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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未知的时刻对他的儿子说出这四个字。后来我看美国著名的成长伤感片,题目竟就用了这四个字:《男孩,别哭》。只是里面的主人公没能跨越这道标识,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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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孤灯
——雨中村庄之九
作者:谢宗玉
父亲看着母亲将家中那盏油灯点亮,才转身走进那个雨夜。母亲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小妹送出来,直到父亲腰背上熠熠闪亮的柴刀消失在冥冥暮色中,我们还在滴水的屋檐下站了好久。
我们原本靠山吃山,但那时禁止私人贸易,山全封了。父亲雨夜进山是去做一件极不光彩的事——偷竹。贫穷泯灭了人的羞耻,父亲及村人把偷字挂在嘴边一点都不脸红。他们偷竹的理由很单纯,只想把竹背到集市偷偷卖掉,换点盐巴和一些生活必需品。人既然来到这个世上,总得有一条活路,他们倒显得理直气壮。
只是他们为这个偷字常常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他们必须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出发,蹲在阴冷潮湿的岩下熬到半夜,等护林队的人都睡熟了,才敢下刀。雨声哗哗,刀声笃笃,他们惊恐的心一直攥在自己手里提着。空脆的刀声实在响得吓人,护林人随时都会朝着声音抄包过来,突然现身,乱棍将人往死里打。那些年村里好些人的父亲就是为这事死的。有抓起来打死的,有逃跑时慌不择路坠崖死的,有摸黑归来时不慎滚落山沟死的,也有被猛兽长蛇咬死的。
我不要父亲死,父亲死了这个家庭就再没半点活路了。村里很多死了父亲的孩子,母亲往往熬不住,就抛下他们跑了。所以那些等待的孤灯雨夜,可真正称得上是漫漫长夜。无形而又巨大的恐惧感重重迫压我幼小的心灵,那种无穷无尽的担忧也窒息着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仿佛我喘一口大气,就会让遥远的护林人惊觉,从而把父亲他们推上困境。我也不敢随便讲半句话,生怕一不小心犯了某种忌讳,让一家人在无边的担忧中陷得更深。除了恐惧和担忧,还有无以言耻的猥琐,在晦暗的心灵深处像孢子植物一样大片大片地滋蔓。慈爱的母亲在这样的夜晚也变得暴躁异常,平日熟稔的针线这时一错再错,隔不了多久,就会全身颤一下,然后放下针线,捧着被针扎着的手指吮。小妹讲了一句很平常的话,她却大发脾气,呸呸呸地骂小妹尽放屁!然后跑到神龛边,上了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地不知说个啥,像个女巫。我和小妹面面相觑。
父亲在那些雨夜,当然每次都平安回来了,要不现在经常从乡下来我家走动的那个老头会是谁呢?父亲不但回来了,而且走过那些雨夜一直来到现在。而他儿子,却依然呆在那些雨夜孤灭的情绪中出不来。原罪一词源于西方,我不相信有前世之罪。而真正给我原罪意识的,应该是那些雨夜,那些事。后来我无论走到哪里,做什么,都一副贼头贼脑的鼠样。哪怕是我用艰辛劳动换来的钱财,我都抱一种平空受惠的谦卑心情领受。想想也是,人赤条条来世,哪一样东西不是这个世上本来就有的呢,我们所有的劳动都是无用功,只不过把一种事物与另几种事物混合,或者把一种事物换成另一种形式而已。可世上为什么竟还有那么多施惠者的嘴脸?他们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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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的变迁
——雨中村庄之十一
作者:谢宗玉
我开始注意被雨水改变的事物是在那个多雷多雨的夏天。
那年夏天,春生家的土屋被雨水冲垮了,把他一家人全压在下面,好不容易把他们翻出来,但一家六口都不行了,就像一棵棵鲜活的菠菜往沸水里摁了一下,捞上来全蔫蔫的不成样子了。那个夏天的雨特别猛,仿佛不是下雨,而是瓢水。屋后的山岭禁不起这没日没夜的瓢,连续出现了八九道泥石流,最厉害的那一道,斗大的石头从山岭咆哮下来,一副要把整个村庄践踏于铁蹄之下的凶样。村庄顿时像一个受了惊吓的鸡窝,人人暴窜而逃。在关键时候,屋后一窝子古松起了作用,为头的那棵巨松大喝一声:想来就来,哪有这么容易?众兄弟,把它们拿下了!于是一个个手起刀落,将滚石全部斩落脚下。真过瘾。后来我看书,知道秦始皇曾封松树为大夫、将军,这简直太恰当不过了!他若没封,我就给它们封了。
惊魂甫定的村人回头见村庄好好地立在那里卵事都没有,就都站在雨中旷野,一个个面面相觑地傻笑。二狗那次跑得最快最猛,他跑在前头别人立住了脚,他还一个劲地猛窜。村人这时才发现这个天杀的,居然把自己七十多岁的娘放在家中没背出来。村人把他骂了很是一阵子,说他还不及屋后那些松。
可谁又及得上屋后那些松呢?
