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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玉文集-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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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只是听着听着就忍不住连连回头,然后挪脚往人堆中钻,先怕黑暗里突然伸出一只怪手从后面拽着自己的脖领就走。听得多了,就知道父亲那一回其实也不算最酷的。村庄有三个青年晚上打着手电筒去野地捉青蛙,看到远远的地方有明灭的鬼火,又听到隐约的鬼声,三人就玩了个恶作剧,把手电筒也开得明明灭灭,怪声怪气学着鬼叫,鬼真的上当了,以为这边有它的同伴,就试探性地飘了过来,三个人等鬼飘近了,突然哈哈大笑,阳气雷盛,鬼大惊失色,急急飘逃。那一回可算是阳人戏弄阴鬼于股掌之上的典范。当然还有别的传说更为精采,但不是村人亲身经历,可信度自然大打折扣,就不说了。
  我本人第一次撞鬼是在读小学的时候,陪母亲夜里到学校住宿,途中遇上的。哑哑的凄鸣,声声断断,从野狸坳那边朝我们头顶天空传过来。母亲先以为我没听到,就壮着胆子牵着我的手,快步疾走,但我听到了,我小声说:妈,我怕。母亲见躲不过,就一口唾液吐在掌心,然后念念有词地拍在我的额头上。唾液粘粘的,我感觉额头像贴了一道纸符。凄鸣声经过我们头顶时,母亲拽住我塞在她胯下,像母鸡护蛋一样半蹲着罩住我。好在凄声并没有在我们头顶停下来,一声声叫,一声声停,穿过我们头顶的上空渐渐远去。等我站起来时,发现母亲满额头、满手心子都是汗,我就知道母亲的怕比我并没少多少。
  第二天我们跟父亲说了这事,父亲一声笑,说:呔,那是只野雁呢。母亲就驳他,说:我又不是没听过雁叫,那才不是雁叫呢。父亲不以为然地说:雁有很多种呢,叫声也各不相同。母亲就瞪了父亲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知道什么?!父亲笑笑就没吭声了。所以我至今仍不肯定那次是否真的遇鬼了。
  第二次遇鬼是在我晚上捉青蛙的时候,在一口黑黧黧的山塘前,我不经意地用手电筒朝水面一照,竟发现有山塘那头的水面上有一个黑影正围着几个稻草人在转,我脔心一跳,以为有人在偷鱼,但马上发现水面平静,无一丝波动,电火闪念间,我知道自己遇鬼了。脔心跳上来就再没下去了,人如电击,浑身僵在哪里,一切都不受意志控制了。那种恐惧可算得上是我一生中恐惧的极限。要不是我堂哥也在这个垅里捉青蛙,我一定会吓出癔症来。堂哥从垅间走到山塘那头,若无其事用手电照了照山塘的水面,然后大声对我说:今晚真没运气呀,我还没捉几只,你呢?
  只有这时,我才能从窒息的恐惧中喘出一口气,我颤声问:塘那边看见什么没有?堂哥大概听出我的颤音了,他大声说:怎么啦?没看到什么呀?水中只有几个稻草人呢!我就知道那影子已经潜入水里了。我认定我遇水鬼了,水鬼那时正在月色淡微的水面上独舞,它很孤独,就把塘中的稻草人想像成它的舞伴。
  这以后,我再不敢出来捉青蛙了,不但如此,凡不是十万火急的夜路我也一般不走了。我的胆子可比父亲那辈人小多了。在村庄,我是最缺阳刚之气的耷货。
  后来我干脆就选择逃离村庄。居住在人气特旺的城市,鬼是再不敢来了。而读多了所谓的科学之书,就知道世间也许真的没有鬼,磷火自有磷火的来历,而村庄种种神秘现象也必有其科学的解释,只是人们依旧不能解释罢了。
