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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的身子,你怕谁说的?我给你问问老大的爹娘,他们是不能没个主意的!”云云见奶的话又说得阴差阳错,就不言语,坐到屋后的阳沟畔去哭。
过了几日,奶夜里让云云和她睡,已经睡下了,却说:“云云,这几夜老大爹娘就在我这儿坐着,我说你的事,他们好不喜欢呢,说你要生的是个男娃,万万让你不要害了。我就说:云云脸皮薄,总不能把娃娃生在娘家里。你婆婆就说了:那让老大和云云趁早结婚吧。你婆婆这主意对呀!”云云赶忙穿了衣服,要到她的卧屋去睡。奶问:“这为啥?”云云说:“老大的爹娘死了多少年了,你总是说他门,我怕哩!”回到自己炕上,心
里怨奶老糊涂了,自己不该把事说给她。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却又醒来,琢磨奶的话也有几分理,就拿了主意,什么时候我找老大商量…真的提前把婚结了也好。
老大却总是忙得在家落不住脚,矿洞的主道两边,支洞挖了一个又一个,家家都有,谁开的支洞谁采矿。一家挖得多了,家家都憋着劲比试,矿就在洞外堆了许多。老大买了许多书读,懂得了一些挖矿的知识,就一天三晌到各支洞去察看,指点哪儿有矿.哪儿的矿如何挖,而绝对要求挖进一段就架设支架,没有他同意.不能随便乱挖。又买了一批安全帽,转卖给大家,但凡进洞就要戴上。每隔两三天,自己就开着手扶拖拉机去县城交货。先头,他去交矿,并不要报酬的,只收取柴油费。各家则以麻袋装矿,袋上写上各自名姓,回来一一清帐。锑矿运交了几次,乡上税务所的人来了,后来县矿山管理局的也来了,公路管理站的也来了,他们漫天收钱,言辞蛮横。挖矿的人同他们争吵,吵不过,又不敢打,寻着老大叫苦不迭。老大交涉过几次.也便聪明起来,这些收税的人一来,就请到家中,笑脸相陪.敬好烟好酒,再是请吃,七碟八碗,吆三喝四,吃得酒醉后,这些人什么话也可说得,什么事也可做得,税款便如如实实来收.且说:“政策嘛,政策就是个红薯,人情就是火,火大了红薯就是软的,火小了红薯就是硬的!”如此吃过一次,就有两次三次,每每吃客走罢,老二就说:“大哥,这又是何苦?人家都在挖矿。咱管运输交矿,你不说要报酬,怎么没一个人说亏了你,要给你报酬?这些收税的人又是没底坑,咱请吃请喝的.这么下去,咱倒谁家的日子也不如了!”
老大说:“这我知道。开头嘛,让村里人都得些实利,时间一长,他们难道还能老让咱白跑路白花销吗?人都是有良心的,现在不是没几个人说咱的不是吗?”
云云明白老大的苦心,也便没有提起早早结婚之事。再制衣服,就放大尺寸做得又宽又大,若要出门,自己给自己壮胆:“怕啥?怕啥?”遇着那些碎嘴女人了,偏走来走去,面不改色心不跳。
老大一如既往地检查安全,运交矿产,接待收税干部,村人却没有一个提出补他的损失,似乎觉得这倒是应该的。甚至在交完矿石回来清帐时,有人还怀疑起他的矿石斤数符不符,说:“这才怪了,老大没有从中得利的话,他能这么傻?”这一来,老大着实生了气。从此变了主意,在村口设了一个收矿点,凡是挖矿的。挖了皆一律背来过称:县矿产公司一斤三毛五,他收价一斤三毛,当场清帐,他分文不欠。
挖矿的现场得现钱,人就挖得红了眼。那些光棍男人每每进洞就要喊:“走,挖媳妇去!”果然不长时间,有人就拿了一沓沓钱去找吉琳娘,好说歹说求她去南北二山找适合的女子;有的开始买砖买瓦,准备石板房换青堂瓦舍。人有了钱,便口大气粗,几家夫妻和好,婆媳亲密,几家则打打闹闹,日娘骂老子;许多男人的地位大为提高,回家来仰面躺在炕上,呼妻唤女,端饭递茶,开口闭口:“老子养活了你们这些瞎猪!”老大坐镇收矿后,云云就来帮着过秤,付款,笨手笨脚地也不敢出猛力。剃头匠就又一次将剃头担子丢在了楼上,来帮女婿,一家人帐上却分明,钱一律放在一个匣里,谁也不动一分。晚上,一个用算盘,一个用包谷,一个扳指,三宗帐目投合。云云把自己的一份用麻绳扎了藏在箱底,却常常抽出一张两张给奶。奶攒了钱,没有去买衣裳,却硬要剃头匠去镇上买了烧纸,化在中堂脚底,说是云云爷爷来了,要给他些钱;说是云云的娘,老大的娘也来了,也要给她们些钱,强调“不能有了钱,就忘记先人的阴德呀!”
