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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眼睫一低,两颗泪水就掉了下去,同时也轻轻笑了一下.说:“还好.他伤口已经不痛了。”
五魁这才注意到女人洗的并不是衣服,丽是一堆沾满了血滴和药汤斑迹的布带子。有一条在说话间从石头上溜下去。要顺水冲去了:女人伸手去抓,没有抓住。
五魁就要从河面的列石上跳过来帮她去打捞,列石被水冲得七扭八弯.过了一次,没能跳过,女人说:“过不来的,过不来的!”
女人越说过不来,五魁的秉性就犯了,他偏要证明能过来,后退几步猛地加力一个跃子跳过来。但他还是没能捞住那冲走的布带子.遗憾地在跺脚。
“算了;冲了就冲了,”女人说,“你住在三道巷,我几时去谢你.你和你哥哥分家了吗?”
五魁:“我一个人过的。我那地方脏得没你好坐的。”
女人说:“那你就常来我家喝杯茶呀!你对柳家是有恩的人……以后听到狗咬,会出来接你的。”
女人说完.拾掇了布条在篮子。扭身回去了。上大场的那斜坎.回头看五魁还站那里看着她走,半边乌发遮盖的脸上无声地闪一个笑.五魁记得了那个眼笑起来特别细,特别翘。女人似手知道五魁还在看她,步子就不自然起来,手脚有些僵,却更有了一种味道。再是五魁依旧过了河去对岸地畔捡粪,列石怎么也跳不过去.弄湿了鞋和裤管儿。
第七节
十天之后吧.做光棍的五魁又为寨子里一家人当驮夫接回来了一位新娘.照例是被朱砂水涂抹了花脸,还未洗去,请来坐了上席的柳掌柜对他说:“五魁,你是我家的功臣哩,一直要说再酬谢你的.但事忙都搁下了。你要悦意,你来我家喂那些牛吧.吃了喝了,一年给你两担麦子。嘿嘿,权当柳家就把你养活了!”五魁毫无精神准备,一时愣了,心想柳家有八头牛,光垫圈、铡草、出粪就够累的了,虽说管吃管喝,可一年两担麦子,实质是一个长工,算什么“柳家把你养活了?!”正欲说声“不去”,立即作想出长年住柳家,不就能日日见着柳家少奶奶了吗,且柳家突然提出要他去,也一定是少奶奶的主意。便趴下给柳掌柜磕一个头,说多谢掌柜了。
去柳家虽是个牛倌的份儿,但毕竟要作了柳家大院中的人,接亲的一帮村人就起了哄,这个过来摸摸五魁剃得青光的脑袋,那个也过来摸摸脑袋,五魁说:“摸你娘的奶头吗?男人头,女人脚,只准看,不准摸!”
村人说:“瞧五魁爬了高枝,说话气也粗了,摸摸你的头沾沾你的贵气呀!”
五魁说:“我有脚气!”
村人说:“五魁脚气是有,那是当驮夫跑得来,往后还能让柳家的人当驮夫吗,你几时让人给你当驮夫呀?”
五魁说:“我那媳妇,怕还在丈人腿上转筋哩!”
村人说:“你哄人了,现在听说有八个找你的,可惜身骨架大了些,要是脾气不犟又不羝人,那倒真是有干活的好力气!”
说的是柳家的八头牛了,五魁受奚落,气得一口唾沫就喷出来,众人乐得欢天喜地。
翌日中午,五魁果真夹了一卷铺盖来到柳家大院内的牛棚来住了,他穿上油布缝制的长大围裙,牵了八头牛在太阳下用刷子刷牛毛。太阳很暖和,牛得了阳光也得了搔痒舒坦地卧在土窝里嗷叫,五魁也被太阳晒得身子发懒,靠了牛身坐下去,感觉到有小动物在衣服下跑动得酥酥,要脱衣捉虱子,柳少奶奶却看着他嗤嗤地笑。
女人来院中的晾绳上收取清晨照例洗过的布带儿,看见五
魁和牛卧在一起,牛尾就一摇一摇赶走了趴在牛眼上的苍蝇,也赶了五魁身上的苍蝇,她觉得好笑就笑了。五魁立即站起来说:“少奶奶好!”
