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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对方能回心转意就行。”但是塔纳巴伊没有这样做。 他明白,要是对方知道了他已经被开除出党,那就什么也谈不成了。塔纳巴 伊不想给这个尖酸刻薄的小伙子留下什么把柄来挖苦自己,嘲弄他的命运, 讥笑他信守不渝的事业。就这样,他走开了。他搭上了一辆顺路的汽车出了 城,一路上老想着这个别克塔伊。那人顶着滚动的啤酒桶,稍稍弯着腰站着, 正留神地、期待地盯着他——那副样子,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了。
后来在审讯别克塔伊时,塔纳巴伊在法庭上只提到他扔下羊群这件事。 其他的,塔纳巴伊什么也没说。他多么希望别克塔伊能最终明白过来是他错 了,希望他有所悔悟。
可是,看来那人毫无悔改之意。
“等蹲满了日子,你还是来找我。咱们好好谈谈,看下一步怎么办。”塔 纳巴伊对别克塔伊说。而对方却一声没吭,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抬。就这样。 塔纳巴伊离开了他。
在他被开除出党以后,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总感到矮人三分似的。 不知怎么搞的,变得缩手缩脚起来了。这一辈子,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竟会 变成这副模样。谁也没有责难地,但他总是躲着人。尽量少言语,更多的时 候,只是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溜蹄马古利萨雷一动不动地躺在篝火旁、头枕在地上。生命正悄悄地 离它而去。它的喉咙嘶哑了,呼啸呼呼啸着粗气,瞳孔扩大了,眼睛失神了, 直勾勾地瞪着髯火,四条腿变得象棍子一样僵硬了。
塔纳巴伊跟他的溜蹄马告别,对它说着诀别的话:“你是一匹伟大的 马,古利萨雷。
你是我的朋友,古利萨雷。你带走了我最美好的岁月,古利萨雷。我 会永远记住你的,古利萨雷。就在此刻,在你跟前,我回想起你的一生,因 为你快要离开人世,我的出『色』的骏马古利萨雷。有朝一日,咱们还会在那个 世界上见面的。但是我不会在那里听到你的马蹄声了,因为那里没有路,那 里没有土地,那里没有青草,那里没有生命。但是,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 会死去,因为我会时时刻刻念叨你,古利萨雷。你清脆的马蹄声,对我来说, 永远是一支心爱的歌……”
塔纳巴伊思『潮』起伏,感伤万分。岁月,如同飞跑的溜蹄马,转眼之间 便无影无踪了。
不知不觉,他们很快都变老了。也许,塔纳巴伊还不算太老。但是一 个人的老与不老,往往不取决于他的岁数;有些人显得老态龙钟,仅仅是因 为他已经意识到:他老了,他的年华已经过去了,往后只能了此余生了……
此刻,就在他的溜蹄马离开人世的夜晚,塔纳巴伊重又全神贯注地、 仔仔细细地回顾了一生的往事。他深感遗憾的是,他衰老得太早了,遗憾的 是,他没有下决心当时就听从那人的劝告。那人看来没有把他忘掉,是他亲 自找到他,来到他身旁的。
这事发生在他被开除出党的七年之后。那时候,塔纳巴伊在萨雷戈马 峡谷一带担任农庄的护林员。他和妻子扎伊达尔住在那里的岗棚里。两个女 儿出去学习了,后来先后出嫁了。儿子在技校毕业后派到区里工作,也已经 成家了。
有一年夏天,塔纳巴伊在一条小河边割草。已经到了割草的季节,万 里晴空,天气炎热得很。峡谷里静悄悄的。只有草台在吱吱叫着。塔纳巴伊 穿一条肥大的老式白布裤子,衬衣设有束腰,散在裤子外面。他挥动着咯吱 作响的大镰刀,很有节奏地一割,一拉,堆起一垛垛的革来。他满心痛快地 干着活,都没有注意到一辆“嘎斯”牌小汽车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车里 走出两个人,朝他走来了。
“您好,塔纳克,谢天谢地,”他听到旁边有人说话,便扭头一看,是伊 勃拉伊姆。
这家伙还是那样机灵,胖鼓鼓的脸,挺着个大肚子。“可把您找到了, 塔纳克,”伊勃拉伊姆满脸堆笑说道,“区委书记亲自光临,来看望您了。”
“嘿,老狐狸!”塔纳巴伊想起他,不由表示佩服,“哪个朝代,他都走 运。瞧,那副献殷勤的劲头!简直是少有的好人呐。就是会拍马屁,讨好别 人!”
