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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缜最初自绮儿信中知道这桩趣事时,着实大笑了一回。如今,珍珠将嫁入进良家大门,她自要致以祝贺。
之心忽把漆黑的瞳仁惊奇瞠大,“之知要娶珍珠做娘子?那,那……之知要和娘子一样好才行哦。”
“哦?”罗缜意外,“为何要和我一样好?”
“珍珠和之心一样啊。只有和娘子一样好,才会像娘子对之心一样对珍珠好啊。娘子,你写信告诉之知啦,一定要他和娘子一样好……”
这呆子……罗缜轻揉他美玉颊肤,“相公,你真的好可爱。”
“嗯,之心好可爱!”
“你是几世的善人,所以上苍今生赐你福报,在你往生为人时已有神灵护佑,你看见了珍儿喝孟婆汤,还看见了珍儿的前世。若来世你仍有此异能,希望你能找到得珍儿。”
“娘子。”
“找不到也没有关系,我相信,只要我们彼此牵念不断,就有相逢一日。”
“娘子。”之心将颊斜偎进娘子掌心,像只狗儿般磨蹭,“之心也相信!”
第四十章 白首与君守3
这个位于玉夏国西陲的小镇,是罗缜昔日行商行经此地时买下的,是以,整个镇子被当地居民易名罗镇。当初在此停留,源于随行的一位堪舆高手说这镇子风水奇佳,乃蕴龙纳凤之地。她好奇心起,停留时方知当地虫灾初过,整个镇陷入饥荒。朝廷天高皇帝远,春风难度,镇首跪地哀求过路客商搭救近万镇民的性命。时年十五岁的罗缜花两万两银子买下全镇之后,亦将另一队贩粮商队的粮食悉数购下施给了镇民,便自回了高沿城。商事繁忙,若非每年镇首都会将整镇的损益收支甚至人口变化编簿送至罗府,她几乎会忘了“罗镇”的存在,更不会在欲避繁华时当即便想到了这个绝佳去处。
作为全镇的救命恩人,罗缜的到来,自是受到了最高隆遇。罗缜婉拒了镇首让出的府第,自建精舍,算是扎家落户。过不许久,又出资修建客栈招纳往来客商,交由当地居民中精明者全权打理,每月获利只需交她一成,其余皆用于镇上修葺建设,如学堂、堤坝、沟渠诸事。
待日子安稳,罗缜每日只分出些许精力用来打理镇上事务,大半的时光皆用来相夫教子。她的痴相公亦没闲着,不能粘着她时,便去陪伴那一群在去恶老道施法相助下由良家老宅迁来的猫猫狗狗,而另外的时间,便用来传授当地男子缂丝之术。至于为何是男徒,自然是缘于她的明令……谁会傻到将自家的鲜鱼送到别的猫儿嘴下?
纨素走了,范程走了,罗缜只从当地朴拙的村民中请了一对夫妻侍候公婆。其他事,她多是亲力亲为,依然将相公养得欢欢实实,儿子喂得白白胖胖。而她与之心的情感,几载的平淡岁月移去,更如水乳交融,愈发甜蜜温存。
罗镇虽偏僻,仍免不了有客人登门。此地的常客,除了已成夫妻的之行与缎儿,绮儿也曾来过几回。
绮儿的婚事,屡经起伏,除晁宁、玉无树外,似亦有其他人选出现在罗三小姐左右,至于花落谁家,端看缘所牵系。情感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就如当初小妹相信她对之心的选择,她亦相信绮儿的定夺。
当然,除却常客,偶尔也有稀客造访。
“恩公娘子。”
这一日,罗缜当院抚琴,忽而有白影翩然容貌如仙者,自碧树红花中走出,正是阔别数载的范大美人。自上一次良家别苑,她还魂后,范颖出现带走其母之躯,两人便再未相逢。“近来还好吗?”
范颖冁然,“还好,恩公娘子似乎已经不怪范颖了。”
罗缜莞尔,“听你这样说,好似我极小气。”
两人相视而笑,那轻若云烟的积怨迅如云烟般散去。
“我怎会那般傻?怕恩公娘子仍未释怀迟迟不敢来探望,当真是傻呢。”品一口香茗,范颖唏嘘自己浪费的光阴。
罗缜挑弯嫣唇,道:“只要相见了,便不必恨晚。”
“哦?”
