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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案上放了十数个碟子,离她最近的两三个碟子里是石靑、群靑、金粉等颜料,颜色绚烂、满目生辉。笔下山石上纹路细晰、历历如生。
大嬷嬷半垂了眼,冷眼旁观,等着这位庶福晋武氏下不了台的尴尬。
武宁挺直了腰背,稳稳地又上前一小步,一个深蹲万福,朗声道:“武宁给福晋请安。”。
姿态落落大方,声音恳切谦恭。
悬在半空中的笔尖轻轻一抖,洒了几点群靑在画纸上。
乌拉那拉氏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将画笔就手搁在那母子猫笔架上,抬头望向武宁,淡笑道:“武妹妹回来了?坐吧。”。
边上一个宫女轻手轻脚搬来了绣墩,武宁被珠棋和清明扶着坐下,见那搬绣墩的宫女手上也残留着些颜料金粉,灯光下光华流转。
福晋一起身,一屋子静谧的空气都流动了起来。
领头宫女朔雪出去喊着下面人打水来给福晋净手,嬷嬷扶着福晋坐在了椅子上。
武宁略略低了头,笑道:“原不该扰了福晋的雅兴,只是武宁刚刚回府,想着还是该向福晋这里来一趟。”。
说到这里,边上宫女奉上茶来,珠棋接了,在手心中试了试温度,才双手奉上给武宁。
福晋听了武宁的话,脸上微微绽出一点笑意来,同时不动声色地抬眼打量着她,见她神色情态都似换了一个人,心里略感惊诧,也并未多想。
宫女给福晋送上洗手盆来,跪在地毯上双手高举过头顶。
洗手盆是梅花寒月雕工的铜盆,清水中浮着一些中药叶片,水温蒸腾,便泛出一股子温润药香来。
嬷嬷帮福晋稍稍卷了旗装袖口,福晋将双手伸入水盆中,片刻洗完手,那宫女起了身,端着铜盆倒退着慢慢走了出去。
领头宫女朔雪已经将一小罐润手膏揭开了盖子,涂抹了一些在福晋虎口处,跪在她脚下的矮榻上,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揉捏起来。
福晋一侧脸见武宁正盯着这幅情景,淡笑着道:“握着画笔久了,这只右手免不得有些病痛。”,她抿嘴侧了侧头,望着武宁道:“武妹妹身子怎样?好些了吗?”
武宁赶紧起身行了礼,这才微笑道:“谢福晋关心,武宁已经完全痊愈了,只是……”
“呀!”福晋低声呻吟了一声,打断了武宁的话。
她猛地从朔雪手中抽出了自己的右手,眉头蹙在一处,半闭了眼,似乎是痛极了的模样,连连抽了几口冷气,方才小声斥道:“下手都没了轻重了么?”
朔雪立刻连滚带爬地将头抵在地毯上,眼瞅着福晋那双深红色的花盆底鞋,一叠声叫道:“奴才愚钝!奴才愚钝!请福晋责罚!”。
就在这当儿,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帘子一挑,大步进来个太监,正是陈德诺,身后跟着一个人,穿着一身蓝色袍子。
福晋眼睛尖,后面那人还没抬头,她已经认出正是宋格格面前最得脸的太监冯昆。
冯昆哭丧着脸,刚一进来就扑通跪在了地毯上,抬手就打起了自己耳光。
福晋鲜少见陈德诺这般冒冒失失带人闯进来,眉头一皱,正要训斥,待得见了冯昆这模样,心里一动,一个念头窜进脑海,攥紧了手帕子向前倾了身子问道:“可是宋格格……”
冯昆涕泪横流,成了个大花脸。
他两手扶地,簌簌抖着,带着哭腔道:“回福晋的话,是奴才们疏忽大意,没照顾好主子!方才主子正在用膳,谁知院门外面不知打哪儿窜进来一只猫儿,奴才们拦也拦不住,福晋您也知道,主子向来是最怕猫儿狗儿的,当时就吓了老大一跳,砸了手里的碗,闪了腰,这会子……这会子……”。
他不敢再说下去。
福晋眼光刀子一般地从他脸上掠过,面如寒霜,冷声道:“往下说!”。
冯昆略略抬了抬头,又立刻伏在了地毯上,哭道:“请福晋去看看!去看看罢!”,说着咚咚咚在地上磕起响头来,又左右开弓继续打着自己耳光,口中只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福晋猛地站起身,朔雪和另一个嬷嬷连忙扶住她。
福晋胸口起伏了几下,大声道:“跟爷说了吗?”。
冯昆偷偷抬眼望了一眼陈德诺。
陈德诺凑上前来,跺脚道:“福晋,您可忘了?四爷今儿个还在宫里呢!”
