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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白晓谷这才察觉李岫下摆破了一块,那处还有一点晕开红迹。白晓谷直觉无比歉疚,还想摸一摸李岫,可是唯恐自己再度触及他伤处,手指刚伸到半空便顿住了。
李岫似是洞悉他心中所想,强忍着痛楚,冲着白晓谷笑了笑,还伸长了胳膊碰了碰他指尖,道:“无妨……小伤而已。”
“小伤?我看你腿都折了!”罗瑾翻了翻白眼,“这种时候你怎么还顾得上打情骂俏!”
李岫苦笑,额上已然汗出如浆,见状,蚁皇忙催促道:“‘白先生’,事不宜迟,先送你朋友们出去吧。”
白晓谷颔首,移了数步,便来到宣阳坊,李岫自上空俯瞰到自家宅邸位置上那块荒地,心中陡然一片清明:
原来此地竟是通往人间出口!
但为何,偏偏是这个地方?
李岫怀揣诸多疑问,可容不得细想,白晓谷已将他、罗瑾、马待封以及那只黑驴轻轻放回了地上。
李岫明白自己下一刻即将回归人间,可一旦回去了,同白先生重逢又将是遥遥无期,他不甘如此,于是挣扎着爬起,冲着白晓谷大喊:“等一下!”
闻声,白晓谷驻足,蹲下身子看着小小李岫。
“告诉我,何日与君再会?”
听罢,白晓谷有些迟疑,可看着李岫那一脸执着,他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我一直……在你身边。”
蚍蜉之城(十二完)
李岫再度醒来之际,正躺在自己床上。
他坐起身,四顾一阵,发觉罗瑾正四仰八叉地横卧在地上,呼噜打地山响。李岫将罗瑾推醒,看到自己正在李岫房中,罗瑾面上同样露出一副不敢置信模样,直到摸了摸头顶,发觉那两根蚍蜉触角已经消失不见,他这才喜出望外,口中大呼:“还是当人好呀!”
※
翌日,负伤李岫不能堂值,便差了小桃去衙门告假,而白晓谷则扶了他,去到宣阳坊西街回春堂。
李岫行走不便,也不能骑马,两人便雇了一辆轻便小车代步。
回春堂张医生虽然年逾花甲,仍旧满面红光,精神矍铄,看到李岫前来便迎上前来一拱手,寒暄道:“李大人别来无恙乎?”
闻言,李岫苦笑,指了指自己那一条伤腿,张医生面上不禁僵了僵,讪讪地笑了起来。
张医生引二人入得内堂,先替李岫把脉,之后又检视伤处,看了一会儿,便问李岫:“这真是昨日受伤吗?”李岫听他语气古怪,但还是点了点头。
“怪哉,”张医生一脸惊奇地捋着胡须:“也不知李大人用过什么灵丹妙药,这伤势明明动及筋骨,可现下已好了泰半了。”
李岫闻言,颇感意外,但隐隐觉得这或许同白先生或者蚍蜉女皇有关,他们故事不足以向外人道,所以只是敷衍地冲着张医生笑了笑。
验完伤势,张医生又替李岫抓了几幅药,教他拿回去煎服,此时他忽然注意到李岫身旁青年眉清目秀,又有几分眼熟,可是却不记得在何处见过,于是便道:“这位公子好生面善呀,不知如何称呼?”
闻言,白晓谷怯怯地躲到了李岫身后。李岫见他怕生,刚要向张医生介绍,医馆杂胡门子正巧端了个药臼进来。乍一看白晓谷,门子手头一松,药臼顿时滚到地上,他大声嚷了起来,一边向张医生比划——张医生楞了楞,直到看清了门子手势,这才认出白晓谷便是一年前来此就医那个痴儿!
张医生顿时变了颜色,颤颤巍巍指着白晓□:
“你……你就是那个没有脉搏怪人!”
