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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集-第2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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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子里很黑,沿途的壁窝里插着蜡烛,云云还是看不清前边.小心地站了一会儿,眼睛亮起来,才高一脚低一脚往里走,在一个拐洞里,看见老大正弯着腰在拧着一根支柱上的铁丝。她悄悄近去.用嘴送一股气到那后脖子,老大就用手去摸,手才挪前去,气又过来,手又到后脖摸,云云就爆发出一阵笑声。老大惊得转过身来,叫道:“云云!”就把她拉住了,云云的笑声还在响,但笑得不脆不亮,像是一口泉眼被什么按住了。
  云云推开了老大,低声骂道:“扎死人了!”老大说:“你怎么来啦?”云云说:“我是来给你送绿豆汤的!”她将瓦罐递给他。老大抱起来喝了一气,喝得满心口都成湿的,问道:“你给我们做的?”云云说:“小梅做的,她真怪,偏要我送来。”老大说:“小梅越长越有心眼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要叫你来送?”云云明知故问:“为什么?”老大说:“她怕咱们的事不牢靠,让咱多来往哩。”云云就说:“我有这个小姑子也算有了福了!”老大说:“小梅年纪不大,却懂事哩。你哥脾性不好,你要多劝说他改改。要有空,也到我家去坐坐,和小梅拉拉话,帮她干干活,将来要做嫂子了,也要像个嫂子的样子呀!”云云却噘了嘴:“我还没过门,去的多了,外人说闲话的!”老大说:“干啥事人不说?!”云云又说:“这我知道,可我还怕哩!”老大说:“还怕啥?”云云悄声说:“怕你那胡子!”一句话说得老大心血涌动,放了瓦罐,就把云云揽在怀里,四脚乱蹬,瓦罐就被蹬破了。
  出洞来,云云手里提了个瓦罐系儿,有人就叫道:“呀,云云,做什么了,瓦罐都打碎了?!”就指着云云嘴唇上、鼻子上、腮帮上的一块一块黑戏谑、取笑。云云面红耳赤,追着那人撵打。
  以后,云云果然常到张家来,和小梅好得亲姐妹一般。俩人得空到矿洞去送吃送喝,帮着干些零碎活儿。在村里也四处排说矿洞的安全,挖矿的收益。又帮着老大将矿洞中挖出的锑矿背到公路边去搭便车进县城,买得几身很鲜亮的衣服,村里的女子们瞧见了,眼都热,催着爹也去矿洞劳动。来矿洞的人又日益增多,不久,各家就在主道洞里挖出许多拐洞,已经分别见到锑了。
  一日,久雨初晴,村道里一片泥泞,老大正和小梅在家拉话,门一推,云云进来了,两只泥脚在门上蹭,脸色苍白。小梅站起身拉云云在炕沿坐了,说:“嫂子,病了?气色这么不好?”云云笑道:“我还没过门,哪里就成了嫂子!我有什么病,怕是没睡好吧!”小梅就取了一只鞋底说:“云姐,这是给我哥做的,你看针脚哪儿不好?”云云说:“你的针钱我还敢弹嫌?”小梅就说:“我的意思让你替他去纳哩。难道还让我再纳下去吗?”云云说:“我偏不纳,能者多劳嘛!”小梅就把鞋底丢给云云:“好呀,那让他打赤脚去,看咱俩谁心疼?”就笑着去提了小篮子,你今日来了正好,我到后坡拣些地软去,中午咱包扁食吃!”一出门,竞把门拉闭了。
  老大等小梅一走,问云云:“你脸色真是难看,是有病了?”云云说:“我是专来找你的,事情坏了!”老大问:“出了什么事?”云云未说,脸却绯红,怒嗔道:“你还不知道?”老大说:“什么事?我哪里知道?”云云就低头说:“我说不敢不敢,你说没事,现在好了,绳怕细处断,果然就断了!”老大立时明白,吓出一头冷汗,问:“什么时候感觉不舒服的?””云云说:“六七天了,我还真以为有了病,就到镇上王先生那儿号脉,他当着人面说:‘女子,向你道喜了!’吓得我失了魂。可当着那么多人,我不能不要脸面,倒臭骂了他一顿,周围的人也都怨王先生胡说哩。回来后我心就慌透了,几夜几夜合不上眼,奶看出来了,问我,我给她说了,她骂我‘丢人没深浅’。”老大坐不住了,在屋里踱来踱去,怨怪云云不该给奶说,云云说:“我怎么能瞒我奶!我奶能坏事吗?你快出个主意,我该怎么办呀?”老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六神无主。云云就生了气:“啊,你这阵倒没主意了!听说喝苦楝子籽能打下来……”老大说:“那使不得。事情到了这一步,咱都不要害怕,依我看,干脆把他生下来。你我虽没结婚,可村里人都是知道订了婚了……有什么事,我顶着就是了!”云云哭丧了脸,难受地说:“这叫我怎么见人呀?村里人早先就对你不三不四,一有这事,那还不知怎样给你泼恶水了!”老大说:“你头高高仰着走,看别人能说什么?矿洞已经开始出矿了,你常来,和我在一起,百无禁忌的J”云云看着老大,最后点了点头。
  半晌,小梅回来了,篮子里拣了许多很大的地软,她脸色却黄得透亮,一进门就说:“哥,山上又有麝了!” 
  云云慌忙叫道:“我哥不是把麝打死了吗?”
  小梅说:“还有,还有,我亲眼看见的。我在山坡上拣地软,正要下一个涧,一抬头,看见高高的崖上,就坐着一只麝。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眼睛凶得怕人,我撒脚就跑!”
  云云看着老大,惊得脸色更白了:“这真是怪事!莫非灾难还没有过去,要来为死去的麝报仇吗?”她下意识地,一双手就按在了肚子上。
  老大说:“有麝就有麝嘛,胡拉扯到灾不灾的,别自己造个鬼来吓自己!”
  