牛磨子挖了几日矿,病就犯了,脸色蜡黄,脚手发烧,让中医先生看了,说是要足够的休息,“人卧血归于肝”,肝血得养.万不得生气,“气盛伤肝”。牛磨子就赶了老婆、儿子、儿媳去挖:儿子小,娶得媳妇比自己大五岁,人称“媳妇姐”。媳妇姐是东山老林人,极丑,亦无比窝囊。挖了一段时间,正处月经期.血水下流,以布缝的带子里装了干草灰用,加上洞里潮湿.便害了一场病,日益沉重,竟睡倒了。牛磨子就疑心撞
了怪处.请阴阳师来禳治,果然说是阴鬼作祟。牛磨子就问:“是洞里的阴鬼,还是山上有野鬼?”阴阳师倒问:“这洞里出过事.听说‘红场子’了;那山上有过什么?”牛磨子说:“山上有过麝.是怪麝,明明打死了,却偏偏又有了一个。”阴阳师也就肯定道:“那这必是野鬼了!”设了法坛,跳神捉鬼一番,说是一年之内,需万分小心,十天后他再来看,若是病情不减,就只好另请高明了。十日后,阴阳师再来,察看房宅前后左右,突然指一棵槐树说:“好了,病转了!”众人见那槐树身上有一个大疙瘩.皆不能解,阴阳师说道:“这本是要病人肚子里生个瘤子的.禳治后,这瘤子才转移到了这棵树上。”说得牛磨子面如土色.心服口服。
牛磨子牢记着阴阳师的话,不敢让家人再去挖矿。而每每见别人得了钱财,又忘却中医先生的嘱咐,气得肚子鼓鼓发胀,就四处游说阴阳师的灵验,说儿媳妇的病就是挖矿所致。但人们却不信了,说:“麝要是凶兆,拍电影的怎么能来呢?洞一重开.不是都发了财吗?”牛磨子说:“都发财了?你能发多少钱?怎么不去照镜子看看,人都成了黑龙王了不是?”人问此话怎讲,他便发挥起来:“知道吗,老大力不出,汗不流,光在那里收矿,硬要赚多大的利?挖矿发财,他那么能的人,为啥不挖?这不明明是在想法子剥削村人嘛!”这话毒大,好多人犯了心病,又说起老大的奸能了。
老大先并不理会这话,他确实赚了好多钱,家里置了一些家具,又给小梅买了三身新衣,也给云云从头到脚换了装。姑嫂俩原本俊俏,马备了新鞍,越发出众,那四个演员也说:“小梅和云云差不多是城里人了!”女孩儿讲穿不讲吃,有了新衣,走得到人前去,人就活跃了许多。云云竞哪儿都敢去,去洞里给光大、光小送饭,鞋袜上沾了土,使劲拍打;去收矿处过秤,用花手帕擦汗;后来跟老大的拖拉机去了几趟县城,脚上竞穿
了皮鞋。村人就说:“瞧,钱把人家装扮成洋娃娃了!怎么这样有钱呀?”云云听见了说:“咱是赚一个花一个,你们钱放在家里要生儿子嘛!”旁人就说:“我们哪有你们钱多,你们伸个小拇指头,比过我们的腰了!”云云说:“还不都是一样挣来的?我们又不是偷的抢的!”回答就是:“你们是矿山主嘛,是大老板嘛!”气得云云回来发狠,老大说:“人家说着取乐哩!”并不在意。
二
阴历十月初,摄制全体人马到来。
摄制组带有发电机,突突突发动了,就有了电,哪亮光,村里人都听说这玩意,见过的却少,连奶也让人挟了去看。为了感谢在选景和搭景中村里人的支持,更为了以后摄制工作的顺利进行,摄制组专接一条线给村里。导演对老大说:“本想让村人家家拉上电灯使用,可电力不足,你是否去买一台电磨机,大家就不用抱磨棍去推石磨,多出劳力来挖矿了。一台电磨机三四百元,若一下拿不出,我们可以先借你一笔,磨子一转,钱
