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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定下来,你又何必……”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张嫣听了一会儿,蓦然出声打断。
她说话的语速极慢,但是声音坚定,仿佛是要说服淳于堇,但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也想要再育一个皇子,可是,”
我不能。
她心中亦起伏不定,无法平静,干脆起身,走了几步,行到殿中支摘窗下,喘了几口气,才觉得心头的一团郁火被春雨给烧尽,声音带着淡淡的苦涩,“繁阳公主年纪尚小,这时候,正是最需要母亲照顾的时候。我没法子在这时候抛下她不管,再度生育。”
刘芷的天生耳疾,对张嫣的皇后之位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而解除目下的危局最方便也最有效的法子,就是生下一个健康的皇子。
——这些道理,她不是傻子,自然都知道。但她没有办法做到。因着她有刘芷,她不能什么都不顾。
皇子固然很重要,无论对于张氏,还是对于她自己,都是攸关生死的。但是至少在目前而言,它并不是一定要要的。反而是刘芷,头几年是她阳学说话最要紧的时候,若是没有悉心照顾,她就有可能一辈子学不会说话了。
她不是不想再要一个孩子,只是刘芷的状况,根本容不得她再孕育一个孩子来分心。
张嫣心口酸疼,(禁)不住眼泪落下来。
身为中宫皇后,她纵是再深居简出,将宫务下放到身边人的手中,终究是不可能完全撒手不管宫务的;再加上要悉心教导刘芷辨识chún语开口说话,已经是很吃力了。若是这个时候,她再怀了一个孩子,她究竟是该顾着刘芷呢?还是顾着腹中的孩子?
若是顾着腹中的孩子,便难免会疏忽了刘芷,宫中诸人对于所谓chún语都没有半点认识,唯独自己了解个一星半点,只能够自己倾力教授,冀望有一天,刘芷能够开口说话。若是因为自己心力不够,令刘芷无法学会说话,她的这一辈子,就等于毁了;但若她多顾了刘芷,于腹中这个孩子,岂非又是太不公平?
做出这个决定,她知道她会承受极大的压力。
刘盈膝下已经有淮阳王刘弘,如今已经七岁。刘盈专宠自己,而自己却没有产下子嗣,刘弘便是皇帝唯一的儿子。这唯一二字,便会给朝堂以暗示,带来极大的隐患。
她不能及时诞育嫡子,便是再过几年,嫡皇子再出世,刘弘却已经长的足够大了。长成的皇长子和年幼的嫡皇子,更是争斗的根源。便是最后能够取胜,终究两相损伤,也会伤了刘盈的心。
更不用说,若是她这一辈子都没法子生下一个儿子,便会将父母兄弟,连带好好的命运,都托诸人手,最后落得个凄惨结局。
她知道,没有皇子伴身,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她将过的十分艰难。
只要刘盈一日没有立皇太子,帝位的传承就不稳,未央宫中的那些七子良人,便都还会对邀得帝宠与自己在这个皇后分庭抗礼抱有希望;而她自匈奴归来,在吕后那里,早已经没有了早年的宠爱,吕后虽然对于自己产女并没有多说什么,但若是自己一段时间后还没有动静,很难想象,这位史上以独断狠辣著称的女主,会做出什么事情;更不用说,阿翁和那些赵国宾客费尽心思将自己送回到刘盈身边,期待的是什么……
这些,她都是知道的。
可是,她更知道,若她在这个时候再怀了孕,母体怀孕辛苦,不能操劳,于刘芷,就无法付出太多心力了。
淳于堇一时哑然。
身为张皇后的女医,她的利益,是和椒房殿一系绑在一处的。她有千万个理由不赞同张嫣这么做。但是,这些理由中,没有一条,抵的过一个母亲的心。
但她终究无法完全甘愿,只觉得心中好像有一团烈火在慢慢的燃烧,忍不住道, “娘娘,你又何必?”
“公主殿下天xìng失聪,虽是不幸之事,但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淳于氏医术传家,臣随大父学了二十余年的医,从来没有听说过天xìng失聪能够医治的好的。繁阳殿下的病虽然不可医治,终究不影响身体健康,你又何必——”
为了长公主,如此牺牲自己?
这一次,张皇后沉默了许久,久到,她以为张皇后不会再回答了。忽的听到张嫣痛楚而又分明的声音。
“因为我不信。”
我偏不信我无法医治我的女儿。我要皇子,我也要我的女儿能够开口说话。
世间很多事情,难以两全。但她却贪心了,两者都想要,更想要一切平平安安的,没有风浪。
皇子终究还是虚幻的,而刘芷,却已经确确实实的在这儿了。她真的无法就此放弃这个女儿。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张嫣转过身,脸上一片淡漠光辉,声音清亮,“是你愿意不顾一切去牺牲成全的。”
“好了,”她的声音淡淡的,“你开药吧。”
……
香烟渺渺,从殿中的青铜瑞兽兽首香炉中吞吐而出,袅袅盘旋而上,最后消散在空气里。菡萏面sè复杂,轻轻道,“皇后娘娘,药煎好了。”
“嗯。”张嫣回过头来,目光黯淡无神,“端上来吧。”
菡萏打开云纹双耳广口圆肚暖壶,挹取了一碗药汁,奉给张嫣,尚听得杓子击打碗沿的声音,扣扣作响。
药汁是新煎的,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张嫣用chún在杓子上吹了一口气,只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苦涩的味道。在心中自嘲,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又何必事到临头才来犹豫?便将杓子递到chún边。
“殿下,”菡萏忽的拦道,“你不再考虑考虑么?”
张嫣怔了怔,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案上,发出轻轻“咄”的一声声响。
“菡萏,”她轻轻道,“你知不知道,我身边这么多人,我为什么让你来煮这个药?”
