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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来确信他们真是渊远流长的一段情缘;想着想着,却又什么也没有,连自己都弄胡涂了,索性跑来找俊雄,看着
他说话、走路,真实得多。
其实,俊雄大了她四、五岁,除了小时候厮闹过一阵子,再长大到了小学,小璇的生活圈里便完全扯不进俊雄
这人了;真正对他有印象,还是当兵以后,他穿件部队军装帅气的眷村来来往往,小璇才领悟到有这么一个赵家的
男孩。再后来是俊雄在车上和她搭讪,他们的世界才连了起来,至今小璇还记得他猛然叫道:「啊,妳不是林家小
璇吗?」然后一副过分的喜孜孜模样,他们聊了些村里的事和他们之间足资攀谈的儿时回忆,然后俊雄也成为小璇
的笔友,殷勤的鱼雁往还。
小璇那时候厌烦了商职里毛头小男生黏搭搭的情书大全,倒真欣赏起俊雄的老成和恳切,俊雄起初涩生生的与
她海阔天空的兜圈子,终竟还是也在信里作起诗来,写些「细雨连绵,昨夜梦见妳,……」「愿我是朵云彩,永远
守在妳家门前,……」一般的作品,自然比不得小璇在报章杂志上心仪的大作家,却也被她好意的想作是拙于表达,
反见得忠厚可爱。
他的那身军装,那魁梧的高个子,是她学生时代的一些些刺激的遐思,当她的朋友正穷于应付四周鸟鸟的高中
生时,她觉得自己却有格外的身分,俊雄,原先就是要用来陪衬自己的青春与明媚的,是用来证明自己的,然而如
今,时间证明了俊雄的地位,她长久蛰居家中,那些毛头小娃儿绕绕飞飞便又另寻战场去了,剩下他,沾了地利,
可不是这样长久的守着她,这样专一,这样耐性!小璇原来还不在意他,近来一忽儿万念俱灰,一忽儿心机认真起
来,便才考虑起俊雄。她从家中阳台上可见得着赵家的屋子,赵家庭中的莲雾树,俊雄这人,她可算是知道了整个
他的人生,知道了家庭背景,他的家是这样跟林家跟整个眷村平平整整度了十来年,整件事情也这样的理所当然;
譬如打开窗子来,看见天上的太阳光,看见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看见巷子里的随便一条狗,……小璇恍然大悟到他
们的爱情真是深挚,深到深入浅出,都不要热闹轰烈了,反倒像是日常生活里的一件琐事,淡淡的,淡淡的,柴米
油盐酱醋茶;生活是这样的平淡,如同一条静静的长巷,睡在午后的阳光绿影下,太安静了,叫人真不甘心,要再
添些蝉鸣鸟叫,闹出一些声响来,才有生气。
眷村里随时随地都是耳目众多,小璇和俊雄只好往后山走,假日里只好到镇里的国民小学,那样他们可以感觉
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小璇自己是生活平淡,没法提供出谈话资料来,倒幸而俊雄自从退役下来一连串工作不
顺遂,连换了三四处职业,至今失业在家,足资两人来相互勉励。小璇听了俊雄吐完一肚子苦水,很认真地深深望
着他的眼睛,说:「你──一──定──要──努──力──奋──斗!」她用心地一字一字吐着,手也在他手背
上一字一字使力气;她有些感动两人的感情是如此奋发有为,不是那种只知风花雪月的浪漫爱情所能比的。
俊雄趁机一把握着她的小手,也发起狠誓来:「小璇,妳要帮助我,好不好?」他那厚厚的大手是粗犷宽广的,
漫漫渗着暖意,小璇讶异地来回抚弄他的大手,有种十分新鲜的触感;被俊雄趁势带她入怀,小璇稚气十足的在他
