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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活著……意识到这点,殷长华浑身每一处伤口都开始肆虐作痛。
眼看殷长华周身轻颤,额角头发全被冷汗染湿、岳斩霄恨不能以身相代,替殷长华受了这些苦楚。他摸了下床头的药碗,已不再烫手,便拿起碗,小心地避开殷长华背後的伤口将他上半身扶起,哽咽道:“长华,喝药吧。”
见殷长华依然神情迷茫,似乎尚未从惊吓中清醒,他越发心酸,低声道:“我们现在是在薄小侯爷府内,暂时不会有危险。等你的伤好一些,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啊……殷长华一时竟惘然。隔了一会,见岳斩霄仍端著碗,目不转睛地望著他,等他回应,那专注的神气,就如当年那少年,无时无刻不追逐著他,视他为一切……
……”长华,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可我真的想再看到你的模样,还想看看娘和弟弟,看看我们住的屋子外那些鸡鸭、庄稼……”
“……咳……呵呃……”他陡觉心房如同被人用烙铁狠命烫了一下,痛到萎缩。斩霄确实复明了,可他却已垂垂将死,再也不是斩霄记忆里的那个样子了。老天爷真是残忍,连他最後能留给斩霄的那点好回忆也要抹个干净。
他硬起心肠,竭力逼自己挤出个嫌恶的表情。“我、我说过,你太脏了……你、你还纠缠我干什麽?你走!……”
岳斩霄只是目光凄楚地凝视著殷长华,放下碗,轻轻为殷长华擦去溢出嘴角的血丝,一字一句轻声缓缓道:“长华,到现在,你还要来瞒我吗?海生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殷长华一震,喘息骤急。
“……你怕我娘说出真相,我会受不了,才离开,对不对?可长华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在了,我活著,还有什麽意义?”
岳斩霄惨笑,眼里透出令殷长华心悸的狂乱与决绝。“殷晸究竟是不是我爹,你是不是我兄长,我都不管。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
他伸手,撩开黏在殷长华唇边的几缕灰白发丝,不理会男人嘴唇上还残留著血迹,就低头深深地吻了上去,觉察到殷长华微微摇头闪避,他反而加重了力道,用力吮吸起属於对方的气息,似乎想用这方式让殷长华明白他的决心。
今生此世,早已为眼前人彻底沈沦,无路可回头。只要想到会失去长华,那种恐惧和绝望,远远盖过了他骤闻身世时的震惊慌乱。
他揉著殷长华的头发,嘶声重复著:“……我不管……我只要你,只要你……长华,不要离开我……”
缓慢流进殷长华嘴里的泪水咸而苦涩,近乎哭泣的执著哀求更让殷长华无法再吐出任何拒绝的言语。他挣扎著抬起手,想抚摸安慰眼前如孩子般伤心的人,却牵动了背上的伤口,剧痛袭来,在岳斩霄渐变遥远的呼唤中失去了知觉。
“长华?……长华……”探过殷长华的鼻息,发现男人只是再度晕厥过去,岳斩霄因惊恐而狂跳的心终於落回胸腔,仍紧搂著殷长华,一遍遍轻抚殷长华凌乱干枯的头发,凄然微笑。
“我一定会带你回琼岛的。长华,你不是说过,我们还要一起出海,白天打渔,晚上饮酒赏月,过神仙般的逍遥日子吗?你那晚说的话,我都记得,不准你反悔……”
喃喃低语,最终化为呜咽。
(19鲜币)乱臣 99
鹤山国的新春佳节,因封城禁令而冷清异常。都城臣民也都人心惶惶,不知何时才能解禁出城。负责缉拿要犯的将领几乎已把鹤山周边海域和都城的大街小巷都翻了个遍,仍是毫无眉目。这天上朝向蒙泉禀报时吞吞吐吐,都不敢抬头看国主日渐阴沈的面色。
“哼,原来我手下尽养了些无能之辈,这麽多天,连两个人都找不到!”蒙泉冷笑著扫视群臣,看得几个将领面如猪肝,羞愧得无地自容。
放在以往,他绝不会如此沈不住气,然而连日搜寻无果,妒意和怒火已经快将他的耐心消磨殆尽。他垂眸望了眼自己包扎得严实的右臂,目光更冷。从无一人,能视他如无物。这个耻辱,绝对要向岳斩霄讨回来。
薄青一直冷眼旁观,这时清了清喉咙越众而出,激慨地道:“岳斩霄行刺国主,其罪当诛。既然城中找他俩不著,极有可能是已经潜逃出鹤山,回了琼岛。薄青愿出海追捕人犯,哪怕抓不到他俩,也要捣了他俩在琼岛的老巢,烧他个片甲不留,免留後患。请国主恩准。”
几个将领急於戴罪立功,也都纷纷向蒙泉请缨。
蒙泉一扫众人,见群情激愤,他便是有心要再庇护岳斩霄,也说不出口。他目注薄青,忽道:“我听岳斩霄说过,他弟弟在你府里,可有此事?”
