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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能在危险到来的一刹那,雀一般地闪过一边。它顶不着我,便又低头嚼草。我楞楞地站在那里,悬悬浮浮的一颗心半天不能安定,有些哆嗦的嘴却骂骂咧咧起来。
我几次说大牯牛要用角顶我,但父母都没放在心上,只说要我小心一点就是,家牛一般不会伤害自家的主人。我还要争辨,父亲就说我无非是为贪玩而找借口。我就无话可说了。
现在母亲终于意识到大牯牛的危险了。
没几天,大牯牛终于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然后,一直盘踞在我弱小心灵中的阴影终于流云散尽。大牯牛卖出去好些日子了,母亲还常常望着我发呆。她可能觉得我能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也许还真是一个奇迹,邻村那家买主的小孩就没我幸运,他在第二年春天真的被大牯牛给顶死了。春天里大牯牛胯下晃着一截又红又大的家什四处乱闯,它能闻到二三里外母牛水门发出的奇异气味。闻见了就急不可耐地往前奔,那家小孩不懂它的性情,紧扯僵绳想把它留住,却被它用角一顶一抛,就把肠子给弄出来了。母亲听说这事,一脸恍惚地过了一天,黄昏时她在禾坪里烧了一把纸钱。她说那孩子是替我死的。
埋了孩子后,那孩子的父亲却舍不得把大牯牛卖掉或杀死,他说这完全是个意外,再说他要大牯牛用一辈子来还债。大牯牛也许真有还债之心,后来那户人家真比以前富裕多了,那男人在邻村的地位也逐年攀升。据说他家四季飘着酒香,那都是别人送的。我父亲听说这些的时候,就有一丝落寞走过眉脸。偶尔他还说:那牯子要不凶,那真是犁田的一把好手,我从没碰见过……(200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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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牛
作者:谢宗玉
写完水牛,感觉意犹末尽,我再来写写黄牛吧。
大牯牛卖掉后,我家买了一头黄牛,黄牛性情温顺,有些蛮力。父母都还中意。我也中意,因为它从不给我构成威胁。
关于黄牛,记忆中有三件事与它有关。一是黄牛虽然是母的,却一辈子没生育。春天,别的母牛的水门都绯红绯红的,我家黄牛却不。公牛找它来“滋事”,它呼一声就朝公牛顶,一副圣女的模样。公牛没趣走开,它再低头啃草。因为这个,小时候我挺是得意了几回,觉得黄牛没给我丢脸。再见人家的母牛心甘情愿遭公牛“欺负”的样子,我就哂笑着看它的主人,那时那小孩的脸一般比他家母牛的水门还红。我看着他笑久了,他就会骂:癞子玉,笑你娘的臭X!我说:是的,我正笑你娘的臭X呢。
现在想来,心中不免有些凄苦,那时我家的黄牛究竟怎么回事啊?如果按照人的规律来说,它也许是愚蠢的,属于未开化的那一类。我伯父家的大女儿就是这样的,她傻得全然不懂男女之事,她父母不想要她这个拖累了,勉强把她嫁了出去。本来挺强健的一个人,没几个月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远乡。
它也许是高妙的,觉得周围村庄的公牛,没一个配它,便有了“我自不开花,免撩蜂和蝶”之念,所以水门儿一年四季都是灰褐色的。这一点有些像村小学的杨阿姨。杨阿姨是个下放知青,呆在我们山村一辈子也没嫁,也可能没有男人,她举手投足间的样子一直与我们不同,村里没有男人配得上她。
它也许独特的,譬如不爱公牛,只爱母牛,或者为了保持体型,怕生孩子什么的,谁知道呢?我村虽然没有这样的人物可比,可后来我到了城里,发现美女作家笔下的女人却多属这类。唉。
