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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来了,她的女儿已经十岁,一个儿子五岁,一个儿子一岁多,她心满意足地来,为这个老对手掬一把辛酸泪。
兰沁也来了,她羸弱的身体已经养得壮硕,分担家务让她成熟,顾盼之间,尚存娇弱女儿态,自她过门,几乎没与她打过交道。她握着我的手,说大家都说的寒暄话。
我动动唇,说:“你是个有福气的——”
她见我想说话,惊喜地叫红李上前。我松开她的手,用只有红李明白的神色,示意,我累了。秋桂送走了兰沁。
………………
腊月初八,一碗很稀的腊八粥汤,红李一口一口喂我吃完。
腊月二十三,一块年糕,秋桂喂了三分之一,红李说,太糯,恐克化不动,应应景也就是了。
大年三十,丫头们在我的房间里草草地吃团圆饭,给我喂一些补品汤药,守岁。
丑时已到,爷还没有出现,红李对小丫头们说:“都歇了吧,我陪格格。”
丫头们都退下,红李抱着我眼泪肆意狂流:“格格,格格,你就说一句话吧,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原本想,求子嗣无望,好歹也能与格格做个伴,好好过日子,格格,你怎么又痴了——从前,你多会想啊——格格,不为你自己,就算是为我,你要好起来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了。秋桂三个一来二去地也大了,你要为她们想啊,你若不是好好的,她们怎好放心出去?新的丫头又如何能伺候周全?格格,你这样,让我怎么活?让我怎么活”
干涸的眼里溢出泪水,怎么活?我也不知道——
四爷来了,红李抱着我哭,没有看见。
“红李——”
红李急转身,擦泪。
四爷冷声说:“大过年的,你嚎什么?还怕格格没受够吗?”
红李上前为他更衣,四爷推开她,唤道:“小盛子,小盛子。”
小盛子进来,他冷漠地说:“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拉出去仗毖——”
红李被拉出去,一声不吭。
四爷自己更衣,上床,搂我躺在怀里。
红李的尖叫刺激我的神经,我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力气,奋力推开眼前这个自私薄幸的男人,下床去,赤足跑到外面。二更天,临时拉来的巡夜人卖力地打板子,发泄过年当值,不得与家人团聚的苦楚。
守岁守得昏头昏脑的四爷,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等明白过来,赶紧起身,只听见一声尖利的喊叫,刺破沉静的夜空,紧接着是狼嚎一般歇斯底里的命令:“再敢打她一板子,我叫你们全部去死,就在大年初一!”
众人早已经被她凄惨尖锐的声音吓得听了手,哪里敢再打?
红李惨然笑道:“格格,你好了,我就放心了。”
我将她的头搂在怀里,凄然说:“说好娘儿俩好好过日子的,你怎么能先走了呢?”
四爷在檐子下大骇,一连声唤:“秋桂秋桃秋杏——”
小盛子杵在那里,已经傻了。
四爷厉声骂道:“还不去请太医?”
小盛子缓过劲来,飞跑而去。
他自己傻楞了一瞬,拍头,赶紧冲进房间拿了一床锦被,裹了红玫进屋。边跑边对三个丫头喊:“快抬红李进屋,将火烧旺了——”
五太医匆匆赶来,天也快亮了。
先给我把脉。
我自救下红李,再没有说一句话。但四爷已经很开心了,连声说:“喊出来就好了,喊出来就好了——”抱我进屋,将我塞进被窝,自己在另一边给我揉着冻得青紫的双脚。待搓到皮肤差不多柔软了,叫秋桂拿来汤婆子,放在我的脚边。
及至太医在那里把脉,半天举棋不定,我不耐烦地抽回自己的手,恨恨说:“去给红李上药。我的病自己知道。”
太医吓一跳,拿眼看四贝勒爷。胤禛沉思一会,说:“你先去看看那个丫头有无大碍。格格不放心她。她好,格格也就好了。”
太医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赶紧出去,拿了棒疮药,指挥丫头们给红李上药。
过了一会儿,太医进来回话,说:“红李姑娘只是皮外之伤,决无大碍,格格放心了吧。”
我无甚诚意地道歉说:“今日急火攻心,慢怠了先生,请先生莫往心里去。爷,今日是大年初一,劳烦太医仓促急诊,吩咐下去,给太医拜个早年吧。”
太医本来窝着一肚子的火,见我这么说,却又气平了,说:“格格体恤下人之心令奴才敬佩。格格缠绵病榻多时,今日被激,反而愈痊,乃吉人天相,奴才不敢居功。只需调理几月,身体也就大好了。”
胤禛忙叫了小盛子,吩咐道:“今日太医连夜赶来,辛苦了,你让刘三带人去给太医家人拜个年,报个平安,太医在府上休息一会子,也就回家了。”
太医慌忙辞道:“老奴谢贝勒爷赏,不敢劳烦贝勒爷安置,格格如今已无大碍,我开了药方,也就可以回去了。”
胤禛想了一想,说:“也好,就让刘三送太医。”
太医谢了,开好药方,自去了。
一会儿,丫头端水来洗漱。四爷擦了把脸,说:“今日闹腾一宿,你们几个也歇着吧,只留一个照顾红李。小盛子,你也去歇着。睡醒了再过来伺候。”
等众人都去了,四爷放下罗帐,搂着我心痛地说:“三十三年你来了后,什么都撂开了,本以为能平静地过日子了。静音大师说你是痴人,原本不信,只道你是个无心的,无论我怎么为你,就是不领情,站得远远地,看热闹——”
我无语。他嗔怪道:“难道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一个丫头重要?也罢,红李自三十三年伺候你,十几年了,二人情同姐妹,自然看重。我也不与她争宠。可是,我这几月来,一下朝就来伺候你,你就一点不心疼?如今朝堂上老大和老八挤兑太子,已经快撕破脸了——你真忍心看我如此受煎熬?”
