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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英雄 周梅森-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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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家就痛心不已!吴亚洲不是白原崴,是随着改革开放成长起来的优秀企业家,他的资本积累没有原罪。我亲自和吴亚洲谈话,动员他到文山,可却死在了你们文山啊!”

  方正刚眼中的泪水落了下来,“赵省长,我和石亚南也痛心不已啊!所以我这个市长应该引咎辞职!您不必再做我的工作了,我能想通,真的!这些年我暗中一直把您当成了榜样,碰到问题时经常想:如果是老赵,他又会怎么做呢?”

  赵安邦心里一震,“正刚,如果你说的是事实的话,我老赵的责任可就更大了!去年我和亚南同志谈过:我们改革者和这场摸着石头过河的改革好像有个原罪问题,只要结果不管过程嘛,上上下下违规操作成了习惯!当然,这也是个悖论,如果大家都做太平官,循规蹈矩不越雷池半步,也没这大好的改革局面!”

  方正刚道:“赵省长,这不也正是这场改革的复杂性吗?既是摸着石头过河就不免会有人摸不到石头呛几口水,甚至淹死。大包干,大上乡镇企业,私营企业遍地开花不都是违规吗?不也一次次被查处过吗?最终还是风行全国了!”

  赵安邦说:“是的,但今天情况不同了,法律法规不断健全,不是当初无法可依的草莽时代了,你方克思也不要想翻案了!好好总结,记住这个教训吧!”

  方正刚一声叹息,“这个教训我会牢牢记住的,以后争取做一个没有原罪的改革者吧!”眼里又噙上了泪,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赵省长,我的一生就是为这一年活的,为这火热的一年,我等得太久太久了!从在宁川算起是十三年,从到金川算起整整七年!为这一年多来您对我的容忍和支持,我……我敬您一杯!”

  赵安邦根本不喝,指了指方正刚,“你坐下!你今年才四十一岁嘛,从现在算起,你还能干二十年到二十五年,你要考虑的是未来这二十多年怎么干!”

  方正刚坐下了,自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情绪也稳定了一些,“赵省长,不瞒您说,未来我已经在想了,趁这机会向您汇报一下吧,希望您能理解支持!如果可能的话,从市长的位子上下来后,让我继续留在文山收摊子,搞这七百万吨钢的重组工作,同时处理善后遗留问题,至于什么级别,什么职务我都不考虑!”

  赵安邦想了想,“如果省委不这么安排呢?你还有没有其他考虑了?”

  方正刚说:“也考虑过,就是回去搞研究嘛!这阵子我想得比较多,到文山做市长后,坎托洛维奇远去了,市场经济的观念和思路确立了,但新的更复杂的问题又来了,比较集中地反映在这七百万吨钢上。总结教训时大家说了很多,但有一点没说:这其实是改革二十五年来粗放型经济必然会产生的一个结果!”

  赵安邦注意地看了方正刚一眼,“哎,有些道理,方克思,你细说说!”

  方正刚说了下去,“我们改革成就很大,代价也不小啊!除了您说的改革和改革者的原罪问题,也有个资源严重浪费的问题!我这里说的资源是一种广义资源。以资源的不合理利用换取的经济快速发展,看来代价太大。这种靠挥霍资源形成的增量式改革不能再搞下去了。我想研究一下,怎么才能以引导型的动态效率来改进现有的传统机制,并以此获取新的具有科学性的可持续增长方式!”

  赵安邦由衷赞道:“正刚,看来你这一年多的市长没白当啊,这就是科学的发展观嘛!”想了想,终于交了底,“我也不想让你下台,钢铁立市是经过省政府认可的,法无禁止即自由也是省委给文山的特殊政策,所以,还是我和省政府多承担一些责任向中央做检讨吧!不能轻易撤了你这个大有前途的年轻市长啊!”

  方正刚有些意外,“赵省长,这么说今天吃的还真不是政治断头饭啊?”

  赵安邦摆了摆手,“我开始就说了嘛,就是谈谈心!现在我想定了,你方克思这市长还真不能撤哩!撤了你,吃亏的是省委,是国家,我们老百姓已经为你的成长交了学费,让你学到了不少东西!”又说,“老于这两天不是在古龙吗?我明天顺便去一趟,让他和我一起做做裴书记的工作,争取能有个好结果吧!”

  方正刚却说:“算了,算了,赵省长!于书记这老领导我知道,不会在这种时候出头的,他还等着上一步台阶呢!这我也能理解,我真不愿拖累老人家!”

  赵安邦心想,倒也是啊,可该做的工作还得做,有枣没枣打一杆吧!方正刚是于华北的老部下,又不是他的老部下,他把问题主动提出来,看老于怎么说! 
 

 



    
周梅森《我本英雄》                

  
  五十八 
  于华北没想到赵安邦会到古龙县来,更没想到赵安邦会是为方正刚来的。

  赵安邦来得很突然,车出文山市区,距古龙县城只有十几公里了,才打了个电话来,说是要过来给他请安问好。当时他正准备上车赶回省城,便打趣说,“安邦,少来这一套啊,你对我也搞起突然袭击了?这不,我正要赶回省城呢!”

  赵安邦说:“那咱们一路同行好了,我在省文高速公路文山出口恭候你!”

  于华北觉得不太合适:这位省长同志无事不会主动找他,估计想和他谈点什么,一路在车上谈挺别扭。内容是不是涉密?能不能当着司机秘书的面谈啊?还有,上谁的车谈?上他的车不好,上赵安邦的车也不好。这么一想,只好在古龙奉陪了,话说得很客气,“安邦,我敢让你在路口等啊,你过来吧,我恭候你!”