那个夏天,迷一般的村庄在我心中豁然开朗起来。我知道了村庄之所以躲在那个山坳的原因;知道了每一条深沟,每一道厚梁的来历;知道了某块巨石为什么孤零零立在村西边,而不是东边;知道了后山窝子一大群石头你叠我撞为什么像打架似的。——雨水形成了村庄的大致格局,而其它风、人、牲畜、小虫等,只是在增减这个地方有无都无所谓的事物。当然,它们的增减雨水可以在一夜之间抹平。
不过雨水也并不总显示它自然界老大的地位,很多时候,它与风、人、牲畜、小虫和平共处,无聊时就搞点恶作剧。譬如它把风掩藏在山坳的一些叶子乘夜挪了一个位置,早晨风寻不着那些叶子,就沿着树蔸乱转圈儿。一只小虫沿着树杆好不容易爬到树顶,一颗雨突然从叶尖一跳,抱住它,把它从树顶扯落下来。村人让雨水在一丘田里好好呆着,它们却把田垅边的一个虫洞噬得很大,一夜逃光了。牲畜以为雨水一定还在屋后那个洼里呆着,跑过去想润润喉嗓,谁知它们早跑到天上变作云,望着地下牲畜笨笨的样子发笑。
村庄里的其它动物对雨水的恶作剧,都显得无所谓,你藏了我这些叶子,我去玩另外一些杂物;你把我扯落树顶,我不上去就是了。惟有村人不服气。村人常为一点小事与雨水对着干,譬如小溪里那道堤坝,就反反复复被村人筑起好多次,又反反复复被雨水冲垮好多次。村人再要筑,雨水就来了脾气,也不知是谁去通风报信了?把它们的远房亲戚全叫来了,气势汹汹飞临村庄上空,把整个村庄都浇得摇摇晃晃。这时村人才服输,哭着喊天。雨水出了气,也没想要把村人致于死地,就撤兵了。要不然村后的那些古松恐怕也是孤军难挡。我现在想起了大禹那个时代,那时的人们一定把雨气得够呛,不然双方怎么会搞得那么僵?
