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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过了正月十二,老大还没有从县城回来,人心就浮动了,天天有人到老大家和小梅打问。张、孙二家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来了人就笑脸相迎,让座让茶,百般劝慰。但越是这么小心讨好,村人越觉买车一事必是无望。买车无望,却不能将钱糟蹋了,就又开始有人来张、孙两家索要筹款,气得小梅动了火,说:“人心不都是肉长的吗?你们筹了款,我家筹的款没谁家的多!我大哥在外这么长日子,连媳妇娃娃也照顾不上,年也没过好,吃呀住呀花销又是自己的,我们找谁去?遇了事大家都在想办法嘛,你们来张家,张家还不是为给大家办事,莫非要把我们咬了吃了不成?!”小梅是出了名的腼腆女子,在谁面前也不粗声说话,如今变脸,好多人就退散了去。人一散,小梅就呜呜大哭,她一哭,云云抱了娃娃也哭,老二气得直吼:“家里死了人了?哭!”气冲脑壳,就打鸡踢猫。小梅又看不惯,和二哥吵,老二越发使性,竞一拳将柜盖上的面罐打碎了,小梅就叫道:“好呀,你打嘛,你有本事把这个家的瓮也砸了,锅也砸了,房也一把火烧了!”老二自知无理,夺门就跑,一跑三天没敢回来。
家里一闹事,云云哭了一夜,天明时就闭了奶。娃娃噙着空奶头哇哇地哭,云云就打娃娃的屁股,小梅夺过娃去劝嫂嫂,云云越哭越凶,拿手揪自己头发,一声接一声骂骗子祖宗八代,再骂村人,后就骂老大自找苦吃。四邻八舍都听在耳里。
剃头匠就背了老母过来,和云云住在一起,夜夜劝说,却尽说的是死去人的事,使云云心里也时时发惊。小梅在外寻买了猪蹄,又到河里捞小鱼,熬汤给云云喝,盼着云云奶水下来。山里人没有吃鱼的习惯,自然捞鱼就是外行,忙了半天,手脚冻得红萝卜一样,一条鱼也捉不到。演员们就制做了钓鱼竿,在河湾处钩,总算钓得十几条五寸小鱼。正在水边剖杀,牛磨子来了,问道:“小梅,你哥还没回来吗?”小梅说:“没有。”
牛磨子说:“那买车的事情黄了?黄了人也该回来,把钱退还给大家呀!他人不回来,莫非私人带了那笔款出去干别的生意了?等生意赚了,再把钱退回大家?那样做就太缺德了。兔子都不吃窝边草,要发横财也不是这样个发法儿呀!”
小梅说:“你怎么这样说话?我大哥拿了大家的钱去做自己生意.你的证据是啥?你不能血口喷人嘛!”
演员们见牛磨子说出这般伤人言词,就也质问证据,教训他说话办事要凭天良。牛磨子就说:“这是我们村的事,外地人没权干涉!”两方就有了口角,引来好多人,牛磨子就指着那些人说:”小梅你瞧瞧,王家筹有那些钱是要给儿子娶媳妇的,前院李家的那钱,是准备着翻修厦房的,现在勒紧裤带把钱给了你哥.你哥说十天八天就见车,现在多少天了?你说你哥不是拿了这钱去做生意,那你哥为啥不回来?”
小梅说:“不怕造孽,你就胡说!我哥把钱交给一个人去买车,我嫂子在县医院坐了月子,这你不是不知道,你说我哥能到哪里去?”
牛磨子噎了半晌,眼珠子一转又说道:“那好,你哥没去做生意.那就是他要结婚,没钱了要拿大家的钱为自己办事哩。没想.在县上娃娃就生下来了。我明白了,老大和孙家的女子厮弄鬼混.肚子大了,没脸在村里结婚,要出外结婚生娃,就想着法子骗村人的钱用。想想,他早不说买车,迟不说买车,偏偏云云肚子大得要生了,才提出筹款买车呀?!”