福晋微微一闭眼,二话不说,大步往外走去,步子走得急了,被地毯一角绊着趔趄了一下,嬷嬷连忙扶住她。
朔雪急赶着从衣架上拿了披风。冯昆还蹲在地上兀自喋喋不休,陈德诺一脚踢开他,使了眼色骂道:“没用的东西,少挡福晋的路!”冯昆连滚带爬地闪避到了一边。
刚出了屋,福晋便觉得脸上有些雾蒙蒙的湿意,她抬眼望去,那宫灯照映下,已经显出雨丝,这一遭,外面却下起冷雨来。
雨越下越大,大有绵绵不绝之势,陈德诺转头飞奔进屋,拿了把十四骨天青色喜上眉梢油纸伞,飞快地撑开,给福晋打着。
福晋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武宁朗声道:“你也一起来罢!多个人,多个照应!”。
青石路上青苔暗生,极其滑腻。雨声、风声中就只听见花盆底鞋与靴子底踩在石板上咯吱作响,偶尔溅起一滩水花,武宁不料自己刚穿越过来回了府,便碰上了这档事,见福晋走得飞快,连忙加紧跟上。
远远地,已经见着宋格格处密密的灯光,照的半个院子几乎成了白天,灯影下人影来回穿梭。
待得走得近了,便听到一阵忙碌的脚步声,又是水盆药瓶碰撞的声音,那情态,已经紧张万分。
福晋三步两步跨进了院子,宋格格身边的贴身宫女书意迎了出来,灯光下只见她一头一脸都是汗水,半边刘海被浸透了,湿湿地贴在额边鬓角上。
第3章 猫祸
书意见了福晋和武宁,有如见了救星,蹲下身子正要请安行礼,福晋挥手止住她,急急问道:“你们主子怎样?”。
一边说着,人已经往厢房走去,刚要抬脚踏进厢房门口,便听见屏风后一声惨叫,那声音极凄厉,尾音打了个拐,直直地直刺进人心里去。
福晋一惊,这一步子竟是落不下去。
她虽是成婚妇人,却尚未生育,而今亲身见了这事,抬手扶住了门框,只觉得心里扑通扑通一阵猛跳,恰恰夜色里一群寒鸦也被这声惨叫惊得腾空而去,吱哇吱哇地扑打着翅膀,在人头顶上盘旋不止,掉落了几根乌灰色的羽毛。
福晋定了定神,咬着牙刚要跨进屋里,冷不防那屋里一个小宫女正端着铜盆跑出来,愣头愣脑地撞上了福晋。
铜盆里水波荡漾,这一撞击,便泼上了福晋的胸前衣襟,那小丫鬟看清福晋,吓得呆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朔雪上前抬手给了那小丫鬟一个耳光,还要再打,福晋怒喝道:“别添乱了!”