我还是不语。
他也不管不顾,自顾说他的:“邬先生乃坦荡君子,当天他就告诉我,你们只是因景而悟了皇上的意思——有心栽花,无心插柳——你就不能好好给我说清楚?我心里有多怕,你知道吗?你这一去,我也不要活了。管他什么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皇阿玛今日单招了我去乾清宫西暖阁,命我出了二月,还是去江南。你和我一起去。邬先生也想回家看看。红霞不在了,让红李跟去伺候你。皇阿玛也同意了。”
听说再去江南,我问:“能不能将画舫一并带去?”
他见我开了口,十分高兴:“小妖精,我还以为,就算我说上一天,你也不会搭理一句呢。”
“说到画舫,”他沉吟道,“以前后海那里本来就是大运河的终点,只是后来荒废成海子了。你想把画舫带去江南?”
我说:“江南的画舫虽然雅致,却住着缩手缩脚地,不像我们的家那么舒泰。”
“要不我们去江南后再照着造一艘?江南造船的能工巧匠颇多,一定能按我们的意思造出一艘船来。”因见我称那艘船为“我们的家”,他高兴了。
“阿凡,几个月来,你都没有看我一眼,今日,你得给我补回来。”
在被窝里躺着说了一会儿话,两人的身体逐渐暖和过来。他的手不安分地伸进我的衣衫里,耐着性子揉搓。不一会,我的乳房□起来,他的腹部像火一样燃烧。他在我耳边说:“宝贝,你累了,身子又弱,今日不折腾你。”
他将我的身子扳过背对他,喘着粗气,吻我光滑的肌肤,手抚摩着,让我的欲望炽热起来………………
六阳春三月下扬州。胤禛和隐华在大厅里谈古论今,我和红李窝在楼上的房间里,说悄悄话。
红李问:“格格,江南真的有那么好吗?”
“江南柔媚,说是天堂,也是男人的天堂。”
“格格,你是说江南的女子柔媚?”
我笑:“江南的女子柔媚,江南的山水也柔媚。烟花杏雨江南,柔情似水。你想想这些年,万岁爷的后宫收了多少江南女子,就可知一斑了。”
我从暗橱里拿出一瓶红酒,说:“悄悄地下楼拿两只高脚的杯子来。”
红李蹑手蹑脚地出去下楼,不一会又空着手回来:“爷和邬先生在下棋,我进去不易。”
“他们不是在船头吗?”
“吹了一会儿风,可能凉,就回舱了。”
那就算了,反正迟早是我的。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想了一想,又问:“没有人照顾邬先生,他可方便?”
“有一个侍卫,叫清雨的,在照顾邬先生。格格,你说,这些侍卫厉害还是暗卫厉害?”
“大概暗卫原来就是侍卫吧。我也不清楚。”想想红霞,我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红李生性活泼,缠着我问:“格格,为什么这四个侍卫都姓关?”
“都姓关?以前我没注意,只知道一个叫关清云,一个叫关清雨,其他我就不熟悉。”
红李说:“剩下一个叫关清烟,一个叫关清雾。”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他们这云雾缭绕的,就象我们丫头的名字,不像是自己原来的,而是主子给的——”
我一惊,这些红李一来就看懂了的事情,我却从没有去注意过。也许是因为我太懒了,也许是因为我被保护得太好,没有那种战战兢兢过日子的敏感神经。
他们就是暗卫。也许以前红霞也叫关清霞,这都是来无影去无踪,他让你看见,你才能看见的人物。
想想关清云的话:“爷,她已经死了。暗卫们都有一颗毒牙——”
如果他不是暗卫,如何能得知暗卫们的秘密?
我那时是被什么糊住了心?
红霞的背叛并没有给我造成什么损失,然而给清廷造成的损失,岂又是我能设想的?为什么红霞要断了那条线索?真的是因为对四爷死了心,才一路往绝处走的吗?还是为了保护某个人?
我那时的肺腑之言只怕——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胤禛难道不知道暗卫们都有一颗毒牙?为什么隐华和胤禛当时不阻止我,或者干脆不让我参加审讯。或者,他们也是要保护某个人?
我的头都大了,遂没有心情与红霞闲聊,说:“我想躺一会儿,你去隔壁也睡下。伙夫做了饭自会叫我们。”
红霞答应着去了隔壁。
刚躺下不久,胤禛悉悉索索上楼来,见我睡了,就在我身边躺了,也休息。
晚饭做好后,一个侍卫来敲了敲窗,就下去了。我们四人吃饭,不知为什么我见了平时很爱吃的东坡肉,一阵反胃,无论如何就吃不下去了。
胤禛叫来关清云,他把了一会儿脉,说:“好象是喜脉。”
我们都大吃一惊。三十三年以来,我的月事就从来没有正常过,虽然胤禛希望我生个孩子,可是对我的身体也是无计可施——能吃能睡,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不正常,有什么办法?
如今突然得此喜讯,胤禛自然是高兴得傻了。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宋氏无所出,这是历史。这个孩子要么没能见天日,要么见了天日也没能活下来。所以,就算是怀了孕,我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
晚上,我在被窝里跟他商量:“胤禛,我们不要这个孩子可好?你从宫里出来,太监应该教过你们,如何——”
他大怒:“我盼了多少年,好不容易有了喜信,你却这样?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和我生孩子?我知道,你怕累赘,你只想一走了之——”
他说得也对。我生性就是鸵鸟,遇事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避。实在躲不过去了,我才想办法解决。前生是这样,后世也是这样。
七胤禛和我别扭了一会,却很快就转怒为喜。从四十三年弘时出生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