关于黄牛的第二个记忆是在一个夏天。我和别的小孩把各自的牛赶到山上,然后守在山脚的松阴里,择一块平整的青岩,仰着卵子睡去了。黄昏醒来,各自寻牛,却发现唯独我家的牛没了。我翻山越岭,找遍了每一条沟每一条壑,依然不见它的踪影。我只能趁夜还没完全断黑,惴惴不安地回家。
后来我才知道黄牛早下山了,还偷吃了人家半分稻禾。我回家的时候,父亲刚受过人家的责难,所以一肚子气全发在我身上。他随手折了一根柳条,三下两下去掉叶子,不说一句话,就把我抽得陀螺似的转起来,我杀猪般地嚎叫,彻心彻肺的疼网住了我的全身。是母亲及时赶回,我才“幸免于难”。开始我还以为是牛丢了呢,所以吃一顿“笋子炒肉”也算认了,后来我才知道牛并没有丢,只是偷吃了人家的稻禾而已。我对父亲就有了某些恨意,我感觉他应该打牛一顿才更合理些,可他却把我往死里打。恨父亲的同时,我当然也恨那头千刀万剐的黄牛,我的恨心一直操纵了整个晚上的梦境,所以第二天一早起来,复仇便成了我的首要任务。我把牛牵到后山坳,见四周没人了,就操起一块砖头狠狠地朝它的后背砸去,砰的一声,牛暴跳狂奔。奔一阵,见没事了,又停下来啃草。我摸起砖头再去砸它。如此反复几次,牛胛骨耸起的地方终于被砸出血来。我心一痛,就没敢再砸了。我走过去挽住僵绳,发现牛一脸茫然地望着我,更重要的是它的双眼都蓄着泪水。我完全没想牛还会流泪,那一会儿我的泪水也突然簌簌而下,我站在那里,痛心疾首地骂道:兽牲!谁叫你偷吃人家的禾?!谁叫你让我挨了一顿恶打?!下次可千万要听话呀……
好久以后,我还记得黄牛的眼泪……我不知道父亲记不记得我的眼泪?
第三个记忆与父亲的眼泪有关。农忙季节,耕耙之事多起来了,黄牛就有些难以胜任。那个酷暑,黄牛好不容易将一丘田耙完,就急着往水塘里赶。父亲不是不想让它下去,而是想让它先下了耙具再说。但它一刻也不愿停留,拖着耙具就往水里扑,差一点把后面的父亲也带进水塘了,父亲只好放手。
在大大的水塘里黄牛一泡就是两个小时,我和父亲只好顶着正午的烈日,在岸边紧张地守望着它,连中饭都没法回家去吃。父亲郑重地告诉我,一定要在黄牛上岸的时候抓住耙具,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不知有什么后果,以为父亲太夸张了。
但父亲并没夸张,事后的结果的确令人难以设想。我和父亲在两岸守着,黄牛却从我们中间的地方上了岸,它拖着耙具,漫不经心地啃着草。父亲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靠过去,但还没走近,黄牛就警觉了,它快步向前走了几步,父亲就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呆在那里。然后我也发现了潜伏的危险,那就是尖尖长长的耙齿,正狼一样尾随着黄牛的后蹄,几次只差一点点就要“咬”住后蹄了。也就在那时,黄牛将它最后一只蹄提向前。然而它的另一只蹄很快又成了耙齿攻击的对象。耙具磕着硬土和碎石,一路响着,我的心就渐渐悬到了嗓眼……
突然耙齿扎进了横生的草茎中,牛稍一用力,草茎绷断。耙齿因为惯性,跳起来就在牛的后腿上“咬”了一口,牛突然吃痛,却不知是怎么回事,就夺命狂奔,耙具顿时在它的后面张牙舞爪起来。十几根利齿就这样一下一下往它的后背、后臀、后腿上扎。父亲哭丧着脸叫道:完了,完了……然后一屁股萎了下来。我吓得脸色铁青,站在那里连呼吸都没有了。牛一路狂奔,就将转过山坳的时候,突然像父亲一样一屁股萎了下去。父亲看见了,就连滚带爬地朝它跑去。我紧跟父亲后面跑起来。
父亲赶到那里,抱着牛头号啕大哭起来,嘴里骂道:你这头蠢兽牲……你这头蠢兽牲……
我脸色煞白,站在后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发现牛的后腿后臀尽是些血窟窿,血一皴一皴地流下来,把路都染红了。我弯下腰想拖出压在牛后臀下的耙具,父亲突然朝我狠狠吼道:还不快把你外公叫来!我听了,就飞也似的朝吕村跑去。
