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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戈,请他买一幢房子。大家说北碚没有被轰炸过,是安全的地方。我们的房子不在镇里而在乡下。房子非常简陋,
砖头是灰色的,屋顶是黑色的瓦,以避免日本飞机注意。房子建在小山坡上。从北边和东边看,是一层的,从南边
和西边看,是两层的。没有自来水,要从井里汲取或是从嘉陵江挑来,还要用明矾过滤使水里的黄泥沉淀然後才能
用来烧饭。房子也没有电,晚上要点煤油灯或小油灯。厕所建在竹丛中,是个小木头房子立在岩石边,走进去向下
一看,深不可测,排泄物不必人掏!房屋後面是山,据说那里的军营暂驻十八路军。我们一到就听见他们练习开机
关枪达达达的声音。附近有个木匠已经为我们造了苯重的家具。张先生为我们请了个男仆名叫做青山,女仆傅嫂,
他们帮我们买了许多东西,腊烛,电筒,脸盆,炉子,蚊帐,盘碗等等。
我们把随身衣物稍为安顿之後,挂起蚊帐,已经是下午五点钟。王向辰先生,即作家老向来看我们了。他在教
育厅做事,他欢迎我们来北碚,并且请我们去吃晚饭。我读过他的幽默文章,很高兴遇见他。天色已黑,我们每人
拿著电筒跟他出去,走十分钟到他家找王太大一起去吃饭,镇上还没有人点灯。我们走进一个饭馆,摸黑爬楼梯到
楼上,围著一张桌子坐下。同桌还坐著别人,但是由於没有灯光,王先生没有为我们介绍。
突然间,大家「啊!」的一声,鼓起掌来,因为电灯亮了。原来餐馆里坐满了人!我们一面吃,一面打听空袭
的清形。大家说,北碚没有轰炸过,但还是要有准备。走回家时,没有路灯,一片漆黑,田中的蛙声很响亮。我想
起有一年我们在维蒙特州过暑假,傍晚走去看电影,回家时也拿电筒照明道路,满天星星,脚下是芬芳的松针,那
情景和现在多麽不同!住在隔壁的杨太太看见我们回来,便对妈妈说,如果有警报,她会过来把我们叫醒。从她的
房子可以看见升红旗,从我们这里看不见。
第二天是好天气,意思说下雨。我们仔细看看周围。我们的房子前面是块空地,西边是山坡,半山坡上有条公
路叫做蔡锷路,直通北碚镇。沿着公路向镇外方向走,没多远,左边便是江苏省医学院。向镇内方向走,经过国立
编译馆。镇子只有三条大街,今天因为下雨,大家都出来了,镇上熙熙攘攘。有的孩子看出我们是从外国来的,好
奇地跟著我们走。街边有许多小贩,笑嘻嘻地向人兜生意。有几家小餐馆,几家书店,还有菜市,复日大学设在嘉
陵江边,草坪上有牛有丰,大学饲养来供应北碚牛奶和羊肉的。
傅嫂是本地人,因为打仗,所以才见到从外地来的人,她没有见过外国人,问我他们是什麽样子。我说他们的
头发有黄的红的,眼睛可以是蓝的绿的或灰的。她听了大为吃惊,不知道我是不是在骗她。她又问,日本鬼子什麽
样子。妈妈说,日本鬼子外貌和我们差不多,但是比较矮。傅嫂听了又不肯相信。她以为他们真的是「鬼子」,要
不然怎麽大家都要打他们。
我们到北碚第三天早上,杨太太便跑过来叫道,「林太太!林太太!升红旗了!」那是日本飞机从汉口起飞的
讯号。飞机轰炸重庆,要经过北碚上空,但是由於北碚没有被轰炸过,大多数的人没有躲到防空洞里去。我们和许
多人一样,走到房外看飞机。有人说,来的时候很小,像蜜蜂,但也可以听见它们嗡嗡作响。飞近了,声音就会像
打雷,或像浪潮澎湃的响声。有人说,「听惯了也没有什麽,他们飞他们的,我做我的事。」