这么一说,倒理由充足,村人信了,心想自己一分一文的钱攒得不容易,让老大这么骗去,火气就上来,众口皆骂老大不是人。小梅气得浑身哆嗦,呜呜地哭起来。牛磨子却说:“你哭啥哩,你有理你就说嘛!”小梅就手指了牛磨子说道:“谁好谁坏,天知道哩,你不要太欺负人!”就提了那些小鱼,哭哭啼啼跑回家去。
小梅刚到家一个时辰,牛磨子又领了他们牛家上了宗谱的人来到张家,门前又是一片骂声。竞有一老婆子过来抱了小梅,噗咚跪下去,说:“小梅,你们不敢做伤天害理的事啊,我那些钱,是我儿给的棺材钱呀!钱要没了,你让我卷草席去呀?我老老的人了,你把钱还给我吧,还给我吧!”小梅不忍心这么大年纪的哭闹,她知道这老婆子的三个儿子都是逆子,为了给老人筹备后事,兄弟三人打闹了几场,还是邻居看不过眼,才逼着一个买老衣,一个买棺材,一个打墓,而买棺材的就把钱给了老娘,让老娘自个去买。老婆子把钱筹给老大,这阵听说钱没指望,她能不急得发疯吗?小梅双手把老人扶起,感谢老人信得过大哥,筹了这笔款,也请老人不要听别人胡说。但老婆子却立马三刻地要那钱,哭音拉长地说:“那是一百五十元呀,我到哪儿去得这笔钱呀!你们今日不给我,我就吊死在你们家里!”
小梅又气又同情,就从箱子取当时自己为大哥办婚事买零碎积攒的一百五十元给了老婆子,老婆子颤巍巍哭着走了。但门外骂老大的人一见老婆子得了钱,也就都跑进来要钱,小梅说没钱,他们就不走。有人喊了声:“不给钱,咱拿他家东西顶着!”立即就有人把水壶提走了,把铜洗脸盆拿走了,那张八仙桌子也被两个人抬去,屋里翻得一片狼藉,乒乒乓乓响成一片。小梅披头散发地喊:“拿吧,把这个家抄了!抄了你们就发财了!
发财了!”云云在炕上听见,也跪下来,抱住一个正扛她家豆腐磨子的人的腰,骂道:“土匪,土匪!抢人啊!”那人一把将她推开,云云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昏了过去。人一昏倒,来闹事的人就散了去。
消息很快传到孙家,光大听说了,提了一根扁担飞马赶来,小梅家没了闹事的人,小梅正抱着醒来的云云大哭,炕上的娃娃惊得四肢乱蹬乱哭,光大站在张家门口吼道:“谁抢了东西?是谁日他娘的!不把东西送回来,我不卸他八大块,我就不是孙光大了!”吼声震得家家都听见了,家家把门关紧。云云就和小梅抱住光大,拉进屋去,小梅说:“你别耍你火脾性,让他们拿吧,现在不是旧社会,要拿了就拿了?你要出去打伤了人,你是帮了倒忙,家里闹成这样大的事,你还想闹得家破人亡吗?”光大才收了火气,却直拿拳头打自己,怨怪自己来得迟。
光大的武力,村人皆知,他平日寡言少语,不与人多往来,但愤怒了,则六亲不认,泰山石敢碰的。他的吼叫,使那些拿了张家东西的人害怕了,后悔了,当天晚上就将东西又悄悄送到了张家的院门口。但也就在这夜里,云云娃娃受惊后,啼哭不止,加上又没奶,天到五更,哭声渐小,脸色发青。云云看着害怕,叫了小梅;小梅摸摸娃娃浑身发烫,且双手紧握,嘴角抽动,慌忙叫道:“抽风了!”忙出门过河来敲导演的宿舍门。导演听罢也慌了,唤起司机,忙将小梅、云云和娃娃往镇上医疗昕送。但车还未到镇上,紧搂着娃娃的云云,发觉怀中渐凉,再叫时,娃娃竟毫无反应,姑嫂俩呼天抢地就哭开了。
张家的娃娃一死,张、孙两家人睡倒了三天。三天里,老二回来了,他是到湖北那边的相好家去的,本想小梅气消了,回来好好支撑这个家。一进门,云云和小梅都睡在炕上,眼睛像烂桃一样,当下就蔫了。小梅见二哥回来,一肚子火又上来,却话未出唇,泪水长流。老二就一语不吭,足足在那里蹲了半个时辰,直等到剃头匠和光小来将云云接过娘家去住后,他站起来对小梅说:“小梅,这场事是谁牵的头?”小梅说:“还不是那
