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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集-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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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空说:“撑船能发了什么大财?现在是出力的不赚钱,赚钱的不出力,我打听到一个门路了,就看你干不干。”

  金狗说:“钱的秉性是越多越好,我不嫌扎手的,你说说什么门路?”

  大空说:“我跑了几家个体商店,打问人家是怎么做生意的,嗯,世事好大!你知道不,东街头那家个体户怎样发的财,那货全是从北京、上海贩来的,先是千元本,半年倒腾,现在是七八万元的资产了!咱也开个商店怎样?”

  金狗脑子也热了,似乎刚才在小水身上未能发泄的热情在这里以另一种形式爆发,说:“这当然是好事!你就来着手筹备吧,搞到地方,搞到一批货,你就坐镇店里,我负责搞采购,又撑船又开店,互相调剂互相配合,别人能发个什么样咱也可以发个什么样的!”

  大空说:“好,那我就给咱着手筹办着,现在就是没本钱,我准备先下一次广州去!”

  金狗问:“下广州?”

  大空眉飞色舞起来了,说:“刚才我见了一个熟人,他是跑货的,要去广州,说一块银元在广州是十八元的价,我现在手里弄到了十块,意思也让你暗地问问船上的人谁家还有,咱不亏他的价的。”

  金狗就迟疑了,说:“这可是要犯法的事!”

  大空说:“我就估摸在这事上要与你费舌了!没本钱你做什么生意?我先前去过信用社贷款,蔡大安他娘的就是不贷,说我还不起!钱是国家钱,又不是他姓蔡的,他是想让我送他黑食哩,我雷大空还没学会给他低这个头!”

  金狗还是摇头,大空就扯了他的胳膊往北街走,走到一条巷口,蹲在马路边上,说:“你是当过兵的,你正统,可现在什么事不能干?不说别的,你知道有多少暗娼?”

  金狗知道州河岸上那些木石小楼上的事,就说:“船上有些人挣了钱就胡来哩,但话说回来,木石楼上的那些女人也不都是暗娼,人家有个相好,死死活活,感情还真!”

  大空说:“你知道什么呀!不瞒你说,我是经过的,我现在搭眼在人窝瞅瞅,就知道哪个是干这行的,一到天黑,你街口去,电杆下站着三个四个女的,头发鬈鬈的,嘴涂得像喝了血,手里拿一张羊毛皮子的,你走过去,她就会说:‘买皮子不?’你若是不晓得的,以为真是卖皮货的,你还和她论价,但价怎么也不合你意,你就走了。你若是知道这行的,你问了价,说:‘哎哟,钱不够,你跟我去取钱吗?’你只需扭头走,那女的就随后来,你就可以领她到河岸上去,到寨城墙洞里去。这是便宜的还罢了,你要寻了高档的,那又有高档的。你瞧瞧,对街那个二层小楼上。”

  金狗看去,那是一个商店,门面不大,挂满了各种衣服。楼上有一扇窗,绿漆涂染,窗台上艳艳地开着一盆花。

  大空说:“那就是一家,说是个待业知青店,其实不知道是哪来的三个男的,一个女的。你看见柜台上唯独挂一件大红羽绒衣吗?你是知情的,去问红衣服什么价,那男的说了,你嫌贵,你走你的。你觉得价可以,说声要买,男的就领你进去,让你到二楼上,女的就款待你了!事毕了你走,那红衣服又挂在了柜台上。金狗,这什么事没有,我去贩贩银元那又算得什么了?”

  金狗第一次听得这事,如在渡口上听韩文举说神说鬼,半信半疑。但雷大空这一半年在外跑逛,什么事也都经过,又不能说他信口雌黄,心里就骂这白石寨不是个好地方,这公安局又是做什么吃的!站起来,唾了几口,指着大空脑门说:“这都是社会下层肮脏的事,你也别苍蝇一样往里边钻,钻进去是没好果子吃的!弄银元的事,我给你弄不来,要吃鱼,跟我就到铁匠铺去。”

  雷大空冷不防呆了一阵,说:“金狗,那咱办商店的事?”

