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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日言行无忌,再轻佻的话也说得出口,这会儿却反而吞吞吐吐起来。
叶敏玉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始终低了头背对着他。
周琰便叹一口气,放柔声音道:「师侄,你生我的气啦?我刚才只是跟你闹着玩儿,并非真的故意轻薄,你、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闹着玩儿?」叶敏玉将这几个字重复一遍,总算抬了抬头,道,「原来师叔又在捉弄我。」
周琰也觉这解释太过牵强,他先前虽在醉中,却清楚记得叶敏玉是如何挣扎抗拒,又是如何……他无法再想下去,只道:「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我平日里浪荡惯了,一时不慎才会酒后失态。但我已经知道错了,无论师侄你要怎么罚我都成。」
叶敏玉睁大眼睛,望着床顶出了一会儿神,轻声道:「我跟师叔都是男人,那种事原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我不爱这般玩闹。」
「是是是,我以后在师侄你面前,绝对规规矩矩的,一句疯话也不再说了。」他见叶敏玉发丝凌乱,很想伸手揉上一揉,可毕竟还是忍住了,正色道,「我就算风流成性,对天下人都不正经,也不该对师侄你这般无礼。」
叶敏玉的肩膀微微一颤,转眼望住周琰,奇道:「怎么唯独我成了例外?」
「师侄你有情有义,三番两次救我性命,我若还存着不正之心、轻薄之念,岂非禽兽不如了?」顿了顿,似乎对自己的品性也不太放心,接着说道,「只恨我积习难改,日后再有控制不住的时候,只好一刀把自己阉了,以策万全。」
这最后一句,分明就是说笑了。
叶敏玉果然笑了起来,直笑到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才慢慢低了下去:「师叔,我觉得困了。」
周琰见他脸色比平日苍白许多,忙道:「嗯,我不该在此吵你休息,我还是去睡隔壁吧。」
说罢,匆匆起身朝门外走去,但刚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敲一敲床内的那堵墙,道:「若再有什么声音传过来,你记得捂好耳朵,千万不要乱听。」
叶敏玉听得怔了怔,如水双眸直直望着周琰,问:「在师叔眼里,我永远只是个小娃娃?」
周琰只觉他这傻气的模样也挺可爱,替他压了压被角,笑道:「那是当然!」
叶敏玉「嗯」了一声,似乎真的倦到极致,闭上眼睛沉睡过去。房内红烛摇曳、锦被生香,周琰不敢多留,轻手轻脚的走出了房间。
待房门关上之后,原本熟睡的叶敏玉忽然又睁开了眼睛。
他方才被周琰抱住的时候,情动得几乎无法自持,直到现在也觉得身上阵阵发烫,似还残留着那人掌心里的热意。
但他心底已经冷静下来。
不过是在玩闹罢了。
就像师叔从前对他说过的笑话,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偏偏他这么容易陷进去,放着貌美如花的少女不喜欢,却去喜欢上一个男人。
叶敏玉拥被起身,伸手往床头探了探,发觉周琰刚才端来的那盆水还温热着,便就着这水洗漱一番,然后走到桌边坐下了,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刚入口时,酒味清冽甘醇,等到后劲一上来,却又于辛辣中泛出了一丝苦味。
叶敏玉忍不住喝了一杯又一杯。
原来饮酒就如同爱人。
喜欢上一个人时的欢欣甜蜜,他已经尝过了。
而其中的苦涩滋味……才刚刚开始。
+++++
第二日天一亮,叶敏玉就去叩开了隔壁的房门。
周琰昨夜睡得也不安稳,打着哈欠来开了门,两人视线一触,便都转开了眼睛。
一个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道:「师侄起得真早。」
另一个则瞧着屋内的摆设,说:「我想早些离开这里。」
周琰连连点头,经过昨夜的教训,这会儿倒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态度:「没错,烟花之地确实不该久留,咱们这就收拾东西赶路,以后再也不踏足这种地方了。」
「不是咱们,而是我自己。」叶敏玉看完了摆设,又把目光转到墙上的字画上,就是不去看周琰的脸,「我急着回家跟爹娘团聚,但师叔盘缠尽够,大可在此消磨一段时日。」
「师侄,你要一个人回去?」周琰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的?你……果然在生我的气?」
「绝无此事。」叶敏玉答得飞快。
周琰静了静,忽道:「那你敢不敢看我一眼?」
叶敏玉窒了一下,转身就走。
周琰连忙拦住他的去路,干脆把人拉进房里,一脚踢上房门,道:「师侄,我昨夜的行事确实太过荒唐,但我已经认真反省过了,随便你要我如何赔礼道歉,我都会一一照办。若你觉得不够解气,便是刺我一剑也成。」
边说边去抢叶敏玉的佩剑。
叶敏玉眼见他越说越是离谱,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总不能说因为自己也染上了断袖之癖,所以不敢同师叔太过亲近吧?