白晓谷被他们二人一惊一乍架势唬地直想拔腿就跑,可是又不能撇下受伤李岫,他只得站在原地,一脸不安地望向李岫。
对于张医生失态,李岫毫不在意,他先付了诊金,便一派从容地牵过白晓谷手,辞了张医生,头也不回地出了回春堂。
白晓谷吓得不轻,返到车里尤若一只惊弓之鸟般浑身不住打颤,李岫自责不该这样贸贸然地带他出门,于是摸了摸白晓谷那如瀑青丝,将他揽进怀里。
就这样抱着白晓谷,随着车马垫板,李岫又不自觉地想起一日前在须弥宫中奇遇:
他和罗瑾回归之后曾四下找寻,都不见马待封踪迹,而那头黑驴也不知去向。李岫找来侍童问话,小桃一无所知。倒是白晓谷——兴许是自己离开时间太久了一些,看到自己转醒之后,立刻一脸担忧地偎了过来,李岫哄了好一阵,白晓谷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而今晨万年县府有相熟小吏登门造访,言谈中提及昨日曲江池发生一桩怪事,李岫细问之下方才知道:原来昨日自己和罗瑾所搭乘那艘画舫上,有舟客亲眼目睹主人被万蚁所噬,形状惨不忍睹。待到皂役们赶去时,画舫已经泊在岸边,众皂役上去查看,哪有什么尸体?不过是个浑身被蛀烂人形木偶罢了……这般坊间流言四起,说是又有妖孽作祟云云——而案子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李岫明白,那千疮百孔木偶,不消说,便是那木偶道人吴赐了。
正出神间,白晓谷不安分地蹭了他一下,李岫浑身一僵,俯首再看怀中人,只觉得这记动作似曾相识,他想起罗瑾曾在须弥宫中所言,心念一动,开口唤道:
“晓谷。”
闻言,白晓谷昂起了头,一脸无邪。李岫瞧得一阵失神,这一瞬,他忽然将白晓谷和白先生轮廓重叠在了一起。
自他醒来之后,白先生又不知去向了。
但心中又隐隐觉得,这一回他并未远离。
李岫回过神时,白晓谷已经被逼进了角落,他那荏弱身子此时被自己粗鲁地按在车壁之上,李岫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而后便慢慢地低头撷了那两片柔软,含在唇齿间,小心翼翼地品尝起来。
白晓谷也不反抗,只是温驯而又笨拙地回拥李岫,任他予取予求……
※
不多时,小车行至家门口。
李岫由白晓谷扶着从小车上走下来,二人甫一进门,就看到小桃正大汗淋漓地在灶房和中庭间来回往复地搬运东西。
李岫不明就里,询问小桃发生何事。
小桃回说,就在李岫和白晓谷离开这段空档里,有来客造访,说是来自浐水卢氏老爷为了感谢李岫救命之恩,特意送来了十斛新米作为酬礼。
李岫狐疑:自己被困须弥宫整整一宿,方才脱险,几曾救过那卢钩?又问及小桃卢老爷相貌,答曰:是位瘦削中年之人,眼睛很大,相貌奇丑……这般与卢小姐描述吻合,应该是卢钩无疑。
“卢钩……卢钩……”李岫嘴中喃喃着,眼前灵犀一闪,他想起了那只古怪黑驴。
而“卢钩”音似“蝼蛄”,莫非这卢老爷其实是……
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是回想起在须弥宫中所看到威仪赫赫蚁皇、声势浩大蚍蜉宿卫,与之相较,这其实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
“快哉!快哉!总算把吴赐那个臭道士给解决掉啦!”
