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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画笑道:“奴才就在隔壁屋子。”,说着,脚步加快了出屋,不多时,果然端来了一个脸盆大小的铅灰色葫芦如意叶图案八角炭火盆子。
因怕着火灰呛到李格格,便放在屋角的黄花梨木长桌案下,李格格见了,急得一拍被子道:“那张桌案是爷赏的,你别熏黑了它!”,锦画赶紧道:“是!是!”,心里也觉得自己有些考虑不周,颇为不好意思地抱着火盆子站起身看了屋子里一圈。
往年从来都是在隔壁屋烧火盆子,将热气传进来。在李格格卧室里直接这么放着火盆子,倒还是头一次。
她有些踌躇,四面寻了寻,商量着道:“格格,不然奴才还是照着老规矩,放在隔壁屋吧?”。
李格格一侧身,倒了下去,拥着被子,半个脑袋埋进了被窝,只露出头顶的黑发,瓮声瓮气地回答:“哦……”。
锦画如释重负,吃力地抱着那火盆子走出了李格格寝室,在隔壁厢房里寻了一处架子,将火盆生起,埋头用火钳子拨了拨,那火灰哔哔啵啵地飘落下来,锦画生怕火星字烧坏了自己身上衣,连忙一侧身避让开,抬头见一弯冷月慢慢出了乌云。
冷月的光芒也洒在了武格格院子的寝室前。
武宁手中握了一只狼毫笔,又铺了一卷湖山碧玉八行笺,抬眼望着身侧的四阿哥。胤禛笑着点点头道:“我是真想看你画画。”。
武宁低头将那狼毫笔在砚中舔了舔,随口道:“妾身才疏学浅,若是论画画,福晋才是真正道行中人,妾身记得第一次见到福晋时……”。
她回忆起刚穿越过来入府的情景:由珠棋陪着,自己前去拜会福晋,福晋当时正俯身画着一幅金碧山水图,那案上放了十数个碟子,尽是石靑、群靑、金粉等颜料,颜色绚烂、满目生辉。那笔下山石上纹路细晰、历历如生。而今想来,那幅情景犹如便在眼前。
武宁正要往下说,忽然一个激灵,顿时背上全是冷汗——那是穿越过来第一次见到福晋,并不是“武格格”第一次见到福晋!
自己险些说漏了嘴!
四阿哥见她脸色微变,目光游移,自是觉着了她的异样,也并不追问,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将她拥在自己怀中,张开手,将武宁右手包在自己手掌中,握住那画笔,笑着岔开话题道:“这八行笺原是写字的,咱们拿来画画,倒是牛头不对马嘴了。”。
武宁听他又道“咱们”二字,微微转开目光,道:“是。”,四阿哥见她面上微有淡漠之色,心里略有些有些懊丧——武宁这些日子对自己不再冷若冰霜,倒似换了个人,正是开了个好头,可别再恢复到以往。于是他放开手,退后了一步,语气依旧很温和地道:“画罢,我看着你画。”。
武宁心中有鬼,心不在焉笑道:“画什么呢?”。
她侧头想了想,又将那笔搁置在笔架上,随手从桌案上取过一本卷册来翻了翻,并无思绪。眼光抬了抬,正瞥见那桌案旁一对瓷绘山水纹梅瓶,气韵生动、笔意清丽,虽是工笔画,却偏偏有几分写意的疏狂不羁。
武宁想了想,挥毫下笔,不多时,那小小八行笺上已经现出一副山水画雏形来,再仔细看,原是秋山云海,长浪拍石,虽然笔法生疏,然而别有一种朴拙之趣。胤禛抚掌笑道:“可惜这八行笺太小,倒是画不下这样的山水。”。
武宁笑着放下笔,端详了那山水画几眼,道:“格局大小,不以方寸画纸为据,妾身献丑了。”。
四阿哥若有所思道:“不错,格局大小,不以方寸画纸为据。”,又想了想,笑道:“好一个‘不以方寸画纸为据’”,说到后来时,语音渐渐低沉,眸中映出一种异常的光彩来,忽然上前自武宁手中握过那画笔,就着余墨在那八行笺边簌簌写了起来。
武宁侧头看去,见那八行笺上一行极有力而阳刚的字体,写的乃是:“用晦则莫与争智,为谦则莫与争强。妄动有悔,何如静而勿动。大刚则折,曷若弱而勿刚。”。
四阿哥胤禛写到最后一句,慢慢放下笔。
武宁凝视着他线条冷峻的侧脸,脱口而出道:“夫唯不争,故天下无以与之争。”。
四阿哥一震,全身忽然不自觉地绷紧了,抬起头来,看着武宁,这皇子原本温柔的神色里忽然现出一种迫人的强势来,眼眸深处便似有火光熊熊,不住要蹿出来,终究又被他压了回去,最终他慢慢道:“你看的书倒是不少。”。
武宁听他语意变冷,心知不妙,立刻扑通跪下皱眉道:“不过一时忘情,妾身卖弄了!请爷责罚。”,却半晌没有动静。
正胡思乱想着,武宁便觉得臂上一阵强大的力量传来,她不由自主地被拽着站了起来,抬眼正对上四阿哥的双眼,那双眼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淡漠,无波无澜。四阿哥低低道:“这种话,以后绝不可在人前说,知道了么?”