  日子就这样一成不变地过了很多很多年,生命在平淡中形同虚设,有一天,我喝了些酒,闲得实在无聊,一开口,竟然对自己儿子大谈特谈起村庄里鬼事来,我自然而然就剔除了自己懦弱的一面。村庄一下子成了儿子悠然神往的去所,而我,也成了儿子眼中高大全的英雄。那种感觉真是好极了,我和儿子就这样各得其所,度过了一个极富梦幻色彩的阳光之午。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神力鬼怪的传说为什么能在村庄代代相传,不可或缺。我想,每个人一生中撞一次鬼是必要的,也是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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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之夜
  ——《巫韵飘荡的大地》之十
作者:谢宗玉 




  过完那个中秋,我就得上初中了,寄校,再不能时时刻刻在村庄飙来窜去了。
  那个中秋还同以往一般。晴了好久,月光亮得像在地上铺了一层霜,空气中飘荡着晚稻花香。
  每年的中秋我们小孩都要玩一些规模宏大的游戏,村庄里小孩少,就和邻村的小孩在下午散学时约好,吃了晚饭就到两村之间的野地里去玩。野地平坦得像整过一般,春天时野地是一个沼泽地,但现在是秋天,晴了好久,野地早干得一颗水珠也不剩了,硬硬的踩在上面连一个脚印也不会留。野地在雨水中长满了野草,雨水去了野草却留下来,黄黄的软软的铺了一地。我们每年的中秋都在这里嚎着叫着,玩到半夜,直到各村的大人纷纷来喊要插门睡觉了,才恋恋而归。
  但那个晚上我却一直兴奋不起来。我知道这熟悉的一切都将和我告别了。但我没想到这熟悉的一切也将和村庄里比我还小的小孩告别……
  那晚,村里秋生他父亲出事了……
  秋生的父亲叫春生,春生那晚给稻田放水,直到第二天早晨都没回家,春生的媳妇以为春生睡到别的女人的床上了,天才蒙蒙亮,就站在禾坪里扯起嗓子骂天,但没有看见春生提着裤头匆匆跑出来。春生媳妇一个人骂得没劲,就返身回家了。吃了早餐,春生还是不见露面,春生媳妇就有些急,见人就问:看见我家那个没有?村庄人都说没有。春生媳妇的声音就有一些呜咽,后来她就猛哭起来,坐在禾坪里一把泪一把涕地哭诉,因为有人怀疑春生夜里被狼吃了,而她自己也这么怀疑。
  春生的媳妇一哭就唤起了许多人的同情心,村人纷纷放下手里的农活,满山满野找春生。后来找到了,春生正在芒棘山里睡着呢。村人要喊醒他却喊不醒。他口里吐着一些白沫子,鼻子里也有气息进出,可就不见醒。大伙就把他背回家来。上了年纪的村人见了春生这症状,就说他中邪了。得叫个巫师来驱邪。
  长着山羊胡的巫师来到春生家,他抬起兰花指翻了翻春生的眼皮,又撬开春生的嘴巴看了看。然后闭着眼睛久久不吭声。众人都屏住呼吸望着他。巫师突然把眼睛一睁,却还不说春生究竟怎么啦,只说:你们村有纸蔑匠吗?把纸蔑匠叫来。就有人拍了二猛子的后脑勺说:快把你爹叫来。二猛子一溜烟去了,才一会,纸蔑匠就来了。纸蔑匠是专门用纸扎一些冥物的人。扎好了让人买去,放在禾坪里烧给精神鬼怪。神鬼满意了,就不再寻阳人晦气,或者还能帮阳人达成所愿。
  巫师要纸蔑匠赶做了一批纸嫁妆,然后当天烧了。烧纸的时候,巫师就围着火苗转圈儿,嘴里念念有词的是一些巫言。我们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脔心捣米一样。巫师走的时候要了春生媳妇身子,一边要着,一边告诉她说,这会儿春生的魂正被狐狸精迷住了,正在与狐狸精闹洞房呢。他就是要用这个方法刺激春生,让春生醒过来,知道自己家里还放着个媳妇。至于狐狸精那边他已经打点了,毕竟人精殊途,人精不能结为长久夫妻,狐狸精也答应放春生回来了。
  巫师走的时候告诉村人,狐狸精一般在每年的八月十五成亲,以后八月十五就不要乱在野外走。
  巫师走后,村里就又多了一条禁忌。大人们还好些,只要狐狸精到时放魂,一生之中这么美美地享受一次,也没什么。担心的只是小孩,小孩心智还不成熟,若被狐狸精勾了魂,去做了童子丫头什么的,就可能再不会返回来了。没有哪家的父母愿意自己的孩子给狐狸精当童子丫头。所以在以后每年的中秋节,村里的小孩就只能透过窗棂,看天上的圆月了。
