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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真喉咙荷荷出声,却喊不出任何一句,她的左手筋脉已断,竟是连爬出这一堆乱帛也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兵痞嬉笑着离去!
好一阵,她翻滚摸索着爬出布堆,却也只赶上可霓最后的一道笑容——
那笑容恬静明丽,声音也弱不可闻,却是一字一句,都刻在她的心中,“主上……你要好好活下去!”
第十七章 雪寂
风吹入帐篷,最后的油灯火花,终于也悄然熄灭了,万籁俱静中,只剩下风雪的呼啸声,浩然席卷到天之尽头。
雪屑扑打在脸上,那般麻木冰冷的痛,让眼前一片模糊,惟有那血色如魇如癫,蜿蜒弥散,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只是幻景。
疏真单手撑地,麻木受创的右手僵硬伸出,缓缓的,缓缓的,终将她满面血污抹去,那抹平静的微笑,只固定在气绝身亡那一刻。
“呵呵呵呵……”
疏真将脸埋在尘土之中,许久,不哭不喊,随即,却笑得双肩颤动,禁不住又咳嗽起来——
老天,这就是你给我的宿命吗?
但是可霓何辜,竟会是这样的惨烈结局?!
“可霓一向悯弱惜苦,昔年在乱军之中,她曾救过无数百姓孤儿……苍天,你这般错勘贤愚功过,也配为天么?!”
她黛眉怒颤,伏在地上低喃道,声音虽弱,其中的激越悲愤,已非言语可表!
冰冷的躯体无一丝遮蔽,渐渐在眼前冰冷,疏真咬紧了牙,颤抖着手替她把那一件件金缕华裳穿上,最后,视线停在那青紫满是水泡的双足上——
天朝的习俗,死者入葬之前,定要衣冠鞋袜端正,光脚走在奈何桥上,是要被岩浆烫红烙印,下一辈子也是凄苦。
毫不犹豫的,她将自己脚上的玉纹丝履脱下,替她轻轻穿好。
鞋尖上绣纹繁丽,一对鸽卵大小的明珠在她的细细擦拂下,光芒熠熠——她轻轻抚摩着,想起当初萧策于戎马倥惚之间,为自己及笄之礼苦寻到这一对明珠,最后竟被自己缝到鞋尖!
那时征战正炽,在短暂的花月旖旎下,自己是如何笑着对他解释的——
叛军不知何时就会围杀而上,慌乱间,任何饰物都易遗失,惟独这鞋子却不能不穿!
那时候萧策是怎样回答的?
疏真眯起眼,想起月下花间,萧策凝视着自己,一字一句道:“只要我尚有一丝气息,就绝不让你有此隐忧!”
此时此刻,疏真抚摩着这光润圆洁的明珠,却几乎要大笑出声——世事无常,这般生死相许,坚如磐石的誓言,今日想来,竟已成最离奇、最恶毒的讽刺!
她无声叹息着,终于,不再有一丝眷恋的,将手从鞋上撤开。
待一切妥当后,她手脚并用,踉跄着爬出帐篷,来到了外间的雪地上,静静地,望着苍穹中的银河霄汉。
北疆的夜空清冷宁静,星辰明亮众多,她微笑着,任由自己的单薄中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终于……也该有个结束了。”
气运丹田,仍是空空荡荡,她并不气馁,只是缓缓盘膝而坐,渐渐的,一抹诡异朱红,从唇边流下,滴滴落到洁白雪地。
“玉石俱焚的本门秘式……果然确能爆发潜力!可霓,对不起……让你最后的希望落空——可是京城那几个人,是不会放过我的。尤其是石秀和“她”,是不会容我再继续活下去的。”
“而那些害你之人……”
她的话音低沉,却是一字一句,比万年冰雪更为冷冽,“我已无力一一替你报仇,只能这般……让他们全数为你陪葬罢!”
低声尽时,她盘膝端坐,眼中凛然神光一现,竟是轰然一掌临空击出!
内力如狂飙一般击出,力之尽处,不远处的雪山先是微微颤动,随即,却是无边的冰雪从山崖席卷落下,遮住整个苍茫夜空。
“原来,西北的天空,却有这么多星星……”
这是她最后看见的世界光景,也是她最后留下的片言只语。
——————
我……果然已经死了吗?
可霓,最后,还是让你失望。
对不住……
疏真的唇不停颤动,床榻之上的厚被紧紧裹住全身,仍在不断发抖!
虹菱坐在一旁垂泪,不停用手巾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冷不防鼻端嗅得药香,只以为服侍照应的宫女又至,正要伸手接过,却听头顶有人沉声问道:“她仍在发热?”
一抬头,但见君侯一身玄色外袍,竟是亲手端了一碗药到了床边。
她急忙起身欲接,却被朱闻不由分说阻止道:“我来!”
他细细的,先用手背探了疏真的额头,又细细察看了一遍伤口是否渗血,随即轻轻吹动药羹,自己先尝了一小口,又拈起一旁小几上的糖片,放入其中搅匀,这才放心将疏真抱起,将碗盏凑到她的唇边。
疏真仍是昏睡不醒,牙关紧咬,朱闻于是毫不犹豫地自己喝了一口,随即俯下身,就要以口渡之——
下一瞬,眼前羽睫微动,随即,疏真微微睁开了眼。
“呀!”
一声短促惊叫,随即碗盏被猛的推开,她蜷缩到床榻一角,迷茫、悲愤、狂乱的神情交杂,好似什么人也不认得一般。
“你醒醒!看清楚,是我!”