第17章 交锋
武宁垂眼道:“是。”,她低着头,眼光落在桌案上,那紫金双耳炉静静搁置在桌案上,边有一只脂粉香盒,盖子半打开着,隐约能看见一小线浅色的香粉,还放着一只小银勺。八行笺上山水图墨迹尤未干透,四阿哥题字力透纸背,山水柔雅,字体阳刚,书画相配,倒是适宜。
半晌,武宁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四阿哥,却见四阿哥依旧牢牢盯着自己,脸上那峻肃之气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却是眼底微微一抹笑意,武宁被他看得脸上发红,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道:“怎么?”。
四阿哥并不答话,伸手拉住武宁,低声道:“我让他们送来的东西,你看了么?”。
武宁心中一跳,只觉得血液全部往脸颊上冲来,她面红耳赤地低低道:“看了。”。
四阿哥走近了一些,伸手扶在她腰际,却并不用力,是个极暧昧的姿态,见武宁低着头,便也垂头抵着武宁的额头,笑道:“好看么?”。
武宁只觉得四阿哥说话时,一股暖热气流拂过自己耳畔,酥酥麻麻,那气流便似到了自己心尖上一般,一时她有些怔忪,竟然说不出话来,四阿哥并不待她回答,依旧保持着这样亲密的姿势,望进她眼眸深处,声音低不可闻地进一步道:“我的宁儿穿起来,一定好看。”。
香炉里的檀香飘出一缕青烟,袅袅盘旋上升着,到了屋顶时,化作了几缕清风,浮动了一旁垂下的浅色床帐。
凌晨三点,四阿哥起了床,多年来的规矩,他已经习惯了这个点起身,站在屋中神采奕奕。武宁顶着两只大大的熊猫眼要挣扎着跟着起来服侍,被四阿哥按回了床上,说是只让宫女伺候便得了。
武宁乐得清闲,迷迷糊糊地又钻进了被子里,四阿哥见她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他本也是年轻人,平素在外面冷面惯了,在武宁面前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过去欲掀起被子,武宁惊叫一声,抬手死死捂住被口,四阿哥哈哈大笑。武宁在他的笑声中满头瀑布汗,最后默默出口化作了有气无力的一句:“爷,妾身怕冷呀。”。
四阿哥一怔,疑惑道:“这天气……很冷么?”,他幼年时在宫中中过暑,故此特别怕热。武宁自然不知这一层,极委屈地翻了个身子,又嘀咕道:“这里也没天气预报看,不知道现在早上有几度了。”。
四阿哥若有所思地出了屋,站在堂上,身板挺直,几个宫女前前后后地围绕伺候着他漱口、洗脸,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麻麻利利,苏培盛早已经带着几个小太监过来候着接四爷。
四阿哥漱完口,接过递上来的热帕子,随意擦了擦口唇,一边道:“苏培盛!”。
苏培盛迅速上前道:“奴才在!”。
“上次府里来的那西洋玩意儿,能知冷热炎凉的,叫什么来着?”四阿哥抬手比划了一下,做了个上下的动作。
苏培盛一侧头,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凑近一步道:“爷说的可是‘通天气表’?”。
四阿哥抬起左手,去理右边袖口上一道皱痕,眼皮也不抬地点点头道:“洋人的奇巧东西,名字倒是难记,一共几个来着?”。
苏培盛想了想,小心翼翼哈着腰道:“府里一共是三个,爷这里一个,福晋那儿一个,还有一个在库房。”。
他揣度着四阿哥的脸色,心里道:还是武格格厉害!最近一转性子,四爷往这儿跑得越发勤了,照这样的趋势下去,还用问?明年年底估计府上又要添一位小阿哥或是小格格了!