朔雪闻言,讪讪收回手,却见福晋低头瞅着小宫女手中那半盆水,整张脸都白了起来。
铜盆里不是清水,是一盆血水。
腥红的血水。
武宁站在她身边,猛然瞅了一眼,心里也像被一只手紧紧地攥住,背上一阵冷汗。
福晋转头厉声对陈德诺道:“去,拿了我两块腰牌,去宫里,请李太医来!马上就去!”。
陈德诺脚不沾地地向外飞奔而去,福晋又在后面大声道:“若是李太医不在,苏太医也成!”。
她知道,这两位太医都是妇科圣手,料得请到其中一位,也就是极好的了,武宁见福晋虽然一张脸惨白,但临危不乱,指挥有度,心里也有几分佩服。
两人跨进堂屋。
外间的中央地坑火龙上了起来,边上又燃了一盆子炭火,毕剥有声,一个小丫头大概是专门负责这事儿,专心致志地蹲在火盆子边上,拿了火钳子拨火,炭灰堆被拨得翻来翻去,间或两三点红透的火星子飘洒出来,小丫头又赶紧往里面添了炭,整个屋子里暖烘烘得快赶上夏天。
福晋和武宁两人在秋雨里冻了半天,迎面让炭火的热气一扑,脸上都显出红扑扑的血色来。
刚进了宋格格卧房,一股血腥气就扑面而来,直冲进鼻子里。
宋格格正躺在那黄花梨木的床上,一张脸已经毫无血色,右手放在小腹上,左手松松地垂下来,悬在床边,手腕极细,腕上一双碧玉镯子空荡荡的,几乎要掉下来。她脸上毫无血色,显出一股子蜡黄来,眼眸半闭着,黑压压的睫毛显得格外楚楚可怜,不时地呻吟一声。
贴身宫女书意坐在床头把肩膀给她靠着,手中拿着条竹青色帕子给她轻轻擦拭额头上的汗,另外五六个宫女嬷嬷围着床来回递着手巾等物事,只忙得团团转。
福晋见了此情此景,垂了两滴泪下来,上前将手盖住宋格格手背,半晌掩面道:“我这可怜的妹妹!”。
书意见福晋前来,连忙让出位置,福晋顺势抱住了宋格格半边肩膀,只觉得她身子不断颤动抽搐,福晋身上先前被泼了血水,这会子鼻中又闻到了血腥气,她平素极少沾荤腥,此时闻到这股味道,一阵阵眩晕。
她咬牙忍着,柔声安慰宋格格道:“太医就来了,我让陈德诺拿了腰牌去宫里了,再忍忍!”,一转头,眼光在那群宫女嬷嬷脸上转了转,对着其中一个管事嬷嬷沉声道:“好端端的,你们主子房里怎么会跑来野猫?”
那嬷嬷跪倒在地,扑通先磕了一个响头下去,这才抬头急匆匆道:“回福晋的话,那不是野猫,是别的主子养的猫儿!”。
福晋神色微动,眼光扫过那嬷嬷身上,放缓了口气,却是一字一句道:“什么养的猫儿?你且起来,好好说清楚!”。
那嬷嬷支支吾吾地站起身,抬眼偷偷瞥了一眼床上的宋格格。
宋格格挣扎着抬起手,胡乱摇了摇道:“你这粗蠢奴才,莫要乱说!是……是野猫……野猫。”。
说到最后,语音渐渐低弱。
福晋抬手拍了拍她手背,朗声道:“好妹妹,你便是太能忍了,受了委屈也自个儿往肚子里咽,且省着力气,养着神。”。
她说着,转过脸,冷冷地望向那嬷嬷,见那嬷嬷仍旧缩着脖子苦着脸,犹犹豫豫的样子,伸手在床沿重重一拍,厉声喝道:“还不说!”。
她年纪虽轻,摆出嫡福晋威仪来也颇有迫人气势,那嬷嬷唬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似乎是心一横的模样,大声道:“回……回福晋的话,是……李格格养的猫儿!”。
此言一出,满屋皆惊。
福晋身子一绷,挑起眉,将宋格格交给身边宫女扶着,自己起了身,踱了几步到了那嬷嬷面前,在一屋子人前慢悠悠问道:“你方才说,是谁?”。
嬷嬷大声道:“回福晋,是李格格的猫儿!那猫儿浑身黑色,油光水滑,却只有四个爪子是白色,奴才从前听人说,这猫儿也是个有来头的名种,有个名字,叫‘踏雪寻梅’,不过,只是像,奴才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就是李格格身边那只猫儿……”。
她说到最后,又磕起头来,只道:“求福晋救救我们主子!”。
福晋淡淡道:“你到前院,去看看陈德诺回来了没。”。
雨下得越发大了,天地间唯闻一片雨声。
李格格一手托了腮坐在窗前,一手把玩着一只极精巧的胭脂罐子,对着镜子发着呆。
一只小猫蹲在她的肩头,周身黑色,四只白雪一般毛茸茸的爪子显得分外突出,尾巴藏在身后,不一会又抽出来轻轻地在李格格后脑勺上打了打。
李格格扑哧一声笑出来,抬手把它从肩膀上下来,举起手,作势要打:“淘气!”。
小猫被这个主人娇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