我们终於看见飞机了,二十七架,每架轰炸机由两架战斗机保护,「人」字形飞来。太阳照著银色的机翼,衬
托著蔚蓝的天空。「今天飞得特别漂亮!」有人苦笑道。
「他妈的!」别人说。有人要爸爸妈妈取下眼镜,不要让玻璃的反光引起日本人的注意。
一批飞机飞过头,一批又来,每批二十七到三十六架不等。「哈!你看那架轰炸机只有一架战斗机保护,另一
架被我们空军打下来了!还有那里少了一架轰炸机!我们空军真棒!」
第六批飞机飞得特别近。就在飞机飞过头上时,突然听见炸弹爆炸,轰隆!轰隆!轰隆!一阵又一阵。地震了。
爸爸、姐姐和我飞跑回房里趴在地上。炸弹响得好像雷打在我头上,刺痛我耳朵。我们一直趴在地上,等听不到声
音才慢慢地站起来。
「妈妈妹妹呢?」我们叫道。幸而不久,她们由楼下厨房走上来,两人都吓得面无血色。我们的房子只是窗子
破了几片玻璃。走出去,只见离我们房屋的三百尺的地方有一个大炸弹坑。「炸了!炸了!」大家在嚷,许多人跑
到山上去,看见北碚蒙在一片黑烟里。後来老向来了,他说轰炸时他跳进路边的沟子里,扭伤了手腕。「我在汉口、
重庆都跑过警报,没有像这次这麽险,」他摇头笑道。他说,他那晚带我们去吃晚饭的餐馆炸毁了,哈哈哈!复旦
大学几位教授炸死了,驻十八路军的军营也炸了,死了不少在球场玩球的士兵。江苏医院也炸坏了,哈哈哈!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麽好笑,那是因为我还不了解,祸从天降,你如果不肯哭,只好笑。
从此之後,一有警报,我们就躲进防空洞里去。
这就是大後方,和我所记得的上海完全不同,而和美国有天壤之别。
17。 「林太太!林太太!升红旗了!」
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是晴天还是阴天。天天都是晴天,我痛恨太阳,我怕那蔚蓝色的天空。妈妈总是叫
傅嫂买些馒头、橘子、煮鸡蛋和烧开水,爸妈有个小箱子装著重要文件,有了准备,一拉警报就可以向防空洞跑。
爸爸要我们看书自修,但是我看一下书就放下来,走到窗口望望外面有没有人群走向山上的防空洞。我细听,
渐渐能够分辨蚊子嗡嗡作响和遥远轻雷般的飞机声。我最怕的是听见杨太太尖声叫「林太太!林太太!」但是她天
天都这样叫。妈妈和我因为太紧张,一听见拉警报就肚子痛。我们不用竹丛里的厕所,用放在卧房里的马桶。不久,
警报的敲锣声便处处可闻。
防空洞里又挤又脏,既闷热又很臭。我们在里面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听飞机一批一批地从头顶飞过去,希望
它们不要再轰炸北碚。这样过了一星期,爸爸的朋友梅汝敖先生说,你们还是躲到乡下去吧。梅先生在一个文化机
构做事,在离北碚二、三哩外有个属於文化机构的房屋,我们可以去那里躲警报。
天气变得酷热,红旗一升,我们便提著篮子小箱子,戴著草帽向乡下走去。路上有许多人,大家都说,看到飞
机就要赶快脱帽子,跳到沟子或躲到稻田里去。日本鬼子会从飞机开机关枪扫射路上的人。大家都穿著暗色的衣服,
红色白色的不能穿,因为容易引起日本鬼子的注意,谁穿红的白的衣服,就有汉奸的嫌疑。有一次经过一个房屋,
有个老和尚在敲锣为死人超渡。那锣声和警报的锣声很相似,路上的人指著老和尚骂道:「死和尚!在敲锣给日本
鬼子听吗?」老和尚马上停了。等我们走到乡下的房屋的时候,往往紧急警报已经拉起。
那所房屋前面两间房间是用来做小学的,後面住姓陈的一家人,是梅先生的朋友。我们来了,陈太太很客气,