女人说:“中午来的?午饭在这儿吃过的吗?”
五魁说:“吃过的。”
女人说:“吃得饱?”
五魁说:“饱。”
女人说:“下苦人,饭好赖吃饱。”
五魁说:“嗯。”
五魁回过话后,突然眼里酸酸的了,他长这么大,娘在世的时候对他说过这类话,除此就只有这女人了。他可以回说许多受了大感动的言语,可眼前的是柳家的少奶奶;他只得规矩着,“多谢少奶奶了!喂这几头牛活不重的,少奶奶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是了。”
女人在阳光下,眼睛似乎睁不开,说:“五魁你生分了,不像是背我那阵的五魁了!”
五魁想起接亲的一幕,咽了口唾沫,给女人苦笑了。
自此以后,五魁每日在大院第一个起床,先烧好了温水给八头牛拌料,便拿拌料棍一边笃笃笃地敲着牛槽沿儿,一边拿眼睛看着院里的一切。这差不多成了习惯。这时候柳家的大小才开始起床,上茅房去的,对镜梳理的,打洗脸水,抱被褥晾晒,开放了鸡窝的门公鸡扑着翅膀追撵一只黄帽疙瘩母鸡的,五魁就注意着少奶奶的行踪。少奶奶最多的是要提了布带儿去河里洗涤,或是抱着被单来晾晒。五魁看见了,有时能说上几句话,有时远远瞧着,只要这一个早上能见到女人,五魁一整天的情绪就很好,要对牛说许多莫名其妙的话,若是早上起来没能看到少奶奶,情绪就很烦躁,恍恍惚惚掉了魂似的。
到了冬天,西风头很硬,河的浅水处全结了冰,五魁就起得早,去河里挑了水,在为牛温水时温出许多,倒在柳家人洗澡的大木盆里,就瞅着少奶奶又要去洗布带子了过去说河水太冷,木盆里有温水哩。少奶奶看了半天他,没有固执,便在盆里洗起来。五魁这阵是返回牛棚去吃烟,吃得蛮香。等到一遍洗完要换水了,五魁准时又提了一桶温水过来,女人说:“五魁,这样太费水哩!”
五魁说:“没啥,水用河盛着的。”
女人说:“你要会歇哩。”
五魁说:“我有力气,真有力气呢,那个碌碡我也能立起来的。”
女人说:“五魁喂牛也会吹牛!”
五魁就走过去,将一个拴牛的平卧的碌碡双手搂了列一马步,一个嗨字就掀得立栽成功,女人尖声说:“二杆子,可别闪了腰!”五魁偏还显能,再要去掀另一个碌碡,一扎马步,裤子的膝盖处嘣地裂开来,窘得五魁跑到牛棚半日没敢出来。
午饭后,柳家的人睡午觉,五魁穿了,背袂,挽了破了膝盖的旧裤在牛棚出粪,正干得一头一脸的热汗,少奶奶趴在牛棚边的木杆上叫五魁,五魁忙不迭地就擦脸,女人说:“你不要命了吗,一日干不完还有二日嘛。我收拾了少爷的一件旧裤子,他也是穿不成了,你就穿吧。可能你穿着长,我改短了一下,不知合适不合适,已放到你的床上了。”女人说完话要走,却又返回来说:“这事我给老掌柜已说过了,你穿吧,别人不会说你偷的。”同时笑了一下,左眼还那么一挤转身又走,却不想一头牛在槽里吃草,一甩头,将草料和汤水甩了她一脸。五魁急扑过去拉牛头,女人擦着脸已走开了,五魁一腔激情无法泄出,抄了一根木棍就打牛,牛因为缰绳系在柱子上,受了打跑不脱就绕着柱子转,五魁还是撵着打,那柱子摇晃起来,尘土飞扬,吓得鸡叫狗也咬了。厅房里柳掌柜午休起来,提了裤带去茅房,看见了训道:“这不是你家牛就不心疼吗?!”五魁说:“掌柜,这牛柢开战了!”棍子一丢,脚下顺势踢到牛棚角里。
五魁试穿了柳少爷的裤子,裤子当然是旧的,但于五魁来说却是再新不过的了,他惊奇的是少奶奶并没有量过他的身材,却改短之后正好合体。五魁先是穿了脱下,再穿了再脱了,不好意思走出牛棚去。当少奶奶见着他问他为哈不穿那裤子呢,他终是鼓了勇气来穿,一出门,双手不知哪里放,腿也发硬走了八字步,女人说:“好,人是衣服马是鞍,五魁体面多了!”五魁就自然了。除了在院内忙活牛棚的事,又忙活院内杂事!他也穿了这裤子牵了牛出大院去碾子上碾米。掌柜无聊,也到碾子边来,在旁的人就羡慕五魁的裤子好,五魁说:“托掌柜的福哩!”掌柜说:“五魁是我们柳家人嘛!年终了,还要给五魁置一身新的哩!”回到大院,掌柜却说:“五魁,这衣服虽是你家少爷穿过的,但只穿了一水,原来是四个银元买的布料,就从二担麦子中扣除四升,让你拾个便宜,谁让五魁是柳家的人呢!”