很快就回来了的。”老大说:“现在不比以前了,三四百元是能拿得出的。”就在送矿时,顺便买回了电磨机。电磨机一开,家家都来磨粮,无一人不说摄制组的好。
老大便对光大说:“摄制组对咱们这么好,人家四十多人住在这儿,咱也得有个表示呀!我思谋了,给人家吃什么好的,咱也没有,城里人好东好西吃惯了,稀罕野味,你这几日就不要挖矿了,出去打打野物,咱招待人家一顿野味宴!”光大比老大大两岁,自订了小梅婚事,就一直口甜着叫老大为哥,当下喜不自禁,说:“哥,这没问题,好长时间没打猎了,手都发痒了!”光大就背了枪上山寻找目标。果然第一天就获得三只兔子。小
梅在摄制组做饭,将光大打猎的事告知了演员,皆大欢喜,小梅也就时时支着耳朵听山里的动静。枪声不太响的时候,她就说这一定是野兔,或是一只山鸡;枪声大响的才可能是山羊什么的。因为遇见大野物,那药就装得多,又要在药里下了铁条。她盼着光大能打个大野物,可显显他的本事;可是她又担心遇见大野物了,一个人能否对付得了:光大是笨人,可比大哥有力气.有蛮劲,却少了大哥的灵性!小梅正忐忑不安,就听到天峰古堡方向,传来沉重的一声枪响。矿上的政治委员们听见了。也跑出来观看;摄制组的人也听见了,跑出来观看。小梅站在最前边,心里又喜又急,不知道到底打着什么,打死了没打死:
蓦地,古堡上传来光大歇斯底里的喊声:“打中了,又打中了!我把麝打死了!是个雄麝,雄麝!麝全让我打死了!”
山下听说又打死了麝,先是惊疑,几乎人人都反应不过来。山洼里死一般的寂静。几分钟后,腾起一片欢呼。导演说:“是雄麝?雄麝不是有麝香吗?”立即有十多个男女演员往天峰山跑去。小梅跑得最快,结果被石头绊倒了,滚在草窝里,再也没了一丝力气,笑着,无声,笑纹却满脸纵横。
山上的光大,狂呼之后,也被自己的胜利所惊倒,他站在死麝的面前,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双腿就跪下去,挥了双手打着麝;叫道:“你怎么死了?你厉害嘛!你再来嘛!你怎么就死了?!”倒在麝的旁边,沾了一身的血,热泪长流。早晨,到了古堡,接连打中了一只野兔和一只山鸡。山鸡的尾巴二尺余长,五种颜色,他拔下了,一一别在自己的后领上,说:“这是我小梅的,谁也不给,导演要也不给!”正要下山,突然脚下一块小石头踏滑了,咕咚咚滚下来,滚在一个土畔上。他骂了几声,刚刚爬起来,却发现一只麝从那边草窝一露头,立即就不见了。他愣了一下,不由“啊”地叫了一声,便顾不及野兔和山鸡,提了枪猫腰过来,躲在草中装好了药,所有的药全装进去,又下了一根铁条。
这便是雄麝。
雌麝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雄麝就更没黑没明地寻食物。山下的人忙着在矿洞挖矿,它高兴没有人上山来干扰它。但是,它太大意了。今早从石洞出来,本不准备到沟里去的,却贪恋了沟里那一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