“就像我与相公,遇见彼此前的二十年,亦不缺乏快乐。而正确的相遇,是将两个人原有的快乐累积翻倍。。”
正确的相遇,是将两个人的快乐累积翻倍?范颖品咂良久,颔首道:“而错误的相遇,是将两个人的苦难累积了?”
“有感而发?”罗缜明眸溢笑,“听说了吗,晋王玉千叶因为爱妾病亡,相思成疾,抑郁达一年之久,如今一改积习,不近女色,清心寡欲起来。这样看起来,错误的相遇也不尽然一无可取。”
范颖听出她的有意打趣,亦有感她的惬意轻松,绽颜道:“尽管恩公娘子如此快乐,我仍然想要说桩可能让您扫兴的事。我爹说,等恩公娘子寿终正寝,他仍会再来接你魂魄。意即,您早晚还会再受我爹的纠缠。”
罗缜浑未经意:死后的事,此时何必烦恼?“既然扫兴,就不多谈了。不知,六王爷如今何在?”
“他……”范颖眉际微拧,目内是三分气恼三分无奈,“都怪那个去恶老道!”
呃,这风月情事关那化外老道何事?
“也不知那个迂腐木头是怎样求的,竟求得道长授了他移形觅影之法,不管我到哪里,他总能找到。此次来这里,怕他坏了事,我尚特地拜托爹爹绊住他。”
去恶道长收不到宝儿为徒,世间又无恁多恶妖可除,忒闲了是不是?“也便是说,你到现在,仍未能原谅他?”
“哼,他休想!他要追就随他追,我看他能坚持到几时。”
也好,一个追,一个逃,也是一桩趣事,况且细观范大美人的娇态,六王爷不会辛苦太久了。
“恩公娘子,您有纨素的消息吗?”
罗缜摇首,“近期没有,不过估计快有信到了。”那丫头,短则半载,长则一年,总还是有信来。
“若她在信中提到范程,请记得告诉我。他与纨素,比我与那块迂腐木头更不可能,怎就执迷不悟?”
“范程已经不是抱着母亲双膝哭诉的孩子,他不放开是因放不开。对此,你不是也有体会吗?”
万丈红尘,有太多使人泥足深陷的诱惑:情爱,名利,美色,权欲,各人的放与不放,非他人两言三语能决定的。而情爱更被视作红尘痴物,由来痴男怨女,或赚人眼泪,或遭人唾弃,但来来往往,古古今今,又有谁真正堪破情关,看透情事?
“娘子,之心缂完了,要送给娘子的礼物,之心终于缂完了!”一声脆呼,扫去罗缜脑中所有悲古伤今的感叹。之心欢跃而来,“娘子,快来看,之心送给娘子的礼物喔!”
第四十章 白首与君守4
当那幅图徐徐展开,足足两刻钟过去,罗缜娇靥怔愕,未发一词。之心忐忑起来,“娘子,你不喜欢啊?”
“相公。”罗缜回神,“你何时缂的?”
“好久好久了喔。好几年好几年那么久,之心怕娘子发现,偷偷缂,之心要缂好才能送给娘子做礼物。”
“好几年?难道你在我们以前的家里时就在缂了?”
“是喔,搬家时之心把它绑得牢牢的……娘子,你喜不喜欢?”
这……岂是“喜欢”两字就能叙得尽的?自己的痴相公啊,竟然用一丝一线,将他们相遇、相恋、成亲、生子……种种种种,一一缂了出来,就连当时的一草一木都能分外传神,栩栩如生。到最后,是他们鬓发斑白相依相偎,周围儿孙环绕。这呆子啊,该说他怎么才好……
“相公,你怎么会想到缂这样的礼物给我?”
“因为,之心要娘子高兴,娘子高兴就能亲亲之心啊。”
罗缜啼笑皆非,“就为了亲亲?”她何时少亲他来着?
