子。江唯远非但不生气,倒安了
心。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小贩此刻担的风险,比自己还大。书在他身上吗!
“真对不起,我这几天很忙。”江唯远连连道歉。
“哼!你连着两天从我摊前过,以为我没长眼?你信不过我,我还信不过你呢!”小贩
不依不饶。
江唯远作揖打躬,只差没行一个美国式的军礼。他今晚穿着便衣。
“喏!”小贩井底捞月,从万花筒一般凌乱的货堆中,挖出一本书。
想象中这书该是红的,,红有暴烈和挑衅的意味。不想黯黄破败如《大小八义》,且是
古旧线装封面。,江唯远想小贩断不会搞错,迫不及待打开。翻的过甚,将书名越过了,径
直看到正文:“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
这很像一部文学作品的开头,但有一种磅礴的气势,先声夺人。他飞快翻回扉页,一行
粗大的黑体字,排着队跃入眼中:《共产党宣言》。
江唯远像捧着红炭,见四周沓无一人,忙不迭地要往怀里揣,被小贩一把拖住。
“咱百家姓不念第一个字,开口就是钱。”小贩竟不怕,让这本火焰般的禁书暴露在空
气之中。
“你说吧,要多少钱?”江唯远真怕这书在空气中风化或燃起熊熊大火。“你自己
拿。”江唯远掏出厚厚一沓钞票。
“不要纸币。”耳勺眼断然拒收。
“那我给你银元。”
“银元也不要。”耳勺眼毫无商榷地说。
“好吧。给美元。”江唯远打出最后的王牌,飞行员有时可以搞到外汇。耳勺眼肯定是
要狠狠敲他一杠。
“美元我也不要。”小贩依旧不屈不挠拒绝。
“那你要什么?”江唯远当真不知所措。
“要金条。”夜幕中,耳勺眼声冷如铁。
江唯远从怀中摸索出金梳子。母亲近日去世,这是父母和家乡留给他唯一的纪念了。黯
晦的路灯下,金梳子熠熠闪光,像半弯残月。为投考空军折断的断齿处,由于无数次摩擦,
已润滑如金珠。当年,为了求索真理,他偷走了这把金梳子。如今,为了同样的目的,他将
永远失去它。
金梳子接住了一颗水珠……又一颗水珠……下雨了。
小贩揪过金梳子,仔细地掂了掂,又伸出舌头来舔了舔,最后用门牙嗑了嗑,大约江唯
远的胸膛将梳子炙得过于湿热,感动了小贩:“是足赤金。我是公买公卖,这本书值不了这
么多金子。这又没家什将这金梳子兑开,这样吧,这种书,你还要吗?”
江唯远连连点头。
江唯远把美制军服、领带、皮靴,像拆散的稻草人服装,扔的满屋都是。只穿一套洁白
的衬衣,端坐在白茬木小凳子上,凑着手电筒光,彻夜读着共产党宣言。同屋的飞行员外出
了,只剩他一个人。按说难得有人半夜三更闯进军官宿舍,但他不得不防,这是性命攸关的
事情。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也许更保险更舒适一些。江唯远也说不清,为什么一定要
坐在这张小凳子上,读这本共产党人的圣经。他热血澎湃,心胸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大希冀充
满着。他不知道世界上有如此宏大精深的真理,以钢铁的逻辑,证明着一种黑暗的必然瓦解
和一种辉煌的必然诞生。
一个通宵未眠的黎明到了。江唯远觉得这个黎明同以往任何一个黎明都不同。仿佛过去
的一切都遮挡在雾障之后,而今一夜秋雨,将天地清洗得纤毫毕现,壁垒分明。
小贩又给了他两本赤色读物,之后便悄然消失了。
颓势愈加明显,空军开始南撤。从北平到济南,从济南又到青岛。战事越来越吃紧,党