菡萏怔了一怔,答道,“奴婢不知。”
张嫣微微一笑,“我的心意是已经决定不会更改的。而我身边伺候的人虽然多,却只有寥寥几个人是真正信任的。傅姆事情多,我不好用这样的杂事麻烦她,而荼蘼心xìng耿直,不是做这件事情的料。我只有依靠你。日后,你每日里负责给我煎药,要悄悄的,不要给人看见了。”
菡萏哽咽了一声,双袖展开,在身前按下,额头伏在地上,“婢子定不负殿下信重。”
张嫣便苦笑了一会儿,重新端起药碗,一狠心,干脆摞了杓子,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
饮完药后,从屋子里走出来,掀开帘子,明亮的天光射过来,顿时大作光亮。张嫣的眼睛有些受不住,微微一眯,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殿下,”菡萏殷殷劝道,“这身衣裳太扎眼,咱们尽快换下来吧。”
“菡萏,”张嫣急急道,“我想去看看大公主。”
刘芷正在椒房殿的偏殿中午睡,(乳)娘坐在寝殿中的四阿顶黄sè绣茱萸帐旁守着,见了张皇后进来,连忙起身,无声而拜。
张嫣点了点头。(乳)娘于是轻轻的退了下去。
她便坐在刘芷的榻旁,望着女儿熟睡中的脸庞。
刘芷在睡梦中表情恬静。她的长相多随母,只有一双凤目与刘盈相袭,当她睡着的时候,闭了眼睛,就几乎与张嫣生的一模一样,面颊上尚带着一点婴儿肥与健康的红晕。
张嫣就好像看的痴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芷扁了扁嘴,从睡梦中醒过来,闻到熟悉的气息,睁开眼睛,mí茫了片刻,发现是阿娘,目光亲昵而又欢喜。
“好好。”张嫣抱住了刘芷。
“啊,啊”刘芷发出声响。
张嫣抱着她的力气很紧,她有些不舒服,就开始努力挣扎。张嫣却不肯放手,一滴眼泪渗出来,落在了刘芷的脸上,滚烫滚烫的。
“好好,你一定要争气。”她在刘芷耳边轻轻呢喃。
阿娘已经为你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所以好好,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幸福
夜sè深重,锦殿春深。待到满天**都渐渐收起,刘盈揽住怀中妻子汗湿的腰肢,忽听得张嫣轻轻唤了一声, “舅舅?”
“嗯?”刘盈不经意的应道,有些意外。
自刘芷出生之后,张嫣已经很少唤这个昔日称呼了。
椒房殿鲛帐外透进来的烛光下,张嫣回过头来,脸上带着嫣红的sè泽,有着鱼水后特有的慵懒,极美,却不知道怎的,美的有些虚弱,“你会一直一直的喜欢我么?”
“傻孩子。”
刘盈失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什么傻话呢?睡吧。”
二六一:淮南 长安进了夏季,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刘盈带着妻女往林光宫避暑,直到秋八月末,暑气散尽,方回到长安。
第二日,张嫣往长乐宫给吕后请安。
大汉自本朝始,皇帝与太后分居未央、长乐二宫,张皇后本是吕后的外孙女,自幼在长乐宫长大,与太后极为亲近,便是嫁进皇家之后,也是将长乐宫当做第二个家,来去自如的。却在与皇帝圆房,产下繁阳长公主之后,整肃了宫中规矩,五日一朝长乐宫,亲自奉案上食,以子妇之道供养。
苏摩亲自匆匆迎出来,在长乐宫前屈膝拜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苏姑姑快快起来,”张嫣连忙伸手虚扶,笑道,“姑姑也算是看着陛下和我长大的,你的礼。”
苏摩已经是行完了礼起身,笑道,“礼不可废,奴婢拜见皇后是应该的。”轻轻提醒道,“太后正在与安国侯夫人叙话。”
张嫣心中感激,抿嘴一笑道,
“姑姑,我让身边宫人新制了一种银杏膏子,这种面膏轻巧细腻,在秋冬季用着最好,且银杏有延年益寿之效,最适合老年人用的。姑姑收一份,闲暇时候给太后试试。”
“哟,那可是多谢娘娘了。”苏摩惊喜笑道,“娘娘一向手巧,当年你做的那些脂粉,太后到现在还最爱用呢。”
殿帘一闪,苏摩从外入内,禀道,“太后娘娘,皇后到了。”
张嫣拜道,“臣妾参见太后。”
过了一会儿,殿中才传来吕后的声音,“皇后平身吧。”
安国侯夫人亦起身给张皇后行了礼。
“……说起来,你家那个幼子混世魔王,今年是否长进些了?”吕后与安国侯夫人话起了家常。
安国侯夫人不免如坐针毡。
她与吕后在民间的时候便是通家之好,年轻时也常往来的。如今,丈夫官至丞相,自己在家也是老封君,居尊处贵惯了,给张皇后见礼之后,便重又坐下,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的,吕太后竟是一直没有让皇后入座。不免手足无措,要知道,太后是皇后的婆婆,可以慢待张皇后,但她却只是一介臣妇,焉有皇后尚未有座,自己却安坐的道理。进退失据笑道,“多谢太后垂询,臣妾幼子还是老样子……”
吕后便轻轻哼了一声,目光转到侍立在殿下的张嫣身上,“我这宫中,皇后可以说是比我还熟,你自己不找地方坐下,还要我这个老婆子开口请么?”
张嫣嫣然笑道,“说起来,是臣妾的不是。”拂衣襟在宫人们取过来的坐席上坐下。
“……如今的这些年轻人呀,都有些不知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