“是啊是啊,娘子你喜不喜欢,高不高兴……”
罗缜搂过他,深甜一吻,“呆子,知道我喜不喜欢,高不高兴了?”用几年的时间,缂一幅只为让自己高兴的丝图,世间如自己的相公这般痴呆专注的,绝无仅有。有夫如此,夫复何求?夫复何求?!
“嘻,娘子,你再亲之心,之心就知道了,嘻……”
相公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秀色可餐,罗缜乐得亲近品尝。只是,夫妻两人情浓意稠正酣美时,忽听一声惊呼——
“哇唷唷,这幅图巧夺天工,无与伦比哦。”
罗缜低瞥一眼那个说着大人话装成熟的某只小人,靠着相公款款落座,“这是你爹爹缂给娘的,自然无与伦比。”
“哇唷唷,爹爹你好生了得哦。”姓良名詟乳名宝儿的某只小人摇头晃脑,“宝儿以有爹爹这样的爹爹为荣哦。”
“真的吗?宝儿好乖,嘻……”
罗缜对迷汤却不买账,美眸略眯,“良詟,你想耍什么花样,请及早。”
“娘好聪明喔。”宝儿爬上娘亲膝头,偎进香软怀内,嘬起鲜红小嘴啄了娘亲玉颊一下,“宝儿在替爹爹揽生意哦。他们都想看爹爹的缂图,宝儿收他们每人一两银子。这幅图如此好看,每人加倍……”
罗缜挑眉,凉声道:“他们想看的是你爹爹的缂图,还是你爹爹这个人呢?”
“嘿嘿……”宝儿装傻笑了半晌,见娘亲美脸仍是厉色不减,又谄媚地再亲了一口,“是有几个妇人要看爹爹啦,因为爹爹好看嘛。可是,宝儿让她们只能偷偷地远远地看。爹爹是娘的,宝儿不会让人亲近啦,除了娘,谁亲近爹爹宝儿都不会放过……娘您不记得?上一回那个卖熊皮的胖女人拉住爹爹不放,是宝儿在她的衣袋里扔了一只耗子,引得阿白扑过去。宝儿还在阿白身上涂了宝儿的便便哦……”
卖熊皮的胖女人?哦,是那位贩皮毛的炎夏国女贾。炎夏国女子生性豪放,追求男人由来大胆直露。相公走在她身边,便被那女人当街拉了过去示爱。全镇的居民怒不可遏,只待她一句话便要出手修理,自己的儿子率先着手……
话说,相公纯善,自己持重,怎就生了如此一个混世小魔王出来?罗缜正在纳闷,又有不速之客现身,“宝儿,宝儿,你真聪明,你是百年不遇的好根骨啊,不跟贫道学艺,你悔之终生啊——”
宝儿乌灵灵眸儿一转,无辜笑靥展开,“去恶老爷爷,您当真想收宝儿做徒弟吗?”
“当然当然,想通了?良少夫人,您那笔账也算得差不多了罢?还不把宝儿交给贫道好生调教?”
“去恶老爷爷,您要收宝儿为徒,先要宝儿同意才行哦。”
“真的?如此说来,你同意了?”
“宝儿同意啊。”
“好好好,快行拜师礼,贫道好把平生的……”
“慢啦慢啦,去恶老爷爷,宝儿很抢手哦。”
“……什么?”
“对街的王师傅,镇头的高大侠,镇尾的张三叔,都想收宝儿为徒,宝儿是抢手货哦……”
不知何时,罗缜已将这位“抢手货”放置地上,卷起铺陈在长案上的几丈丝图,拉起相公大手,径自退场。
“娘子,宝儿要做什么?”
“能做什么?耍宝喽。”
“耍宝是什么啊?”
“小活宝耍老活宝,我只得把你这个大活宝拉走,任由他们斗个痛快。”
“喔,娘子好好。”
这呆子,她这就好了?真叫人爱煞……罗缜抬起的手才要放到相公耳上,听得那厢一声大吼振聋发聩——
“臭宝儿,你这个小没良心,贫道我授你技艺,你竟敢跟贫道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