“您好。”塔纳巴伊提了握他的手。
“您不认得我了吧,老爷子?”同伊勃拉伊姆一起来的同志紧紧地握住 塔纳巴伊的手,亲亲热热地问道。
塔纳巴伊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答话。“我在哪儿见过他呢?”他思忖 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好象很面熟。但又好象不曾相识。那人年轻力壮, 肤『色』黝黑,目光显得坦率而信任,穿一件灰『色』帆布上衣,戴一顶草帽。“城 里来的什么人,”塔纳巴伊心想。
“这位同志……”伊勃拉伊姆想提醒一下。
“别忙,别忙,我自己来说,”塔纳巴伊打断了他的话,不出声地笑着说, “认出来了,我的孩子。怎能认不出呢!你好!看到你,真叫人高兴。”
他是克利姆彼可夫,就是那个在区委讨论开除塔纳巴伊出党时,那样 勇敢地为他辩护的团委书记。
“好了,既然您认出来了,那让我们聊一聊吧,塔纳克。咱们沿河边走 走。您呢,”克利姆被可夫转身对伊勃拉伊姆说,“劳驾拿起镰刀,割一会儿 草。”
那人手忙脚『乱』,赶紧脱下上衣。
“那当然啦,那太好了,克利姆彼可夫同志!”
塔纳巴伊和克利姆彼可夫穿过草地,来到河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您大概猜着了,塔纳克,我为什么事情来找您。”克利姆彼可夫说起来, “我来看看您。您还是那样硬朗,还能割草,这么说,身体还挺好的。这, 我很高兴。”
“你说吧,我的孩子。我也为你高兴。”
“是这样,塔纳克,我来,是为了给你解解疙瘩。现在,您自己也清楚, 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许多事情都上了轨道。这些,您知道得不比我差。”
“我知道。事实总归是事实。拿我们农庄的那些事,我还能评说评说。 情况好象好转了。简直都难以置信了。前不久,我去了一趟‘五棵树’—— 那地方,有一年我在那里接过羔,吃足了苦头。现在,才叫喜人哪!盖起了 崭新的羊圈。多好的羊圈,屋顶全用石板瓦砌的,能存得下五百多只羊。给 羊棺们也盖了新房。旁边还有草棚,马棚。跟过去大不一样了。别的放牧点 上也都一样。村子里也在大兴土木。每次回去,街上都盖起了一栋栋新房。 但愿住后也这样兴旺下去。”
“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事,塔纳克。但远远没有做好。往后一定会更 好的。我找您,想谈谈那个问题。请您回到党内来吧!我们把您的那件事情 重新审查过了。区委也讨论过了。常言说得好:尽管迟了,总比不干好。”
塔纳巴伊不作声了。他激动万分。他是又高兴,又难过。想起已往的 一切,他心里的冤屈太深了!他不想再回忆往事,不想旧事重提了。
“谢谢你的宽心话,”塔纳巴伊对区委书记表示感谢,“谢谢你还没有忘 记我这个老头,”他想了一会儿,直率地说,“我已经老了。我对党还有什么 用呢?我还能为党做些什么呢?我不中用了。我的好光景已经过去了。你不 要见怪。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塔纳巴伊很久都拿不定主意,老是拖呀拖呀——明天去吧,后天去吧, 而时间却飞快地过去了。现在要办点什么事,出趟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有一回,总算收拾停当,备好马,动身了。但走到半路,又拆回来了。 为什么呢?他自己也明白:那是出于他的愚蠢。他一个人自言自语:“我发 傻了。都变成孩子了。”这一切,他心里明白,可就是管不了自己。
