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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和投资膨胀双碰头。这种情况在一九八八年至一九八九年,一九九三年至一九九四年出现过,由此引发了两轮力度很大的宏观经济调整,这次会是啥情况很难预料!”
裴一弘狐疑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国家会进一步加大宏观调控力度?”
赵安邦咂着嘴,“这还真不好说,包括我省在内的不少省份认为,我国经济增长处在一个上升期,钢铁等行业的快速增长有市场需求支撑,出现一些重复建设也会自动调整。国家有关部委的观点正相反,认为投资膨胀已初现恶兆,经济运行中的矛盾已比较突出,煤电油运都紧张,拉动了基础产品价格上涨,钢铁涨势尤为明显,如不采取措施,势必传导到终端产品,已到了非调控不可的程度!”
裴一弘叹了口气,“说穿了,这实际上是地方和中央政策的博弈!随着利益主体的多元化,地方的投资冲动无法遏止嘛,比如说文山,钢铁价格疯长,你不让石亚南、方正刚上钢铁行吗?银行看好未来的钢铁市场,当然积极贷款!”略一停顿,判断说,“不过,过去的经验证明,这种博弈的结果输家必然是地方!”
赵安邦说:“是啊,这正是我忧虑的,在全国一盘棋上,文山算什么?宁川要上个大型电解铝项目,全部利用外资,三亿美元啊,汝成他们到北京有关部委做工作,人家就把他们顶回来了,明确说了,别说三亿美元就是十亿也放弃!”
裴一弘不满道:“他们这话说得也太轻松了吧?就不知道下面的难处!”
赵安邦苦笑说:“老裴,现在最难的怕是咱们,上压下挤,左右为难啊!出了问题上面要找我们算账,不保护地方经济呢,下面的各路诸侯又要骂娘!”
裴一弘的心沉了下来,可脸面上却保持着应有的平静,“安邦,先不说这么多了,反正文山钢铁已经上马了,想停也停不下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赵安邦说:“所以,你最好能提醒一下老于,让他别给文山火上浇油了!”
裴一弘应道:“好,好,我约了老于下午过来谈,招呼一定打到!不过,安邦,你下去也把文山、银山的情况搞搞清楚,得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变化啊!”
赵安邦应着,不无欣慰地说:“老裴,你也有这么个认识,我就放心了!”
不曾想,于华北却没这种认识,过来通气时,寒暄了没几句,就热情洋溢夸起了文山烧得烫手的钢铁,说自己当年的一个梦想,由石亚南和方正刚实现了。
裴一弘不好马上就泼冷水,“是啊,是啊,安邦对文山的评价也很高嘛!”
于华北却道:“不对吧,老裴?我咋觉得安邦有点反常啊,自从方正刚公推公选做了文山市长,安邦的态度就起了变化,不但是我,许多同志也察觉了!”
裴一弘笑道:“哎,老于,你说的许多同志都是谁啊?我就没这个察觉!据我所知,安邦对方正刚答辩评价很高,上午还和我说呢,钢铁立市思路对头!”
于华北讥讽道:“那是,用小方的思路,换个宁川干部做文山市长就好了!”
裴一弘责备说:“老于,你看你,想到哪去了?安邦同志至于这么狭隘吗!”
于华北正经起来,也严肃起来,“但愿安邦别这么狭隘!可事实上安邦对方正刚有成见,很不公道嘛!一九九二年宁川整顿以后,我把方正刚留在宁川做了市委副秘书长,安邦一杀回来,就把他贬到了经济研究室!一九九七年省委把方正刚派到银山市的金川县,就是今天的金川区,主持政府工作,小伙子真想大显身手,好好干一番事业啊,可只当了十个月的代县长又被安邦一个重要批示免了职……”
裴一弘道:“哎,打住,打住!老于,小方从金川县回来不到半年就提了副厅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省政策研究室副主任,还是你提名建议的!有了这个副厅,小方才有竞选今天这个文山市长的资格嘛,这算啥不公道啊?!”
于华北苦笑起来,“是,是,老裴,这也是事实!可当时谁知道会搞这种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啊?我们只能说方正刚赶上了一个好机遇,靠才干上来了!”
裴一弘点头道:“这我不否认,我和你和安邦一样,对方正刚的才干高度评价!但安邦对文山经济工作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根据现在的客观形势,我们对文山的同志们恐怕要适当泼点冷水了,别让他们碰了宏观调控的高压线啊!”
于华北没当回事,不屑地笑了笑,“有意思,我们这位另类省长也怕高压线了?他当年是咋干的?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吗?高压线碰得多了!不但一次次违规,甚至还违法呢!他和钱惠人、白天明在古龙分地不就违了法吗?”摇了摇头,“怪不得正刚同志发牢骚呢,说安邦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裴一弘有苦说不出,却又不能不说,“老于,这你可提醒方正刚啊,不许点的灯就是不能点!”觉得有点过分,缓了一下口气,又说,“老于,钱惠人案子出来后,安邦不是一直在检讨违规问题吗?甚至说过,这是改革过程中的原罪!”
于华北仍没被说服,笑了笑:“好了,这种话不谈了,哎,找我有啥事?”
裴一弘这才说起了正事,“纪委书记老刘回来了,常委分工要调整一下了!”
于华北明白得很,“好,好啊,老裴,我巴不得早把这摊子交了呢!兼管了这大半年的纪检工作,办了钱惠人和刘培两个大案子,又得罪了不少人啊!”