总要我们和他们一起吃午饭,但是我们有带来的鸡蛋馒头,就走到他们房间对面的一间空房里去。我们坐在板凳上
看书,但是什麽也看不进去。听见飞机,就跑到竹林,因为在竹林比较安全,不必怕房屋倒下来。我们有时听到我
们战斗机缠斗敌机的机关枪声。我摘下一片片竹叶摺成小船,一个个放在竹枝上,一下子可以摺许多。
有时飞机好像突然间已经飞在头上,来不及跑到竹林了。我们只好在房子里等它们飞过。有一次听说有个秘密
军事会议在附近进行,飞机在我们头上绕圈子绕了十五分钟,我吓得全身是汗,衣服全湿透了。屋顶当中有个大梁,
要是塌下来我们就没命了,所以我们都靠著墙壁站著,只好听天由命啦。等到警报解除时,我已经一身都软了。在
这里听不见解除等报,要看马路上许多人向北碚走去,才知道可以回去了。走回去的路好像比来的时候远,回家之
後大家已经筋疲力竭。我心想,「最好明天下雨,最好明天下雨。」我的胆子非常小,天天都有被炸死的危险,我
实在吃下消。但是又自觉惭愧。大人说,日本人以空袭代替陆地进攻,狂炸滥烧,以动摇中国的战志,破坏经济建
设,扰乱後方秩序。中国人民虽然死伤惨重,对抗战终年怨言,反加深了对日本的痛恨,团结起来抗战到底,我有
没有这种毅力呢?我只觉得日本人像块大岩石压在我的胸口,我不用力把它推开,它就会压死我。
跑去乡下躲空袭警报越来越辛苦。杨太太介绍我们认识住在附近的宋先生宋太太,他们有自己的防空洞,在离
我们家不远的山上。宋先生同意让我们到那里去躲警报。他们的防空洞挖得很深,洞里漆成白色,还挖了两个又深
又窄的窗子,所以也有日光。宋家有十二个子女,大的卅多岁,小的两岁。他们也收容别的邻居,洞里往往挤得连
宋先生宋太太都没有地方坐,只好搬小凳子坐在角落里。
防空洞里装有一架情报网的电话,电话一响,有个人便非常大声叫,「喂?喂喂?什麽?合川吗?这里是北碚!
飞机在合川天空飞向北碚?什麽?什麽呀?三十架?听见轰炸声?哪里呀?南方?」那人挂了电话便摇重庆的电话
大声叫,「飞机在合川上空,飞向北碚,北碚!」不久,我们就会听见飞机的声音了。那人又在电话里嚷,「重庆,
重庆,飞机在北碚上空。什麽?什麽?轰炸那里呀?」时常,我们听得到轰炸重庆的深沉的轰隆声音。
这个防空洞好像很安全,我们比较不怕了。竖起耳朵细听,我们可以知道敌人飞机飞什麽方向,也可以分辨出
我们的飞机,是侦察机、战斗机或是驱逐机。砰的一声,我可以辨出,是猛然关门的声音,或是远处炸弹爆炸的声
音。
天天在一起躲警报,我们和洞里的人变得很面熟。有两个中学女生天天看巴金的小说《 家》 和《 春》 ,後来收
到从上海弄来的一本《 秋》 ,她们高兴得几乎发狂。讲故事是在洞里打发时间的另一办法。听说有个做馒头的人有
一天没有跑防空洞,警报拉了他继续在店里挂面。一枚炸弹落在他身边时,他就把一个大面团盖住炸弹,因此炸弹
没有爆发。政府赏了他二十块钱。还有一家四口人,先生、太大、姨太太、小儿子。飞机来了,那姨太大赶快把儿
子放在地上,他的生命顶宝贵。她叫男人趴在儿子身上,他的重要性据第二名。姨太太认为自己比太太重要,於是
趴在男人身,再叫太太趴在自己身上,这样四重叠等飞机飞过去。结果只有太太的屁股炸掉一块肉,其他的人都没
事。大家听了都大笑。
警报解除之後,我们总到镇子里去走走,其实,没有别的地方去。镇子上有一家西餐馆子,是上海人开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