  金狗说:“当然要办的,没那几个银元就不能办啦?!你先筹划着,我也筹划着。”

  雷大空百无聊赖地笑笑,末了说道:“金狗是正人,你不愿意,我还能恨你吗?就算我什么也没说,你给外人不吐我一个字儿就是了。”说罢就走了。

  金狗独自从北街走回来,心绪有些不好,到了中街,正低头想事,拦腰被人抱住了。看时却是福运,头上剃得青光,满脸热汗,滚豆子一般。福运粗声叫道:“你让我好找!到货栈没你影,就到铁匠铺,小水说你上街了,几条街跑了几个来回,你才在这儿!”

  金狗问:“什么事,这么火急?”

  福运说:“你快跟我回仙游川!是你爹和韩文举托我来的,说是家里有紧事,立马三刻催你回去!我问什么事,他们却不说。”

  金狗好生疑惑,不知家里有什么事了,心也紧皱起来,忙要到铁匠铺告小水一声,福运却说他已给小水说好了,就连推带搡到了寨城门外渡口,搭上了一只上行的船。 
 


 贾平凹作品集
  
 
  
第八章
 
  福运一走,小水就在铁匠铺里等,一等不来,二等不来,眼看着天色向晚,成群成群的白脖子乌鸦从州河南岸飞来,落到平浪宫的殿顶上去了,估摸是福运已经找着金狗回村去,心中陡然惶恐不安。麻子外爷酒醒过来,瞧着做好的鱼又放凉了,不能享用,就催小水重热了来吃。小水将热好的鱼盛给外爷,却说她要回仙游川呀!麻子拗不过她,也知道夜间有往仙游川去的船,就将一节桃木棒儿让她揣了,叮咛着明日回来,送着走出了巷口。

  河面上果然有一只船。小水喊过来,船上正坐着田一申,还有两岔镇上的陆翠翠。陆翠翠与小水不熟,相互问候一句就寂然分坐,田一申却说:“小水,你外爷的铁匠炉上生意还红火吗?”

  小水说:“也谈不上红火,够外爷的零花钱就是了。”

  田一申说:“那老麻子脾气好犟!他让你去帮忙,成心要你继承那份家当吗?”

  小水说:“你真会说笑话,我哪能继承了家当?!”

  田一申就说起老麻子恐怕要给小水招一个女婿的,接着就问小水重新找下个男人没有?小水好一通脸红,拿眼看了看陆翠翠,没有做声。

  田一申偏就又说道:“是难找呀!找童男身子的小伙是不可能了,要找只能是个‘二锅头’。小水,‘二锅头’有‘二锅头’的好处,他会体贴人,你也可以当掌柜的!”

  小水气得要骂,又不好发作,只是侧过头来同陆翠翠说话。陆翠翠怀里抱着一床崭新的毛毯。小水问:“是新买的吗?这毛色可好!你家日子真是过滋润了,要用这么高级的东西!”

  陆翠翠说:“我哪里用得着,这是给我弟弟买的,他到了州城,床上还是咱山里的印花粗布单子,会惹人笑话呢!”

  小水说:“你弟弟要到州城去,做生意吗?”

  陆翠翠说:“他要工作了,要到报社去,你读过州城报吗,他就要做记者呢!”