有什么人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不停在眼前焦急呼唤……疏真的眼前逐渐清明,随即,朱闻因无限凑近而放大的脸,占据了目之所及。
这一刻,所有的记忆潮水在疏真脑中涌起,她终于意识到,那个雪夜,已然成为了记忆。
这一刻,自己是安全的,却也是最无能为力的——谁能改变既成之事?!
朱闻见她清醒过来后,并不理会自己,只是神色变幻不定,心下也是一阵黯然——
“你先好好休息吧,别的什么也不用想……那些刺客是冲我来的,是我把你拖累成这样,你要怪我也是应当。”
他随即起身,仿佛怕背后的佳人口出怨怼之词,逃跑一般的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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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不甘
疏真倚坐床前,静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黑眸幽幽,良久,才绽出一道清浅笑意——
“果然,每次被你拖下水,总没什么好事……”
话虽如此,却不见她声音中有多少怨愤,她接过床前几案上的那碗温烫得宜的药,略一踌躇,便一口口喝了下去。
乌黑长发披散而下,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药香袅袅,在殿中盘旋氤氲,外间隐约可听北风呼啸,雨雪交加,更让人曛然欲睡。
这是哪一间侧殿呢……
疏真只觉得眼中发涩,也无心多想,让虹菱自去休息,自己也正欲躺下,却听殿外一阵珠卷玲珑,有一柄折扇轻挑开重重帷幕,一个儒衣青年正笑吟吟信步而来。
“疏真姑娘……“
他的笑容明亮爽朗,几乎油然让人生出好感,“这次真是生受你了。”
“军师何必客气。”
疏真语意淡然,却是上下眼皮打架,连客套一二也不欲多说,却不料卫羽竟是深深一揖。
“你这是……?”
“这一阵,多赖姑娘兰心慧质,对君侯多有襄助……”
卫羽笑容越发诚恳,“君侯魄力决断都有,只是他久在军中,一些阴谋机械之术,倒是有些生疏……今后,还要请姑娘多加照拂。”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却是意有所指,疏真黑眸一凝,“军师这是何意?”
卫羽笑得越发兴味,一双桃花眼在折扇轻掩之下,越发熠熠,“原来姑娘还不知道吗?”
他顿了一顿,偷窥着疏真的表情,道:“您这次舍命救护君上,不惜以身相代,君侯已然封您为昭训。”
这一句淡淡说来,却仿佛晴天霹雳,在疏真耳边响起。
她心中已然大怒,却并不做声,半晌,才冷笑着瞥了卫羽一眼,“你们这是要拖人下水吗……”
卫羽轻咳一声,折扇轻摇,面作诧异道:“何来此一说,君侯的宠信,对这宫中每一位女子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姑娘这般说话,却是把君侯置于何地呢?”
疏真微微一笑,只觉得胸中一阵烦恶,也不欲与他多说,轻声细语之下,言辞越发犀利,“确实是梦寐以求……但不知她们求的到底是君侯的宠幸,还是他的性命。”
卫羽被噎了这一下,却也不以为意,“就因为是这等危局,才是姑娘您大展开长才之时——君侯对您的心意,您该是很清楚,难道不该投桃报李吗?”
“我不过一介女流,无才无德,当不起这等重任。”
疏真一口截断,又道:“说到投桃报李——他先前救我两次,我也已经还他两次,彼此早已互不相欠。”
“此言大缪。”
卫羽刷的一声将折扇合起,笑容不改,眼中却浮现冷意,“姑娘莫要忘了,这宫中诸人,包括你在内,都属于君侯一人,此身便不得自由,又哪来什么两清。”
疏真瞥了他一眼,寒光冰雪一般,沁入骨髓,卫羽竟不能正视,只觉得双目都似刺痛——“为人奴婢,不得自由的只是这一副躯壳,君侯若是愿意,绣工织物上只管吩咐。”
两人这一番唇枪舌剑,到了这步田地,卫羽已无计可施,他深深叹了口气,“姑娘若真要如此说,谁也强迫不了你——你是笃定了君侯不忍对你如何。”
“告辞之前,仍想问姑娘一句,先前你两度道破天机,真的只是想还君侯相救之情吗?”
他又深深望了一眼,但见素衣女子默然不语,于是又叹一声,转身黯然而去。
疏真面上木然,心中却被这最后一句引起惊涛骇浪——
我是否,真只是想还他相救之情?!
她低声笑了起来,顾盼之间,流光晶莹,随即,却倏然沉寂下来——
“你说的真对……我的心中,却不仅仅是为还这两次人情。”
她微笑着,将脸埋入温暖的衾被之中,眼中的湿意,终于在这一刻释放氤氲——
“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让我忍不住出言襄助的,其实,只是不甘心三字而已……”
“不甘心天下名将这个头衔下,永远是萧策二字,不甘心你们将我一人之罪,延及无辜,不甘心哪,萧策……”
她的舌尖轻轻吐出那个禁忌的,暗夜梦回无数字的名字,“我不甘心,你永远是那般大义凛然……天下人皆可定吾之罪,惟有你,不能!”
“而朱闻,他是唯一可以与你相提并论的,即使,他还太过年轻。”
她的手握紧,几近痉挛,这一瞬,她终于苦笑着知道,自己不是完全无怨的。
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看淡荣辱沉浮,可以忍耐这一切的磨折;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忍辱安分,终此一生。但终究,她却并非天上谪仙,可以太上而忘情——梦中那铺天盖地翻涌的鲜血,注定将伴随自己一生一世,而石秀爪牙的出现,更是让自己内心最黑暗的怨毒喷涌而出!
“朱闻,有一日,若你真能让他惨败,狼狈不堪地跌落尘埃……那么,暂时站在你这一边,又何妨呢!”
淡金的日光隐约照入这一殿寂静,她的面容浸润在半边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