国要人已经在操心搬家了。
“你到四川去一下,有一批幼年空军学校的学员,要先期迁往台湾。上面要挑一个技术
高超的飞行员,我选定了你。注意,到了那儿,要服从调度,让你运什么,你就运什么。”
严大队长说。
“是。”江唯远愿意飞运输机。
“知道我为什么要挑你吗?你是我的得意门生,此次到台湾,你先去看看行情,探探风
向。也许,我们也有认他乡为故乡的一天。”严森然属于越老越显英俊的军人,军服依旧笔
挺,白发丝毫不乱。只有眉头,泄露出他的内心。
“此次往返时间长,你把个人行李也随身带上。完成任务后,再找我们。近期,我们就
要转场。”大队长为江唯远设想的很周到。
军人只有最必需的东西。江唯远除了党国的军用品,就是小木凳了。那几部价格高昂的
书,他考虑再三,还是将它们焚毁。字迹在火焰中腾起,跳进他的脑扉。
飞抵四川,才知飞行学员仅两三个,不过是商标。正宗货物是一位珠光宝气的太太和她
车载船装的辎重。江唯远明白了“要服从调度”。
行李舱、座舱全都鼓胀得要爆裂,阔太太还指挥着挑夫将成筐的腊肉、柑桔往机上装。
“这么多东西,飞机要超载了!”江唯远抗议。
胖太太穿着剪裁极考究的丝绒旗袍,浑身的赘肉从衣服的轮廓里漫溢出来:“你不会把
别人东西丢掉哇?”
飞行学员每人只让带20公斤行李。除了书,剩余分量只够带衬衣。连牙膏都是几个学
生合用一支,实无潜力可挖。
江唯远很可怜学员,觉得像许多年前的自己。单纯,热血沸腾。他曾以为自己已飞出很
远,其实不过是在兜圈子,又回到了原地。
“这是飞机,不是马车!拣贴身细软带走些就是了。”江唯远强压焦躁说。
“你讲得好听!你们这帮无能的蠢货,将国家都丢给共产党了,倒来跟我们妇道人家过
不去!破家值万贯,就是一根灯芯芯草也要带过海!”
飞机超载,无法起飞。
“这么多桔子,扔下一筐吧!台湾也有桔子。”江唯远索性不急了。飞不了,就住在这
儿。
“谁敢动我的桔子?连一粒桔子核也不能丢下!”胖太太的手在空中歇斯底里地保卫
着。
她居然不辞劳苦,亲自清仓。学员们的毛衣丢下去了,牙缸丢下去了……
飞机终于蹒跚而起。
台湾到了。
江唯远仿佛跋涉沙漠的骆驼,疲惫不堪爬出座舱。气候不好,航线又生,身心交瘁。
他去提自己的行李,突然发现那只白茬木小凳子没有了。心中一惊,又强自安慰,一定
是压在哪处柑桔腊肉之下了。用力去翻一个柑桔筐,谁知根本搬不动。他招呼马弁帮忙。
“你要干什么?”马弁懒洋洋地看守着东西。
“我要找我的个人财产。”江唯远没好气地说。心想飞机刚才真应该在空中故障,反正
自己和飞行学员都会跳伞,让这帮狐假虎威的家伙在空中折筋斗才好。
“这都是我们司令和太太的财产,哪有你的份!”马弁不理不睬。
江唯远恨不能给他头上丢颗炸弹,但小木凳实在找不到,只好佯作笑脸:“见没见到一
个小木凳,白木的,只有这么高。”他用手比量。
“是不是自家打的,手艺好糙?”马弁突然来了兴趣。
“对!对!原来就放在这筐柑桔的位置上。烦你搭个手,抬起筐我找找。”江唯远忙不
迭说。
“我说飞机司机,你一路拉我们,也不是外人,我把真情告诉你。这筐柑桔咱们俩是抬
不动的。桔子里是金砖,腊肉裹的是金条。”
江唯远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翅膀那样沉重!
“那我的小凳呢?”他强压住对贪官污吏的愤懑,追问道。
“早被太太一只手拎着甩出去,离这儿十万八千里喽!”马弁打着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