他咬了咬牙,终于抬头跟周琰对视,道:「师叔也曾说过,天下并无不散的筵席。」
周琰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这一条路并非长长漫漫,永远也走不到头,待他送叶敏玉回家后,两人总要分离。但是……
「但让你孤身上路,我如何能够放心?若实在没有办法,我只好悄悄在后面跟着你了。」
「师叔……」叶敏玉这日头一次露出笑容,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已自软了。
周琰原本想去握他的手,但记起昨夜那事,又硬生生忍住了,道:「在你平安到家之前,我总是跟定你了,不过你记着师叔喜欢喝酒,路上多扔几块银子给我才好。」
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顿,低头望住叶敏玉的那柄宝剑。
「师叔?」
「糟糕,差点忘了这件事情!」周琰如梦初醒,猛地在叶敏玉肩头一拍,叫道,「师侄,我想起还有件要紧事没有办成,你在这里等我一日……不,只要半日就够了。」
「啊?」
「你乖乖呆着不要乱跑,我很快就回来!」
周琰说风就是雨,随□待两句之后,什么东西也不收拾,就急急忙忙的冲出了门去。
叶敏玉一头雾水。
虽跟周琰相处了几个月,却始终不习惯他心血来潮的脾气,永远猜不着他下一刻会干什么。或许是惊天动地的豪侠之举,也可能是令人哭笑不得的顽皮小事。真要说起来,他这个当师叔的,竟还没有师侄来的成熟稳重。
但叶敏玉就是倾心于他。
偏偏……喜欢他这种飞扬洒脱的性子。
叶敏玉知道继续跟某人纠缠不清,分明就是自找苦吃,但周琰既让他等着,他便安安静静的在屋内坐了下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味道辛辣酸苦,但尝过一次之后就会上瘾,叫人想戒也戒不掉。
一日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
叶敏玉中午时叫小厮送了饭菜进来,想到周琰不知在何处吃的午饭,难免有些担心。等到天色渐暗,那人迟迟不归时,更是后悔没问清楚他的去向。
此处离江陵不远,会不会遇上夺宝的江湖人士?
周琰要办成的那桩事情又是什么?真有这么要紧?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他独自出门。
叶敏玉一个人胡思乱想着,眼见夜色渐深,青楼里又开始热闹了起来。楼下大厅里人声鼎沸、笑语盈盈,还有两个美貌的女子敲了敲他的房门,笑着说要来伺候他。
他当然不肯开门,冷着脸将人赶走了,过了片刻,外头又响起一阵喧闹声。不过并非那两个花娘前来罗唣,而是有人在城中大闹,静夜中来回跑动,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好几条街道。
叶敏玉觉得奇怪,恰好小厮送来酒菜,就问他出了什么事情。
「客官有所不知,此地是沙海帮的地盘,那伙大爷横行霸道惯了,时常这样深夜吵闹,扰人清梦。」
叶敏玉听见沙海帮这几个字,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那小厮掩嘴而笑,接着说道:「但今日这件事可真稀罕,听说是沙海帮的帮主在半道上被人抢了,这会儿正大肆搜捕强盗。这些人平日欺男霸女,干得也是一样的勾当,没想到……嘿嘿。」
叶敏玉对沙海帮殊无好感,便跟着笑了一回,打发走小厮后,刚打算举箸夹菜,就听见窗子「咚」的响了一声。
他神色一凛,立刻严阵以待。
却见有人推开了窗子,在夜色中跳窗而入,笑着唤道:「师侄,我回来了。」
「师叔?」叶敏玉这才放下心来,快步奔了过去,看见周琰衣上的血迹时,却是脸色大变,「你受伤了?」
「别怕,都是别人的血。」
叶敏玉直盯着他,道:「你额上的伤口还在淌血。」
周琰「哦」了一声,好像到这时才始发觉,随手用袖子抹了抹,笑说:「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的,你瞧我带了什么回来?」
说着,把一样东西塞进叶敏玉手中。
叶敏玉低头一看,只见金光灿然、宝石熠熠,正是他那黄金打造的剑鞘!他心念电转,很快明白了其中原委:「师叔你去抢了那个沙海帮的方帮主?」
「嗯,我那日见到时,就想帮你夺回来了,只是怕耽搁了救人的事,所以没有动手。」
「沙海帮人多势众,你、你怎么去冒这种险?」
周琰额上的伤口兀自血流不止,但他只靠在窗边,瞧着叶敏玉低低的笑。烛光之下,但见黄金生辉、宝石耀目,却远远及不上他眼底的动人神采。「唯有这样的剑鞘,才配得上你的宝剑,也唯有这样的宝剑,才配得上我这师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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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说边伸出手来,似乎想碰一碰叶敏玉的面孔,但到半途又想起自己的老毛病,急忙收了回去。
不料叶敏玉手腕一翻,已先抓住了他那只手,轻轻按在自己脸上。
「师侄……?」
叶敏玉先前是不敢看他,现在却是舍不得移开目光,与周琰视线相对时,只觉心头激荡,再也压抑不住满腔情意。
他这哪里只是断袖之癖?
分明就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偏他病得这样厉害,面前之人却是一无所知,始终只当他作长不大的孩子,一口一个「我家师侄」。
叶敏玉叹了口气,慢慢松开周琰的手,柔声道:「师叔额上受了伤,我帮你瞧瞧罢。」
周琰应了一声,相当配合地走到桌边坐下了。
叶敏玉左手高举烛台,右手轻轻拨开染血的发丝,只见周琰额角上破了老大一个口子,虽只伤及皮肉,血却流得甚多,瞧来甚是狰狞。
他不禁皱起眉头,一边涂抹伤药一边问:「师叔这伤是怎么来的?」
「不清楚,」周琰正拿了他的宝剑和剑鞘玩儿,随口答道,「大概是被流矢所伤吧。」
叶敏玉敷药的手颤了颤,道:「听说你是在半道上劫了那个方帮主?沙海帮的排场这么大,恐怕并不容易下手。」
周琰微微一笑,唰的一声将剑收进了鞘里,道:「我动手之前早就先看好了地形,专等他们走上羊肠小道时,骑着马奔出来一阵捣乱。如此反复数次,直弄得他们人心惶惶了,再施展轻功冲杀进去,一举夺回剑鞘。虽然费了些功夫,但也并不为难,反而有趣得很,哈哈!」
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可叶敏玉光看他衣上沾染的血迹,就猜到当时有过一番惊心动魄的厮杀了。
他也并不说破,仅是撕下布条来包裹周琰额上的伤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