薄青一愣,还好反应快,颔首道:“薄青正想押上此人一同出海,有他这个人质在手,要逼岳斩霄露面就容易多了。”
蒙泉沈思须臾,轻拍了下坐椅扶手。“就依薄小侯爷所言。若见岳斩霄和殷长华,务必生擒。若不见,血洗琼岛。”
“是,薄青定不辱命。”薄青肃容跪下领命,嘴角闪过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两日後,一艘巨桅船舰缓慢驶出了鹤山都城的船港,其後还尾随著数艘载满兵士的小型战船,乘风破浪,剖开碧蓝如丝缎的海水,滑向大海深处。
银鸥点点,追逐著大船旗杆顶上绣著“薄”字的巨幅旗帜上下飞舞,沿途撒下连串鸣叫。
“……真烦……”
躺在上层甲板的藤椅中,已晒了半天太阳的薄青抱怨了一声,觉得海面风浪开始变大,她懒洋洋地裹起紫色披风,下了船楼,径直来到底舱。
舱底照不到日光,即使在白天,也一片黑暗,仅靠舱门两旁的几个油灯盏闪著些许微弱光芒。
薄青在舱门上快慢不一地拍了几下後,门开了。
“小侯爷,你来了。”开门的是海生,忙一侧身,将薄青迎进门内,又迅速关起舱门。
“我来看看句屏皇的伤势如何了。”薄青站了一阵,藉由舱内的油灯,总算适应了昏暗。
靠墙摆放的一张长榻上,赫然坐著岳斩霄,正端了药碗,喂躺在他胸前半昏半醒的殷长华喝药。慢慢喂完汤药,又替殷长华擦了嘴边的药汁和血丝,服侍殷长华重新躺回榻上,他才凝视著男人蜡黄如金纸的面庞,低声道:“还是老样子,没什麽起色……这舱底空气又浑浊……”
薄青默然。已经让府里的医师用了最好的药,岳斩霄也每天为殷长华输气疗伤,可惜殷长华伤得实在太重,仍在鬼门关前徘徊。
海生安慰兄长道:“哥,小侯爷好不容易才把我们偷偷送出鹤山。要是被随行的将士发现了,小侯爷也会有大麻烦。我们就在舱底再忍一忍吧。程大哥他是贵人,一定会化险为夷的。等回到琼岛,慢慢调养个一年半载,总能痊愈。哥──”
见岳斩霄脸上苦笑越来越深,他闭上了嘴。虽然不懂医术,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殷长华命在旦夕,就算能度过这关,人也废了。
三人瞬间都陷入沈默,惟有殷长华虚弱的呼吸声在舱内回荡。最终岳斩霄怆然一笑,打破了死寂。“不管怎麽说,我还是得谢过小侯爷。”
“我说过,我只是帮我自己,你用不著谢我。”薄青这些天来亲见殷长华的惨状,她终究是女儿家,不比男子心肠刚硬,多少动了恻隐之心,又见岳斩霄用情深重,她对两人羡慕之余,也有心成全,才想出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计策。
她并不担心此举会走漏风声,只因大船上的,都是她府里亲兵,忠心不二。棘手的,是後面那几条战船。那些将士都是蒙泉临时拨给她调遣攻岛之用,万一被那些人看到殷岳两人在她船上,事情可就败露了。她边摇著扇子,边盘算著下一步。
星河渐隐,旭日喷薄,将海水染上清晨特有的橘红色。
薄青的船队已经远离鹤山国海域,她巡视过船楼,便登上高处,传令升齐船帆,开动舵桨全速航行。驶到正午时分,大船已将原本紧跟在後的那几艘战船甩出了数里之遥。
照这速度,等她抵达琼岛时,那些船还早著呢。届时她只需在岛上随便找个无人居住的空旷地方放上一把大火,就说已将人犯及其党羽付诸一炬,也好向国主交差。