大手勾画:「哪,这是生命线,你看你的那么长。」跟着也摊开自己的小手比着说:「如果我活到六十岁,那你就
可以多活二十年,老而不死!」俊雄笑得一歪一颤,小璇胡乱打他:「别乱动,我来替你算命。」她沿着智能线走,
一下跳上感情这线,讶异他的感情线竟是这样平直,笑道:「你这样没情调!」俊雄低低靠近了她的颈项,呵着热
气:「我没情调?」小璇一回首,仍硬着嘴:「你就是没情调!」俊雄那样坏坏地斜眼瞅她,真叫人惊心动魄,小
璇觉得有些危机了,心头直扑扑颤着,可是这味道又太难叫人舍得,带了些冒险和波澜,这样细细的刺激挑着她,
挑着她,她的心弦紧张的绷紧了,等着来感觉这刺激,可是是如此细微,如此滑溜,如此不切实际,像一口吃一口
的棉花糖滋味,看着是有,咬着是空,只有再咬、再咬,恨不得快些存有点实感。那俊雄垂涎着脸,晃了晃:「我
没情调?」说着快笑了;小璇一直躲,一直躲,后来埋进了他的臂弯,可别让他碰着脸,至于头发,耳朵、颈子,
都算弃防了。
闹了半天,他们停止了追逐的游戏,暂喘口气,小璇这才听得俊雄急切的心跳声,她贴着胸膛听,听得是如此
逼切、清楚和震撼,咚、咚、咚……,小璇好感动,仰着脸看俊雄,轻轻的吻了吻他的脸颊,俊雄顺着势吻进了她
的嘴巴,然而小璇却是笨,她专注的闭紧了牙关,俊雄只有再抬起头来叫她张开牙齿,小璇糗得羞闭着眼,为了表
示自己并不是纯然的人事不知,她便显得开放得多,任由他来表现。这时候远方还有小孩的几声高叫,和鸡叫声,
再来还有身体边沙沙的草叶颤动声,日光直直照下来,晒得他们又热又湿,俊雄把小璇猛然抱放在地面,有些要过
火了,小璇受不了草里藏着的大小石块,一下半坐了起来,两人一场好戏半途而废,只好呆坐在那里乱乱的反省。
小璇讶异自己的作风开放,低着头不敢看他,俊雄却只见得她如此的沉静羞涩,自觉大胆了些,也慌慌的不再说话,
两人就那样静静坐在一起,有点过分的生涩。太阳下山了,暮色映得两人身影模糊不清了,才悄悄地分道回家。小
璇打量俊雄的身影,就是他罢,她想。
此事一开了戒,便要不可收拾了。俊雄甚至在家里仗着胆儿大,也要来腻她一腻,小璇觉得不好,她疑心仪美
有些领悟了,对她摆着异样的眼神;再不巧的是有一回阿乖冒冒失失的跑来寻她回家,见着了不可思议的镜头;小
璇涨红了脸领着阿乖走在路上,沉着脸告诫:「不许讲!」又嫌不安心,带他去吃水果,好脸色地教他:「不许讲
喔!」阿乖处在一个弱肉强食的家庭里,早就学乖了,他不讲给父母知道,倒将情报贡献给了启启和雄雄,成了三
人小组,干起黑社会的勾当。小璇日里跟他们纠缠,虽然相信自己的威信,但是心里总是浮悬了一粒疙瘩,觉得很
不保险,终于索性化暗为明好了。他们手牵着手在眷村里漫步,成了骇人听闻的大事件,闹得满城风雨,传言陆陆
续续回到林赵两府,成了喜讯,三姑六婆掩不住欢欣地蠢蠢欲动;竟成了全眷村里大家的事情,抚顺民情,两家也
认真的考虑起来了。
只有小璇和俊雄两人却茫然傻在那里,事情是发展得太快了,他们竟然无法控制这个局面,林家小璇和赵家俊
雄,赵家俊雄和林家小璇,他们是这样紧紧的,稳稳的凑成一对了。某日傍晚,小璇和她的一群女伴不巧在巷子撞
见了俊雄,他咧着嘴笑一笑,三八阿花一下抢到身前护着小璇,随意飘了他们几眼,冷笑道:「哼,我们小璇也随
便可以让你笑的吗?快,快,回去拿红蛋给我吃,我才让你们来笑来笑去!」旁边的人痛笑道:「妳真三八!」那
阿花才灿然一笑,瞅着小璇说:「哟,好心给雷亲,我不管你们啦!」小璇的日子过得又是糗又是甜美,她真怨这
邻人的多事,好不容易她有了这么场恋爱,却眼看拖不了好久,还真不甘心。无奈老林一向没有现代的时髦的观念,