外公是个兽医,不等我结结巴巴说完,就背起药箱朝瑶村赶。我们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没哭了,耙具也从牛的身上解下来了。外公一边给牛包扎,一边骂骂咧咧。骂父亲冤枉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连这样的事都弄出来了。在暑天里耙田,完后就得立刻解下耙具,千万别想着省力,让牛把耙具捎带回家。这样的热天,牛只要一见水,十个人都拉不住的。父亲在一旁听着外公的数落,一声不吭。
黄牛终是没治好,它慢慢死了。黄牛死后,农事倍加艰辛。那个夏季由母亲撑犁,我和父亲在前面拉着,将黄牛剩下的事情做完。我一边拖着犁,一边想:我一定要把外公的那番话子子孙孙地传下去。可如今我却进了城,远离了土地,也远离了牛。我的下一代呢,即使我把这个常识告诉他们,他们也不会有我和我的上辈这样刻骨铭心的体验了。我不知道这是他们的幸还是不幸?我真的不知道。(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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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
作者:谢宗玉
钓鱼的时候,往往会有一群红蜻蜓在我的眼前和头顶安详地飞。这种记忆不是来自童话《小猫钓鱼》里的某些细节,而是童年时我常遇到的事。
夏天里,我常去荷叶塘钓鱼。荷叶塘是个野塘,没有荷叶,水面上飘满了浮莲。我坐在岸边,把杆线甩出去后就静静地等待。那一般是些初晴的日子,阳光温热而不炽烈,神思才恍惚一下,红蜻蜓就不知从何处而来,团飞在我的周围。那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空气里响着薄翼振动时细微的摩擦声,鱼情看好的时候,我一般置若罔闻。若久等无讯,而这时倦飞的蜻蜓又要停在鱼杆尖头,我也会动心。我将鱼杆一点一点地缩回来,待红蜻蜓伸手可及的时候,就猛地一抓。但往往是不成的,红蜻蜓太机敏了。而这时线那端的浮标却不见了,以为有鱼,就猛提鱼杆,但杆成弯弓,却不见鱼跃,才知钩那边与浮莲那细长的茎搅在一起了。
钓鱼的过程是一场静坐的过程,那应该是老人的爱好,不知那时我怎么就迷上了此道?童话里的小猫还有老猫带着,而我,往往是一个人呆在四周静谧的荒塘边。没有风,对面山林叶子上的碎光也像凝固了一般。天空没有云,湛蓝的底色上那枚太阳也像走不动似的。水面平静,满池浮莲妖娆,像一副定格了的画。我甩杆的时候,水里的杆影还曲曲折折的,像一条要往深水扎的蛇儿。但只一会,就倦了下来,恍若冬眠。然后我就看见自己影子也一副稻草人的模样在水的深处。我翕动着鼻息,闻到空气里有沉沉的花香,我眼皮一合,就有睡的意绪了,整个眼前的一切,竟似梦魇一般。这时,红蜻蜓飞来了,红蜻蜓是那个静止的世界里,惟一轻快的事物。也许是因了它们的团飞,我才挨过寂寞的童年。又或许是因了它们安静的飞翔,成年的我才变得这样寡合于人,谁知道呢?我一直认为我现在性格的形成,与童年时每一件琐事,都有千丝万缕的牵连。荒塘并无多少鱼儿,那些个晌午,我常常是空手而归,要么就只有一两尾二指宽的小鱼。用一根小枝串着,提在我手上。由于距钓上来的时间的确隔得太久,鱼儿已被阳光晒得硬梆梆的。母亲见我回来,也蛮欢心的样子,把两条小鱼拌上蒜叶,炒了给我与小妹吃。
是的了,小妹童年在干什么呢?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我不知小妹那时候为什么没跟着我去钓鱼?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