不过这武格格也是,既然会有现在的情形,何必当时刚进府时整天冷着脸呢?
生生地把四爷拒人于千里之外,着实让人不解!
这府里的主子们,哪一个不是花尽了心思想分得四爷的一点宠爱,沾染一点雨露呢?
苏培盛在心里摇了摇头。主子们的心思,奴才不能妄加揣测,又不得不暗自揣测。
凡事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四阿哥停顿下手上的动作,略一思索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偏偏紧俏得很,回头你差人去库房,找着给你武主子送来,就让她放在屋里。”。
苏培盛连连答应着,四阿哥又发话了:“另外让人用象牙雕刻透花做些香袋来。两面盖;透地糊纱;中间盛上香,香袋边不必做挑出去的丝子挂络;底下要钟形;上边要宝盖形;中间或连环、方胜俱可。也送到你武主子这里来。”。
苏培盛被这长篇大论说得一愣,亏得他记性极好,脑子转得又快,当即点头道:“奴才这就去办,爷放心。”,说着将方才那香袋的要求在心里复述了一遍。
四阿哥抬脚要走,听见苏培盛最后那句“放心。”,似笑非笑地看了苏培盛一眼,苏培盛也正抬眼望向他,眼光一撞,赶紧躬身让在一边。四阿哥大步出去了。苏培盛连忙跟上,心里直犯嘀咕:香袋!香袋?这秋冬时节,眼瞅着就是天寒地冻了,四爷这是哪门子的心血来潮?
苏培盛直接叫来了下面的小太监小喜子去办“通天气表”这件事了。
小喜子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又无法推脱,只能硬着头皮跑去了正院。福晋正站在桌案前画画,听着小喜子进来,还以为是四爷来了,忙放下笔迎接。小喜子笑眉笑眼地跟福晋把话一说,福晋脸色暗了暗,没说什么,让嬷嬷自带着小喜子去开了库房。
库房里刚刚整顿过一次,尚有些珍奇物事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卷轴锦盒满地都是,小喜子不敢多看,低眉顺眼地跟着嬷嬷进了东边房。
这间房没有窗户,采光全靠灯具,西南墙角处一个好大的柏木货柜上放着的尽是西洋玩意儿,嬷嬷开了货柜,小喜子便见那柜子最上面一层搁置着一只红色的锦缎小盒子,小盒子中间微微拱起,绸缎面甚是精致,象牙扣子紧紧地咬着口缝,整个盒子约莫儿臂长短,那嬷嬷身材发福,个头不高,横向有余,纵向不足。小盒子又摆得高,她略略踮脚,甚为吃力,小喜子赶紧道:“这儿有灰,别沾上了嬷嬷您的衣裳,让小喜子来。”,说着挽起袖口,够了那只小盒子下来,笑着对嬷嬷道:“劳您的驾,多谢啦!”。
两人出了库房,又顺着原路回了福晋正院里,小喜子规规矩矩地和福晋报过了,这才告退,眼见着小喜子捧着“通天气表”走了,嬷嬷站在福晋身后,面上看着并无多大情绪,一开口便漏了气急败坏的意思:“福晋……”。
福晋微微抬手道:“让我画完。”,说着,提笔欲画,那嬷嬷再忍不住,上前一步道:“恕奴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奴才是看着福晋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