他同是同意自由恋爱的,但婚姻仍得要依他的想头来办,女大当嫁,对方又是同僚之子,住得又近,就当是嫁过去
省了三餐两饭,也不吃什么亏,因而也就好俐落的认了这门亲;赵家方面在小璇暗留的几着好棋下,疼喜这女孩的
机伶能干,也更没问题了。双方家长一天在交通车上就谈妥了这事,既是喜事,速速便办理掉好了。
就这样要嫁了?小璇盘算着,这家直到大弟读完书,服完兵役,还要苦几年的;而她真是吃饱了,揩揩嘴角就
一走了之了?她要、她要来守着这个家的呀!她呜咽哭说:「妈,我不嫁了!」被妈妈劝说了一晚,女孩长大了总
是要嫁的,不嫁,妳还能怎样呢?林妈妈越劝越伤心,母女俩抱头痛哭起来。小璇觉得自己真是无能,不嫁又能如
何呢?……痴长了这十几年,到头来,她竟只能这样嫁出去算了!小璇伤心自己伤心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泪涔涔的
呜咽不停。
末了,她还是迷迷糊糊地呆坐在房间任人妆扮,两个面颊给抹得艳红红的,化妆师又给她厚厚上了层浓丽的口
红,眼睛四周涂上了淡青色粉;中午的时候,窗外落着烈亮的阳光,窗台上蹲坐一只猫儿不理会里头的富贵荣华,
自足地舔着花毛儿玩,今天天气真是好,蓝色的天空好安宁,只是太亮了,显得她的化妆浓艳得累赘,厚厚的一层
脂粉里缓缓冒出些汗珠来,小璇手里拿只小手绢,轻轻地来沾拭,旁边团转的几人全不在她眼里,她只是直望着镜
中那名娇贵的新娘子发呆;心里好是感触。
她们楼下正是贺客盈门,喧哗吵闹,男人们啃着瓜子,女人们除了瓜子外还嚼舌头,小孩在满屋子奔窜。林家
的三个小孩全穿得干净,神气得到处横行,他们有些类似纳粹党了,是盗贼做了捕快,自喜成了正派,所以更为嫉
恶如仇,他将表弟调到后院,警告他别不识相地吵闹,要他记得:「今天是我们姊姊结婚!」又「哼!」了一声才
走。
他们又到外头耀武扬威,沾着姊姊难得出嫁去,风光风光;邻家小孩穿著家常汗衫、脏短裤,挤在林家门前张
望,被他们给清理走了,远远蹲在自家门前巴望,林家今天是何等的热闹风光呀!小孩不服气地撇撇嘴:「哼,有
什么了不起!」一把抓着弟弟妹妹进屋里去,过了一会儿,又现在二楼阳台上。
小璇由仪美扶着下楼来,满堂宾客笑站起来闹乱一片。林妈妈远远瞧着她家如此明媚的新娘子,二十年的辛劳
就成了一脸子掩不住的笑意,若不是她努力拉拔着、拉拔着,哪里来的今天漂亮的新娘呀,她不禁惊奇自己这份才
能,有些满意;又想起许多外人不知的辛酸,只靠她独自一人撑了过来,可就掌不住的痛哭了起来。
小璇自己倒是沉稳,她今天格外的冷静,问答应对都是处理得好;只是她有些不满意如此的平静,不紧张也不
兴奋,只想着要把这样的一天应对过去;门天,明天!她就是赵家的媳妇,要过另一个生活了。俊雄领着她出门,
大弟一纵身跳到眼前:「老姊,笑一个。」啪答一声照了张小璇沉思的镜头,她看着大弟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然
后里面的人往外挤,三个小弟、父亲、母亲,小璇呆呆望着他们,还是仪美示意,扶她跪了一下;忍不住,还是掉
泪了,她一抽身便坐进了车里。
身子在鞭炮声中缓缓驶离了家门,小璇望着两旁的邻人、小孩,和房舍,是她生长了二十年的地方;她不知多
少次发誓要远远的离开这块地方,却毕竟嫁不出这眷村,他们到镇上照相、吃喜酒、拜天地,末了还是得回来,和
娘家同住在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