                   三
  
  小梅见到的麝,是雄麝。白麝死后,一对小麝昼伏夜出,去咬住人家鸡圈里的鸡,咬死了并不吃,却撕成三块、五块放在人家的门口,又去咬死猪,咬死羊。几次深夜突袭成功,胆子越发大了,一次竟寻到光大家的貂窝,咬死了九只貂。
  麝的重新出现,骚扰了孙家,也骚扰了村里所有人家,人心浮动,越发怀疑这是天意,是村里什么人触怒了神鬼。想来想去,就又说到了张家老大,认定是张家老大挖矿的原因。一些进了矿洞的人就又退出来。老大就寻着光大,说这麝一定要捕杀,既然有些人以麝来作怪,把这麝彻底消灭,看反对的人还能说些什么?光大对谁的话都不肯听,唯对未婚妻的哥却言听计从,百般讨好,于是就背了枪四处寻察。
  野物终归是野物。一日天上下雨,两只麝在洞里玩了一阵,雌麝疲倦就睡下了,雄麝独坐,忽然身子有了一种异样的欲望。
  它斜眼看雌麝睡得好甜,四蹄朝上,露出腿下的部位,就慢慢前去,不知怎么,就和雌麝交结在一起。此后,那种交结的举动每日忍不住发生。很快,雌麝有了身孕,雄麝就担负起保护雌麝和雌麝肚腹中后代的义务。它不让雌麝轻易出洞,不让受饿,常常是单独外出觅食。有时,它发了疯一般在庄稼地里践踏;有时又跑到矿洞口,用后脚猛刨地土堵塞洞口,刨得腿毛脱落,双脚出血,发泄它的兽性。
  
                   四
  
  矿洞口出现堵塞的地土和麝毛后,外姓外户的人几乎全不来了,甚至嘁嘁喳喳议论云云,说有人看见她突然间喜欢吐唾沫,一坐下来就一口接一口;爱吃酸东西,到了青葡萄树下就走不动了。于是,长嘴妇、长嘴男就说起老大的不是:没结婚就要有娃了!近朱者红,近墨者黑。如此一个不正经的人,跟下他哪有好果子吃?别瞧他瓦房住上,腰里有钱,麝一次一次出现,是天意在警告他小子了!当老大挨家挨户让人去矿洞挖锑,言善的说句:“算了,钱能挣得够吗?能将就过去就得了嘛!”意恶的则说:“我没儿女,我还怕绝后哩!”气得老大回来喝闷酒,喝得昏昏沉沉就蒙被子睡觉。老二和光小就说:“不来了好!洞反正挖好了,几海碗合一小碗,咱挖咱的!”两家人就挖了几天,老大用麻袋装了,赶毛驴驮到镇上,搭便车上县交售去。
  老大一走,老二和光小挖着挖着,懒劲上来,又双双跑出去赌博,一夜里分别赚了上百元。钱赚得顺手,后来竟将那些赌徒招引到矿洞来摆摊子。云云和小梅见天来送饭,每每在洞口吆喝一声,老二和光小出来吃饭,两个做姐妹的都心疼,劝他们做做歇歇,别劳累过度。回家来,云云就让光大杀一只羊,补挖矿人的身子,光大就在门前树上绑了横杆,握着头角拉过一头,那羊咩咩叫,后腿跪下直流眼泪。云云扭过头不忍看,光大笑一声,猛地将羊后腿一提,扳倒在地,立即双腿压上去,磕了一下羊的前蹄,羊蹄一收,刀就捅进脖下一个软坑里,血噗噗地往外溅。光大一看羊腿乱蹬断了气,就把四蹄皮毛捅开,以口吹气,后划开肚皮,以拳在皮肉这间嘭嘭打剥。立时,皮是一张,肉是一条,上杆分割,那肥嘟嘟的满是油疙瘩的尾巴就丢在了笼里。云云武火文火炖好了羊肉,就来喊小梅一块到矿洞去。这次去却发现洞里有好几个人。问时,说是湖北那边的人,来参观这矿洞的。老二和光小神色慌张.,接了羊肉罐就催她们快回去。 
  回家的路上,云云疑惑地问:“小梅,他们在洞里干什么呀?”
  小梅说:“饭吃得那么多,挖出的矿却那么一点儿,这两个是懒身子,大哥不在,没人领了,怕是在里边睡觉吧!”
  这疑惑一日一日加重,就盼等老大回来,老大一去三天,却无音信。这天夜里,云云给奶洗了脚,扶着上炕去睡,就对爹说起矿洞的事,让爹去看看。奶坐在炕上,就又唠叨起来,说中午她在炕上坐着,听得有人叫“奶”。回头一看,进来一人,头是老大的头,身子却是麝身,登时倒吓了她一跳,问时,他竞出门走了。接着是老大的爹娘来了。盘腿搭手坐在炕沿,可怜见的,衣服还是当年穿的对襟子袄。云云就说:“奶,你一定
  白日又做了什么梦吧?老大在县城还没回来,他怎么会变了麝的?!”奶还要说什么,门被“砰砰砰”敲响,云云将门打开,三道手电筒的白光就齐刷刷照过来,云云闭了眼。剃头匠在屋里说:“谁这么没礼节的,在人脸上照什么?”来人走进屋,凶狠狠地问:“你是光小的爹?”爹说:“是的,他把我叫爹。”来人说:“你儿子被抓走了,最少得三四天,明日给他送饭去吧。”云云惊道:“送饭?”来人说:“对,送到河那边南沟洼乡政府去!”云云急了:“我弟犯了什么事,抓到你们湖北界上去?”回答是:“赌博!他和张老二勾结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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