杜重这般欢呼着,意气风发跃将到八将军背上,而后便领着那排布地齐齐整整六十四只赤色蝇虎,招摇过市。他们走过花畦,里面小生灵便被惊飞一片。
而红夭和杜升此时正手牵手,并肩坐在一根苜蓿草上,含情脉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儿。
原来当时蝇虎抓住众人之后,并未加害他们,而是将他们缠在一道,拖进了铜盒子。内里为首蝇虎竟认得红夭,只道她乃是自家主人旧识,并向红夭描述起主人形貌。红夭方才记起,浐水之东有个大巢,里面住着父女两个蝼蛄精,乃是蚍蜉旧友。这般解除了误会之后,便重获自由。而杜升当时为救红夭,奋不顾身,终于感动了佳人,二人前嫌尽释。
不久,李岫众人自须弥宫脱出,蚁皇获救,吴赐则遭万蚁所噬,蚍蜉重于大仇得报,而蚁皇接下来也顺利地返回了蚍蜉中。
“没想到子腾这小子艳福不浅呀,竟博得红夭殿下青眼,说不定哪天能被招为驸马呢……”杜重捋着虫须,道:“若我再年轻三百岁……”
“杜郎……”
“虫娘……”(虫娘是红夭小名)
两只小虫花前树下,情意绵绵,根本就没在听杜重唠叨。
小老头儿颇感无趣,转而看了看白晓谷,揶揄道:“傻东西,老夫都看到了哟……你和李县尉,嘿嘿……你们两个究竟在须弥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未成想,白晓谷此时也心不在焉,他正望着地上水洼中倒映自己脸孔怔怔出神。
灵识回到了当时蝴蝶幻境中。
白先生在他面前摘下了脸上那张面具。
而白晓谷看到他真容时,灵火竟难以自抑地剧烈颤抖起来。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白晓谷结结巴巴地问道。
白先生目光冷澈,凝视着白晓谷:“这就是我留在人间代价……是贪嗔痴欲伤疤。”
白晓谷听不懂他话,只是摸了摸自己脸,问:
“那我……会不会……也和你一样?”
白先生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忽然,那异兽低声呜咽起来,似是在提醒什么,白先生低喃了一句“我该走了”,尔后又冲着白晓□:“以后,你要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那一人一兽化作二缕轻烟……
“你在看什么?”
就在这时,有人无声无息地靠近,教白晓谷猝不及防,他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身子朝前一倾,险险就要踏进水洼里,来人猿臂一伸,将他稳稳抱住。
白晓谷扭过头,看到李岫放大俊容,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这副神情竟和幻境中少年“李岫”如出一辙。
白晓谷冲着李岫眨了眨眼,确认般探出手来,指间碰到了李岫胸膛,可这一回,却没有再穿过去。
眼前这个人并不是白先生记忆,而是有血有肉李岫。
“怎么了?”李岫有些疑惑地问道。
白晓谷摇了摇头,李岫遂粲然一笑,捉起白晓谷手,朝着内室走去。
此时谁都没有发现,有一只蝴蝶,扑扇着泛着银辉翼翅,渐渐消融在老榆下斑驳树影之中……
97、端午鬼话
端午即至,天气炎炎。
这日县府放假,李岫不用去衙门堂值,便在宅中张罗起来:门前挂了菖蒲和艾叶,侍童也被差去东市购置角黍和雄黄,以供节日所需。
东厢的房门此时大敞着,李岫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正伏在案前摆弄着笔砚。晨间自己新教了白晓谷几个字,看模样是正在专心致志地临帖,李岫此刻也不想进去打搅。
闲极无聊,李岫忽然记起旧时曾听相熟的金吾卫说过,端午时节,宫中贵人之间有个时兴的小把戏,乃是以小角造弓,去射粉团和角黍,中者得食。
李岫琢磨着想给白晓谷也造个这样的玩物,于是便在中庭置了一席,取来工具和材料,动手做了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小弓雏形初现,李岫的额上却沁出不少汗液。
白晓谷搁了笔从东厢出来,见李岫这般,便拾起衣袂替他揩去额上渗出的汗液。李岫回过神,冲着白晓谷展颜,一伸手便捉住了白晓谷探过来的手。
白晓谷的手又滑又腻,毫无胼胝,李岫攥着一时竟不舍得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