但村人似乎都不太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痛。隔不了多久,又要跟雨水争个胜输。村庄经这一折腾,变得像个战场,渐渐地到处都是雨水撕裂的痕迹。我每次从城里回家探亲,每次都觉得雨中的村庄变化很大。有一天,我发现村庄已陌生得让我找不到童年时的一丝记忆了,我也就再不回去了。
还回什么呢?我真正生活过的村庄已不知让雨水带到哪去了?而现在的村庄,谁知道是雨水从哪带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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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暴
——《丽日下的村庄》之三
作者:谢宗玉
北方有沙尘暴,南方有阳光暴。每年瑶村的春天都来得怪,天,先是一直这么阴着,这么冷着,偶尔轻纱似的雨,偶尔花霰似的晴,都当不得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然后突然有雷,在天空炸来炸去,仿佛要叫醒天上和地下一些什么东西。可能真的叫醒了,天开始发情,雨来也急,阳来也烈。地开始发骚,花红柳绿,插满一身。
四月的一个晴日,小妹妹兰花随着她的大姐来到我们村庄,她大姐是村里三青的嫂子,也就是三青大哥的婆娘。小妹妹兰花是来帮三青家春插的。
小妹妹兰花长得有模有样,俏脸削身。小妹妹兰花一笑,那一垅半大不大的伢子浑身就燥热燥热。
田是梯田,瑶村的秧田都在那个垅里。春插的时候,瑶村半大不大的伢子一般负责扯秧,小妹妹兰花往三青家的秧田里一站,就站成了那天阳光中最灿烂的一束。
怎么来形容那天的阳光呢?用“暴”比较好,阳光的粒子就像沙尘一样,肆无顾忌地击打在我们身上,打得我们的皮肤微微的、轻轻的疼。阳光的粒子还像爆米花似的接连不断地在我们头皮里微微地炸,炸得汗珠子都要溅出来,炸得浑身像开满了细碎幽蓝的花,看是看不见的,那种感觉却非常真切。
裹着还不曾脱下的冬装,身子骨像揣在发酵的基肥里,突然又热又憋。脱,脱,再脱。脱得只剩贴身小褂了,还热。
兰花同我们一样热,也就一样脱。兰花的内衣比外衣更鲜艳,更美丽。兰花儿一件件脱衣,就是枝头一番番的花开。看得一垅子半大不大的少年嗓眼眼直痒痒。
三青离兰花儿最近,三青在那天可能感觉最热。三青后来喊一声,好热呀!我们洗澡去吧!千不该万不该的兰花儿这时不该搭一句:别呀,现在的水还凉得很呢。
三青对一垅子伢子说:不要紧,我们不怕,是不是?而在当时,哪个少年会承认自己怕呢?三青成了那天一班少年的头领。大家一呼而应,跑到垅坳的池塘边,要兰花转过身去,然后齐齐地剥得精光,扑通扑通跳下去,水在春天也就开了花。
兰花儿是对的,那水真是沁骨的凉呀!不凉才怪呢,满满一池水,寒了一冬的心,凭一时半会的暴阳怎么暖得热呢?水不像我们,兰花儿一个笑容就让我们躁热难耐。水是春天最后一个对太阳有反应的。那天我一跳下去,就觉得周围的寒冷薄刀似的拥过来,将我全身的热量千刀万刀地瓜分了。一会儿,全身的皮肤就只剩刀割后的麻木。寒了心的水像个心理阴暗的寡妇,恨不得每个人都寒心呢。
一池子大呼小叫,鬼哭狼嚎。兰花儿还以为我们是兴奋着呢,她看着我们笑吟吟地问:冷不冷呀?大家都说不冷不冷。但在那天夜里,嚷着不冷的那群伢子全感冒发烧了,有一个差点没烧死。
病好后,一村子伢子就全跟兰花熟了。兰花后来常到我们村子走动,甜脸甜笑,对我们都好。大人们一会儿拿这个伢子跟兰花打趣,一会儿又拿那个伢子跟兰花打趣,兰花不恼,我们也不恼,心里头都甜蜜蜜的。
八年后,二十岁的兰花真的嫁进了我们村子,却不是那一群洗澡少年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三青的大哥。三青的嫂子死了后,兰花可怜她一个五岁、一个六岁的孩子没人照顾,就嫁给了姐夫。
兰花嫁进村的那天,也是在春末,也是个“阳光暴”天。阳光的粒子射进当年那群少年的眼里,涩涩的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大家聚在一起喝醉了酒,去找三青麻烦:你大哥可是比兰花大十岁啊?!
洒醒后,大伙儿恢复平常的样子,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多少年后,那班少年已趋向老的样子了,回头想想,才发现每个人都过得甜美而充实。其实,只要兰花儿在我们身边,她嫁给谁不都是一样呢?
可惜三青不懂。三青至今流浪他乡,不肯回家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