正想到得意处,一名亲兵快步上了船楼,恭敬地将一个白蜡封口的小纸卷呈给薄青。“这是後边战船飞鸽传来的信函,请小侯爷过目。”
“啧,有什麽要紧事,要动用飞鸽传信?”薄青漫不经心地拆开信函,才瞥了一眼,面色大变。
纸上只有两个字“回来”,一笔一划遒劲有力,竟是国主的笔迹。墨痕犹新,显然是刚刚写就。
难道国主就在随行的战船上?!薄青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下了船楼,冲到船尾栏杆边眯眼一望。
那几艘战船正扯足了帆,劈风斩浪急速追来。当前一艘船上的将士还不断挥舞著双手,高声呐喊。虽然隔得远,听不真切,但多半是在催促大船返航。
薄青心头发慌,这时当前那艘战船上嗖嗖数声,朝天射出多支响箭,连珠七发,又吹起号角,正是鹤山军中召集将士撤兵返程的信号。
“怎麽回事?……”大船上的兵士全都面露诧异,议论四起。水手也不禁放慢了手脚,船速渐缓。
战船已越逼越近。两船相距半里时,薄青已看清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登上甲板伫立船头,却不是蒙泉是谁?蒙泉身边还跟著个干瘦老叟,仗剑而立。
居然连百里寂也来了!薄青大叫糟糕,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落了国主早已设下的圈套。
“是国主啊!”
她身後甲板上的兵士也看到了蒙泉,其中几人是薄青的心腹亲信,知道殷岳等人在船上,见国主亲临,顿知事态严重,焦声问薄青道:“小侯爷,这可怎麽办?”
薄青也正一筹莫展,这时两船间的距离又接近了一些,她几乎已能看见国主正面带怒容瞪著她,越发心慌意乱。
百里寂面色冷漠,持剑遥指薄青,气运丹田,一字一句响彻方圆数里内的海面。“薄小侯,交出殷长华和岳斩霄,尚可将功折罪,若再偏袒要犯,便是与鹤山为敌,休怪老夫木剑无眼。”
话音犹在海风中飘荡,他已抬脚力踢,将堆放在甲板上的几个浮子踢上半空,落在两船之间的水面上,随即一声长啸拔身而起离了战船,在浮子上借力几个腾跃,已落到大船上。
薄青对这不苟言笑的,百里寂本就畏惧三分,此刻更是心虚,情不自禁往後退,撞到一人身上,回头竟是海生。
“小侯爷,他们追来了!”海生是被百里寂惊动,从舱底上来一探究竟,见战船离大船不过十来丈,不禁慌了。
百里寂眼睛朝甲板上一扫,没发现要捉拿的人,他灰眉微扬,高声道:“老夫百里寂,想再向岳将军领教高招,请出来罢!”说完,仍不见岳斩霄的踪影,他目中掠过丝杀气。“岳将军不肯现身赐教,老夫只好得罪了!”t
木剑一挥,已将挡住他去路的两个兵士逼退,剑风凌厉,直向薄青当胸袭去。
“小心啊!”海生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就往薄青身前一拦,胸口凉凉的一痛,衣襟已被剑气划破──
“海生,让开!”一声低叱蓦然响起。白影快若魅影扑到海生身後,抓住他後颈衣领一抡。海生整个人向斜里飞跌出去,总算逃过了开膛破腹的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