  田一申就在那边大声地咳嗽了一下,陆翠翠立即不言语了。小水先觉得奇怪,后知道人家有意避她,也不再问下去,装一个糊涂,默默看两岸怪兽一般的山,山尖上的半边月亮小得可怜。

  船到了仙游川渡口,已是子夜,渡口上没有人,伯伯的渡船横在那里。田一申和陆翠翠上岸去了两岔镇,船工也缚了船绳回家去,小水上了渡船喊了几声“伯伯”,没有回应,便觉得气氛蛮不对劲,立在那里,呆呆地听了一阵“看山狗”的叫声。今夜的“看山狗”叫得特别凶,空洞的声音就在两岸的山崖上碰撞,然后沉沉地回旋在水皮子上。小水上到石台边上的石级上,一步又一个回响,再看看黑黝黝的“青龙”崖、“白虎”崖,身上陡然发冷,就鬼撵一般地向家里跑去。

  韩文举果然在家,还有金狗、金狗爹、福运和蔡大安。五人围着桌子一边坐喝,一边说话,见了小水,都“呀”的一声站起来。福运就说:“小水回来了,正好!小水你来说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小水心立即提到喉咙眼上,怯怯地听众人说了一遍事情原委,眼睛立时生起光来,喜欢得叫道:“是好事,大好事!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坏事,魂儿都要下遗了!金狗叔,你一辈子能碰上几次这样的好事呢?”

  金狗说:“好事当然是好事,可我想,田中正要的名额,英英必是少不了的,既就还有一个名额,狼多肉少,能争得我吗?再说,先要去给别人低声下气说话,我说不来!”

  蔡大安说:“有我呀!你只去乡政府那儿报个名,我给你争呀!田一申虽然作梗,他算什么东西,我在会上和他争辩,你也可以联合河运队船工,不是要选举了吗,让大家一声吼说他坏处,事情不是就成了?人生的机会就那一两次,机会来了,你不抓住,后悔就是一辈子!”

  韩文举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粗布包来,取出六枚“宝通”铜钱和那本古旧书,硬让金狗摇钱卜卜,金狗按他的要求做了,他却一时解释不开,就说:“不用这套卜了,我给你拆个字。你脱口说一个字来!”

  金狗便笑着说:“你还有这手本事!说什么字呢?说个‘虎’字,你拆‘虎’字!”

  韩文举很正经地用指头蘸了酒,在桌上写出一个“虎”字,开口就笑了:“好字好字,金狗你不失主意去报名,这记者是当定了!你们瞧瞧,‘虎’字的上边是什么字?‘上’字,这就是说州城是‘上’成了!”

  小水却将伯伯写的“虎”字一把抹了,对金狗说:“蔡队长的话对着的,你不是条件不够,你是复员的,又在部队干过这事,年纪正好,你怎的不去?你不去,无德无才的人也便去了,你清高白清高!”

  一壶酒又喝完了,金狗一直不多说话,听蔡大安咬牙切齿地骂田一申。小水起身去烧茶,给金狗一个眼色,金狗也到了厨房。小水说:“你要快拿主意!”

  金狗一听小水这话,心头就涌起一股热来,把白天在铁匠铺没得到那宝的懊丧全丢到九霄云外了,说:“实话说吧,小水,要我去做官,我也是做的。现在的世道是,你要办谋私的事,你就得做官,但你要做一个正派人,要反谋私,你还得去做官才成。到州城报社,我何不想呢,只是蔡大安这么热心,倒让我生疑,他不是真心为我办事,他是趁机拉拢我,要摘掉田一申!”

  小水说:“他利用你,你怎不也就利用了他?”

  金狗说:“这我心里明白,可你还是不了解田中正的,这人在官场上学问大,蔡大安为我争名额,抵制田一申,不一定田中正会听他的,我得冷静一点,好好摸摸他的底!”

  小水问:“河运队里不是普遍对田一申不满吗?”

  金狗说:“正是这样,田中正才牢牢控制了河运队。田中正政治手腕学的是一分为二,他明知蔡大安和田一申有矛盾,偏将他们两个踢腿驴拴在一个槽里,互相制约,这个稍出轨了压这个抬那个,那个轻狂了压那个抬这个,这样两颗行星就全绕着他转了。”

  小水觉得金狗分析得有道理,就放沉脑袋默了半晌,末了说她和田中正的侄女英英是同学,关系还好,让英英给她爹也说说情。

  金狗说:“那咱也就走走后门吧!能去州城,这当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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