牛磨子!”老二顺门就走了,小梅如何叫也不回头。
三
老二直奔牛磨子家,牛磨子吃罢饭,正蹲在屋后的尿窖上拉屎。老二立在门前叫了两声:“人呢?!”牛磨子在尿窖上不知来者是谁,回声道:“来了!”撕一片土墙上的干包谷叶擦屁股,还未站起,老二横眉竖眼站在自己面前,手指头指着骂道:“你教唆人抢了我们家,吓死了我侄儿,你安安然然在这里吃哩拉哩?!”牛磨子冷丁吓呆了,一股稀粪喷在裤子上,说:“老二,你要干啥?你要打我吗?我是去讨还我自己的钱,你们骗了我
的钱,还要来打我吗?”老二一巴掌打过去,牛磨子干瘪的脸上半边赤红,再全是煞白,空留一个五指肿印。牛磨子就公鸡嗓子一样叫道:“救命呀,老二要杀人了!”老二一脚踢去,牛磨子就掉进了尿窖里,说:“我让你叫,老子就把你打了,你叫吧!”牛磨子站在齐腰深的尿窖里,满头满脸屎尿,却一句话也不言语。老二拂袖而去。
走到河畔,迎面来了光小。光小一见老二,说:“二哥,跟我走,打那牛磨子老东西去!”老二说:“我已经打过了。”掉头又走。光小说声:“打过了?”就追上老二,问到哪儿去,老二只是不语,再问时,竞不耐烦了,说道:“不知道!你干你的事去吧!”光小就说:“我也不知道我该干啥呀?”俩人只是顺了那条路走,不觉走到了矿洞前。矿洞里空荡荡的,挖矿人闹过事后.摊子也就散了。老二两眼盯着矿洞,突然冲进去,用腿蹬
倒一根支柱,抄起一把木棒在洞里发疯似的乱打。光小也冲进来帮着打,一边骂道:“都是这矿洞!都是这矿洞害了大哥,害了咱两家!”叮叮咣咣,劈劈啪啪,两人手中的木棒都打折了,虎口震裂,血流下来,同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倒在地上。
老二说:“完了,完了,挖什么属矿?别人饿不死,咱也饿不死的!”光小说:“这下大哥该清醒了!当时还真不如去赌博,什么财都发了。大哥叫挖矿、挖矿,挖了个什么?挖出了一村的仇人!”老二说:“光小,我估计大哥不回来,那笔钱八成出了事。现在人心都瞎了。村里人都这样,县城那些人心还能好吗?万一大哥钱上出了事,不给村里人赔能过去吗?咱们不如再去干那赚钱的事去,说不定会发的,将来也好帮大哥一下。”光小说:“我也这么想。说走就走,回去了家里人又不会让咱走的.先把钱拿回来再说吧。”
俩人在湖北境内,寻找到以前的赌友,钻在一家红薯地窖里赌了三天两夜。老二和光小手气尚好,连赢到一千元,拔脚要走,赌友们却变了脸,说道:“那不行,赢了就走,天下有这等好事?”俩人又坐下赌,不想过了子时,手气发霉,连连输了两桩,丢掉了五百元。老二知道干这营生赢时就连着赢,输时就连着输,当下给光小一眼色,光小装了俩人赢来的钱在身,掏出二十元又下了注后,说是小解,退出窖来,便再不回去。那输者就一把扭了老二,问道:“光小呢?那小子没种,溜了?”老二说:“他哪儿溜,他下了注,还能溜了?”可光小却终不见回来.输者就红了眼,掏出刀子扎在桌子上,说:“从现在起,谁也别想走,赌场上亲娘老子是不认的!”老二就说:“我老二如果走不是娘养的,看着你放我的血!”结果,老二又赢了一桩。
光小跑出赌场,在村外等了半天,见老二不出来,知道他不能走脱,就心生一计,拿了十元钱去找窖洞的住家主人,说是家里有事,让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