  村里的小孩都恨死巫师了,连同春生和他的媳妇也一起恨了。后来,巫师因为什么原因去蹲大牢了。但村里这条禁忌却一直沿用下来了。
  十多年过去了,去年中秋我回到村庄。落夜之后,所有小孩就被各家父母叫进屋了,村里一时寂静极了。我一个人来到野地,野地依旧,只是笑语不再。我盘腿坐下来,想:失去了一年一度的野地笑声,现在村庄的小孩长大后肯定跟我们那一茬人不尽相同了。就像多浇了一瓢水的庄稼比少浇一瓢水的庄稼总会有区别的地方。
  我还想,其实村庄里每一点细微的改变,都会决定一茬人的改变。难怪现在村庄的孩子,让我再也找不到半点旧日的影子了……
  我怅然而归。我想,以后我再也不会回去了。还回什么呢?每个人的村庄都存在自己的意念之中,与时流淘洗后的那个地方一点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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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小心被电击了
  ——《巫韵飘荡的大地》之一
作者:谢宗玉 




  我被电击是在一个夏日的黄昏。
  墙角马桶里的尿已经满了,再拉,就会溢出来,顺着桶沿皴皴而下,渗入墙角松软的土地。尿渗下去了,气味却留在房间,久久不散。母亲不在家,父亲早就想把马桶弄到西园去浇菜。但农事太繁忙,父亲一太早出去,总要等到夜幕降临才回家,还一副贼累的样子。马桶里的尿就任它这么一溢再溢……
  终于等到一天黄昏,天还没有完全断黑,西边还有些霞光。父亲忙完其它事,叫我帮他把马桶抬到了西园。
  将尿兑水浇菜,大自然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我们拉下的尿,我们自己不喝,菜喝。菜喝了尿菜就长高长大,我们就吃菜,吃了菜我们也长高长大……。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循环。生存其实真的简单呢,我不知父辈怎会天天累成这样?我问父亲,父亲说,扯你娘的蛋!别打搅我浇菜。
  浇完菜后,脚下的路就有些依稀了,我们往回走,就在菜园子的门口,我突然惨叫一声,掼倒在地。我感到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拖着我死死地往地底拉,我在陷下去,不停地陷下去,我的眼睛一下子坠入黑暗的深渊,我的喉咙也像被泥土塞住了,只一声就再也喊不出了,我感觉全身在迅速寒冷,迅速僵硬。模糊中,我依稀看见一只鹏鸟似的东西向我扑过来,在我湮淹的最后一刹那,将我拽出了寒黑的深渊。那是父亲。但后来我总感觉不出那是父亲,我无论怎么回忆,印象中总是一只鹏鸟似的东西。
  我触电了。父亲把电线布在菜园周围,本想消灭来偷吃蔬菜的鼠崽子,现在他差一点把自己的崽子给灭了。父亲的羞怒可想而知,他把事情的原因全迁怒到了小妹身上,他吼得像一只盛怒的狮子,可怜的小妹如一只吓蒙了的小雀。小妹那天的任务是负责收拾晒台上的谷子,但小妹把这事给玩忘了,等我们回家一起把谷子收好时,天上就有了最初的星星。父亲的意思是如果妹妹早点收拾完谷子,那么浇菜的事就不会弄得这么晚,我也就不会稀里糊涂地踏上电线。有时父亲的逻辑同强盗差不多。小妹那时才六岁,我八岁。
  空白的脑袋有了知觉后,恐惧才如黑水般洇漫过来将我包围,心在空空洞洞的胸中砧般捣着,我呜咽哭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但就哭了。泪眼望天,头顶上的星星不再是一颗一颗,而是斑斑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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