他看到草原上一匹跑马扬起的尘土。一下子,他认出了他的古利萨雷。 现在,他很少有机会看到这匹马了。溜蹄马穿过夏天干燥的草原,随身扬起 一团团滚动的白『色』烟尘。
塔纳巴伊从远处望着望着,不禁无限感伤。从前,溜蹄马扬起的尘土 从来也赶不上自己。
它,象只黑『色』的迅猛的大鹏飞蹿而去,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滚滚烟尘。 而现在,尘土常常追上溜蹄马,象云雾似的把它团团围住。它向前冲去,但 是不多一会儿,又消失在自己扬起的浓烟密雾中。不行了,它现在已无法摆 脱开烟尘了。看来,太老了,没劲了,不中用了。“你的情况不妙,古利萨 雷!”塔纳巴伊十分痛心地想道。
他都能想象出:马在尘土中喘着粗气,费力地跑着,骑手发火了,使 劲用鞭子抽它。
于是他似乎看到溜蹄马惶惶四顾的眼睛,体会到它如何拼死拼活想冲 出团团烟尘而又无能为力的心情。尽管骑马的人不会听到塔纳巴伊的声音— —距离还相当远——塔纳巴伊还是大声喝道:“住手,不许打马!”于是他纵 马飞驰而去,想截住那人的去路。
但他很快又勒住缰绳,没有追赶过去。要是那人能理解他的心情,那 还好。要是不理解呢?要是对方冲着他嚷嚷:“关你什么事?你那么发号施 令的,算老几?我爱怎么赶就怎么赶,你管不着。滚开,老混蛋!”
这时,溜蹄马依旧那么吃劲地、迈着零『乱』的步子朝前跑去,忽儿消失 在尘埃中,忽儿又冲了出来。塔纳巴伊久久地目送它渐渐离去。随后,他掉 转马头,往回驰去。“咱们都跑完自己的路程了,古利萨雷,”他说,“咱们 都老了。现在谁还需要我们这样的老家伙呢?我此刻也跑不动了,古利萨雷。 咱们俩只好等着求日来临了……”
又过了一年,当塔纳巴伊再次看到溜跃马时,它已经驾了辕,拉上大 车了。他又一次感到心灰意冷。昔日的溜蹄马,如今已经衰老不堪,只落得 套上快要鼓架的颈轭,拖着破旧的四轮大车,——瞧那情景,真叫人伤心透 顶!塔纳巴伊忙转过身来,不忍目睹下去。
这之后,塔纳巴伊又见到一次古利萨雷。一个七岁光景的小家伙,穿 条小裤衩,穿件破汗衫,骑着它在街上转悠。小淘气欢天喜地,得意洋洋地 骑在马背上,不时用光光的脚后跟磕着马肚子,仿佛说:瞧,我都能骑马了! 看得出来,这小家伙是头一回上马,所以给他挑了一匹最最温顺、最最听话 的老马。昔日的溜蹄马古利萨雷,竟落到了如此地步!
“老爷爷,您瞧我!”小淘气向塔纳巴伊夸口道,“我是恰巴耶夫1,我 马上要冲过河去!”
“太好了,冲过河去吧,我瞅着!”塔纳巴伊鼓励他说。
小家伙勇敢地拉着缰绳,骑马过河了。但是当马爬上河岸
1瓦西里·伊凡诺维奇·恰巴耶夫(188…1919),苏联国内战争中的 英雄,红军的天才指挥员。时,他没有坐稳,扑通一声,掉到河里去了。
“妈——妈——!”他吓得大声嚷嚷起来。
塔纳巴伊把他从水中拉出来,抱着他朝马走去。古利萨雷温顺地站在 小道上,一会儿提起这条腿,一会儿提起那条腿,倒换着蹄予歇着。“腿都 酸痛了。这么说,完全不中用了。”塔纳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