裴一弘和气地说:“光你老于同志得罪人啊?我和安邦还不照样得罪人?钱惠人的狐狸尾巴是安邦最先抓住的,焕老尸骨未寒,我就拍板把刘培立了案!实话告诉你吧:昨天我们两口子去给焕老夫人拜年时,这老嫂子还一再埋怨呢!”
于华北道:“是啊,是啊,我老伴今天还说呢,哪天我要下了台,只怕就没人会上我们家的门喽!”摆了摆手,“随它去吧,我们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裴一弘突然想了起来,“哎,老于,文山古龙县的那个卖官案进展如何?”
于华北道:“哦,调查组还在查,春节都没休息,除县委书记秦文超外,已涉及到人大主任、政协主席,两个副县长,一位副书记,六个乡镇长。昨天马达在电话里汇报说,涉案干部和涉案范围还有扩大的趋势,情况可能比较严重!”
裴一弘并不吃惊,“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搞不好古龙县四套班子全烂掉了!这个秦文超当了八年县委书记,还不知卖掉多少乌纱帽呢,实在太可恶了!”
于华北说,“让老刘去彻查吧,我和正刚他们交待了,继续全面配合!”
裴一弘又回到通气要说的话题上,“老于,纪检这一摊还给了老刘,你也不能轻松了,还得加点担子啊,——你和张副省长一起,把农业管起来好不好?”
于华北想了想,像似很随意地问:“老裴,这是不是安邦同志的建议?”
裴一弘笑道:“又想啥了?不,是我的建议,现在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于华北沉思片刻,答应说:“好,好吧,说实话,我也想多做点经济工作!”
裴一弘没谈经济工作,却谈起了农业,“农业是基础啊,目前机遇不错。我省的农业税、特产税从今年开始免征了,粮价又在上涨,农民群众种粮的积极性很高!张副省长前几天还和我说,这也许是我省农业大发展的一个好机会哩!”
于华北抑郁道:“这也得辩证地看,对宁川、平州这种南部发达地区可能是个机会,对文山、银山这种欠发达地区,未必是什么机会!尤其是对乡村基层来说,负面影响也不小,农业税免了,农业税附加就收不到了嘛!文山基层的同志向我反映,说是他们一半以上的基层村镇的财政都得破产,连工资都发不上!”
裴一弘心里有数,“这个情况张副省长也和我说了,老于,你尽快和老张碰一碰,拿个解决方案出来,必须让农村基层干部吃上饭嘛,否则又要乱摊派了!”
于华北点头应着,“好,好!”又说,“根本出路还是把经济搞上去,比如文山,既是重工业基地,又是我省的粮棉主产区,两手都要抓,两手都得硬嘛!”
裴一弘知道于华北想说什么,旁敲侧击道:“老于,这话不错!不过,这次国家宏观调控我估计最终会认真执行的!文山钢铁已经这么热了,潜在风险不小啊,真把局面搞得被动了,我也许能一走了之,你和安邦可能就比较麻烦了!”
于华北很敏感,看了他一眼,问:“老裴,这么说,你真要离开汉江了?”
裴一弘未置可否,“看中央咋定吧,不过,我还真舍不得离开你们呢!”
于华北是明白人,这才说:“老裴,你放心好了,在文山的问题上,我以你的态度为准,对方正刚和文山的同志,该提醒的我一定提醒,肯定不能让他们关键时候给省里添乱!不过,地方积极性也要保护,再说他们摊子已经铺开了嘛!”
裴一弘不无忧郁地道:“是啊,是啊,生出的孩子也不能再塞回娘胎里去嘛!”又心照不宣地说,“所以,老于,请你多理解安邦,对文山的表态一定要慎重!”
于华北想说什么,却又没说,笑着摇摇头,“好,那就彼此相互理解吧!”
和赵安邦、于华北的通气谈话就这么分别结束了,结束的都那么平静。
然而,裴一弘却不敢掉以轻心,总觉得这平静的表象下已酝酿着一场令人不安的风暴,也许是一场经济和政治的双重风暴。作为一个深刻了解中国改革历史和现状的政治家,他已敏感地嗅到了某种不详的气息:在国家宏观调控步步紧逼的情况下,文山钢铁上得一片火热,赵安邦和于华北矛盾再起,文山下属一个大县的四套班子又连根烂掉了,他这个省委书记在船头上坐着可就没那么自在了。
古龙腐败案影响恶劣,这是不必说的,不过,估计不会触及到目前的文山市级领导班子。石亚南和方正刚先后到任没多久,案子又是他们主动揭出来的,他们不可能卷进去,说到底不过是个局部腐败案,对全省政治经济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文山的问题在那堆钢铁上,那堆钢铁也许正酝酿着某种灾难。但灾难到底会在啥时候发生?发生后又将造成怎样的局面?现在采取措施是否还来得及?却都还不知道。但有一点很清楚,就算他调离汉江,这灾难的后果他仍是要承担的,坐在汉江这条大船船头上的毕竟是他啊!对目前的复杂形势,他必须靠自己既往的经验智慧,综合同志们的分析,去判断把握,一旦失误,他和赵安邦、于华北,以及地方上的石亚南、方正刚就有可能被将来的历史无情地删除……
周梅森《我本英雄》
十五
历史在呼啸前行的过程中总在不断删除落伍者和失败者,删除发生时决不会事先发出警告。中国现当代历史上诸多领袖级的人物都被后来历史的演变毫不留情地删除了,今天,那些曾显赫一时的人物和他们制造的显赫时代一起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