  等赵安邦时,于华北就觉得奇怪:这位省长同志搞啥名堂啊?非要来给他请安?该不是为马达的事吧?马达管不住一张臭嘴,据说离开古龙案调查组后有些牢骚,在机关大院里说了些胡话。道是让他把古龙腐败案一抓到底的话,就不是一个古龙县的问题了,起码是文山下属三县市,还有几个区的问题!气得他把马达提溜到办公室狠训了一通。马达该不是找赵安邦诉苦了吧?在古龙腐败案上赵安邦态度可是鲜明得很哩,要一查到底。那也好,今天就通过赵安邦,听听马达这臭嘴里又冒出了啥胡话吧!如果赵安邦真支持马达胡来,就请他找裴一弘谈好了!把马达调离调查组,他是和裴一弘通过气的,得到了裴一弘的支持。裴一弘和他的看法是一致的,腐败要反,但也不能怀疑一切,更不能搞人人过关。

  于是,赵安邦一到,于华北主动把话头提了出来,“安邦,马达找你了?”

  赵安邦有些意外,怔了一下,“没有啊!哎,老于,马达找我干什么?”

  于华北没再说下去,“没找你就算了,我和老裴商量了一下,让他回去了!”

  赵安邦不经意地道:“哦,这事我知道,这阵子监察厅人手少,他也该回去了!”略一停顿,又说,“老于,马达可是被你调教出来了啊,你看是不是可以考虑把这同志调到纪委做专职副书记呢?这事你要不好提,我可以向老裴建议!”

  于华北忙摆手,“哎,安邦,你省点事吧,老裴不会同意的,我也不同意!”

  赵安邦没坚持,“好,算我没说!老于,我今天想和你谈的是方克思!”

  于华北心想,方正刚有啥好谈的?闯了这么大的祸,该处理就处理呗,谁保得住啊?就是他的亲儿子也没法保!便说:“安邦,你不必做我的工作了,我知道,这七百万吨钢的麻烦惹大了,不处理干部不行啊,处理方正刚我能理解!”

  赵安邦却道:“哎,老于,你先别这么说啊,方正刚这个市长,我们还是要保一保嘛!我今天特意赶过来,就是想和你老兄通气商量一下,做做老裴和其他常委的工作,不能轻易撤了这个想干事的年轻市长!方正刚这同志毕竟是公推公选上来的嘛,在文山主持政府工作不过一年多,刚熟悉了情况,不宜撤职啊!”

  于华北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安邦,公推公选时你可没投方正刚的票啊,是你当着我的面说的!还说我们组织部门给你上了两桃核,你偏不吃!”

  赵安邦并不否认,“事实证明我错了,这张弃权票投的不对,七年前做的那个批示也不对!尤其是那个批示,打击了方正刚这个好干部,支持了章桂春这个坏干部,差点埋没了一个人才!老于,我知道你当年为这事找过老裴,可你怎么就不坚持正确立场呢?咋就不来找我拍拍桌子?为你这位部下拼命争一争呢?”

  于华北说起了当年,“这不是为了班子团结嘛!老裴和我说,你老兄的重要批示做过了,总不能再收回啊?正因为如此,正刚后来才顺利上了副厅级嘛!”

  赵安邦态度真诚,“老于,这就是教训!咱们手上这支笔在做批示时真得谨慎,别不小心被坏人钻了空子!我觉得该撤下来的不是方正刚,而是章桂春!”

  于华北道:“安邦,你这个意见我基本赞成!章桂春看来是得拿下来,起码不能继续做银山市委书记或者哪个地方块块上的一把手!”咂了咂嘴却又说,“不过,只怕也难,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带队下去了,到银山查了几天,没啥进展!”

  赵安邦道:“章桂春的事以后再说吧,咱们还是说方正刚。哎,老于,你老兄的原则性是不是也有些过分了?因为方正刚是你的老部下,就躲着人家了?”

  于华北难得在老对手赵安邦面前动了真感情,“安邦,是方正刚向你抱怨的吧?那我也实话告诉你:我不是躲,也不是要避嫌,而是不想重演当年到宁川查处的那一幕!我老了,正刚还年轻,如果这次在政治上对方正刚开刀问斩,我老于决不做这个刽子手!所以,我才故意不去文山的!你想啊,我去了文山怎么办啊?怎么表态?和方正刚说些什么?违反原则的话不能说,保又没法保!娄子捅得这么大,有关部委不依不饶的,电话传真不断,撤一个肯定是方正刚嘛!”

  赵安邦打气道:“老于,也别这么灰心,研究干部处理的常委会还没开,总可以试一试嘛!再说,老裴也得和咱们事先通气,我们就能把工作做起来嘛!”

  于华北心想,哪会这么简单啊!裴一弘做过老书记刘焕章的秘书,把刘焕章那套理论和实践全学到家了,马上又要调到北京去,在这种时候挥泪斩马谡是必然的。斩谁呢?决不会斩自己一手提起来的市委书记石亚南,必是方正刚,你还不好反对:石亚南是书记,有个顺口溜说,书记坐船头,市长在岸上走,作为在岸上拉纤的市长,方正刚在劫难逃。便说,“安邦啊,改革开放这二十多年,你几上几下,沉浮起落啊!你回忆一下,当你和白天明陷入这种绝境时,焕老和以前的省委是怎么处理的?焕老和省委哪一次手软了?所以有些事你和白天明也别怪我和那些去查你们的同志,没有焕章同志和省委的指示,我们查个啥啊!”

  赵安邦看来是下定了决心,“老于,正因为如此,方正刚才不能撤!焕老过去的干法我们不能再干了!我比较幸运,白天明可是郁郁而亡,死不瞑目啊!”

  于华北受到了触动,“是啊,是啊,历史的悲剧也真是不能再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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