这件事,五魁只字不给少奶奶说,凡是看见少奶奶在院中的太阳下做针线或在捶布石捶浆布,五魁就在牛棚脱了旧裤,穿上这件裤子走出来。他当然是牵了一头牛假装要给牛去院子里的土场上刷毛的,这样,他们互相有话可说,又有事干,五魁就不显得那样紧张和拘束。这时候,少奶奶常常取笑了五魁的一些很憨的行为后就自觉不自觉地看着五魁,五魁心里就猜摸,她一定是在为自己改做的裤子合适而得意吧。但是,女人那么看了一会儿,脸色就阴下来,眼里是很忧愁的神气了。五魁便又想:可怜的女人,是看见我穿了裤子便看见了少爷未残废前的样子吗?如今裤子穿在我的身上,跑出走进,而裤子的真正主人则永远没有穿裤子的需要了,她的心在流泪吗?五魁的情绪也就低落下来,他要走回牛棚脱了那裤子,却又不忍心在女人难受时自己走掉,他说:“少奶奶,你还好?”
女人说:“不好。”
五魁的话原本是一句安慰话,如果女人说一句“还好”,五魁心也就能安妥一分,但女人却说出个“不好”.五魁竞没词再说下去。
女人看着五魁,眼泪婆娑而下。
女人一落泪,五魁毫无任何经验来处理了,慌了手脚,口笨得如一木头,也勾下头去了。脚前是一只细小的蚂蚁在搬动了什么,看清了,是一只死亡了的蚂蚁。这死去的蚂蚁是那只小蚂蚁的丈夫吗?妻子吗?一个弱小的躯体搬运与己同样大的尸体行动得够艰辛了,五魁猜想小蚂蚁的心灵一定更有比躯体大几倍十几倍的创伤吧,眼泪也吧嗒嗒掉下来。女人突然低声说:“掌柜过来了!”双手举起来假装搓脸而擦了泪水,同时大声说:“五魁,这条牛是几个牙口了?”却不待五魁反应过来,已站起身,迎着公公问今日中午吃什么饭,她要去伙房通知厨娘呀,掌柜才没走过来。而五魁在那里独自落泪。
这一夜又一次失眠了的五魁,细细地回想了与少奶奶的初识和每一次相见的情景,女人对自己的关心这是无疑的了。菩萨一样美好的女人,同时有一颗慈母般的心肠.这使五魁已浸淫于一种说不出也说不清的欢悦之中。中午女人当着面说了她的“不好”,当他的面流了眼泪,五魁感受了这女人待他是敞开了心扉,完全是把他当作了亲人或知己了。但是,五魁一个下人,一个柳家的牛倌,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如果能换了腿去,五魁会决不吝啬地把自己的双腿给了少爷,而只要这女人幸福。但这怎么可能呢?
使五魁稍稍心安的是,女人虽没有幸福的小日子好过,可柳家毕竟是鸡公寨最富有的大家,做了少奶奶的女人在这个家里地位也不能说低微,一切下人,甚至村寨里的男女老少没有不恭敬的,她是不会像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