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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te〃。太少,太迟。在欧洲,德军入侵罗马尼亚,苏俄吞并波罗的海三国,德日美签订三边公约。
爸爸觉得在这时期,中国很需要有人在国外替国家做宣传,他人在缙云山上无法在这方面为国家做出贡献。妈
妈的脾气变得很暴躁,什麽小事都引来她的怒火,而她时常拿我出气。我也和她顶嘴,不像姐姐总是听她的话。三
姊妹中,妈妈最爱姐姐和妹妹。姐姐是妈妈结婚四年之後,才生育的宝贝。姐姐又聪明又漂亮,像大人,很肯帮母
亲忙,对爸妈来说简直是十全十美。妹妹小时常病,很依赖妈妈,是她的小宝贝。只有我喜欢和妈妈顶嘴,衣服乱
扔,不听话。我想,她生了姐姐之後当然希望生个儿子,却又生了个女儿,是多失望。我能想像我如果是男孩,她
会多麽宠爱我,把我惯坏了,我在家里会像小太子一样。然而我又是个女的,那我也没有办法。我们两人都心直口
快,所以常有冲突。其实,姐姐的脾气是,有什麽不如意的事都闷在心里不说,样样顺著父母的意思。她对我说,
我们不应该躲在山上,应该在北碚和大家一起跑警报。我说,别人是求之不得躲到山上来,难道你还想跑警报?她
说,她觉得她应该对国家有所贡献,她没有受过什麽训练,但是想在医院里帮忙。我能同情她,她十七岁,有林家
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她虽然羽毛未丰,却想离巢试飞。
19,我们中头奖啦!
有一天,没有听见小童敲锣,突然之间,飞机就在头上。来不及逃到竹林了,只好跑到楼下,那总比楼上安全。
轰隆!轰隆隆!轰隆!
「北碚炸了!炸了北碚!」大家叫起来。第二天,青山来了。
「我们中头奖啦?」妈妈问。
「房子炸掉了一半,」青山说。
「哈哈哈,我们中头奖了!」我们不知不觉也学会痴笑。青山说,日本鬼子随便扔炸弹,在乡下,在田里,哪
里都不安全。几天後是阴天。我们早上五点便要下山去北碚看我们的房子。早去早回,以避免遇到空袭。有个和尚
站在修道院门口的大岩石上,大声喊「滑竿!」那些抬滑竿的农夫就从竹林里走出来,我坐上滑竿,跟著他们的脚
步摇呀摇的一路摇下山。
我们的房子的确炸掉了一半。父母亲的卧房一面墙没有了。
「你看这房间光线变得多好!」老向以一贯乐观的作风这样说。
「是呀,简直和户外一样,」我们也会答腔说。「在这里看书光线再好也没有了。」
天花板、地板、窗子、门,什麽都倒塌了。我们找到炸弹的碎片和螺旋桨,老向说那是五十磅的炸弹。废铁可
以出卖。青山说,轰炸那晚就有小偷想来偷废铁,都给他赶掉了。
镇子作得百孔千疮,街道比以前宽敞,因为许多房屋都炸掉了。没炸倒的房子少了一面墙,就用报纸糊起来好
了。那家西餐厅被炸掉了,但是刀叉和罐头水果可以捡起,在另外一处再开一家好了。菜市烧掉了,但是人家还不
是照样做买卖?北碚比从前更加热闹,因为有一千个学生来复旦大学参加联考。有许多船泊在嘉陵江边,工人扛著
木材,嘿呀,呵呀地哼叫,把木材搬到岸上。船上的女人忙著洗衣服,切菜烧饭,菜刀落砧板的剁声像小鼓的急板,
配著男人的哼声,好像在说,「抗战必胜,建国必成,抗战必胜,建国必成。」
父母亲做了决定与其躲在缙云山上,或是把房屋修好回到北碚跑警报,不如回到美国为国家做宣传。父亲在国
外为国家做宣传全出於自愿,从没向政府拿过分文。
父亲把北碚的房屋借给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北碚工会,由老向代管。老舍的儿子舒乙在一九九四年父亲百
岁诞辰纪念时,写了《 家在林语堂先生院中》 一文,部分说:
这所房有许多文人来住过,最後由两家人分住,东面一半由老向一家住,西面一半由我们一家住。父亲老舍先
生比我们住进去得早一些。母亲带着我们三个孩子一九四三年秋天由北平逃出来之後,和父亲在这所房子里团聚。
在这里,父亲住到抗战胜利後的一九四六年二月,先后共两年多。他在这里写了长篇小说《 火葬》 、《 四世同堂》
第一部和第二部,抗战回忆录《 八方风雨》 ,还有许多短文,譬如系列散文《 多鼠斋杂谈》。他戏称这所房子为「多
鼠斋」,形容这儿的老鼠成灾。
此外,在此期间,他还出版了短篇小说集《 贫血集》。在北碚时,父亲身体相当糟,患贫血病,常常头晕,又患
痔疮,还打摆子,因糙米中有稗子而患盲肠炎,住院开刀。我们抵北碚时,他刚刚出院,直不起腰来,站在路旁迎
我们,双手拄在手杖上,看起来,已是一位饱经风霜的瘦弱老人。
林先生的房在当时的条件下是相当不错的房子,整整齐齐,规规矩矩,下有房基,正有洋瓦,外墙是砖的,外
表呈黄色。日本人一九四O 年轰炸时,一颗炸弹正落在离房子五米不到的地方,地上炸开一个很大的深坑,居然没
把房子震垮。
那时,林语堂先生一家正好有回国之游,还恰峭在北碚附近,他们正在缙云山上休息。回来一看,房子遭到
了严重损坏。赶快抢修。到我们住进去的时候,炸弹坑中已种了一株槐树,直径已有茶碗口那麽粗。冬日,父亲穿
著长棉袍,脚踏棉窝鞋,坐在小树前留影,是他在北碚留下的仅有的两张照片之一。
林先生的房的周围,严格地说并没有固定的界限。有一个院门,只是象徵式的,有门柱而无门扇。由门柱开始,
有一条有台阶的小路向上通到我家住的西半边。老向先生家不走这个门,他们走後门,后门通向东半边。房子的正
面,门柱旁边有几株高大的芭蕉,有一棵梧桐树,有两行冬青树,有茂盛的竹子。竹上常有画眉歌唱。夏日夜间,
往往有暴风雨,闪电之中,看见巨大的芭蕉叶东倒西歪,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倾倒,十分可怕。
令人惊讶的是,这所小房一直好好地保存着,现在还住著人。我曾两度回去看过,几乎完整无缺,没有变坏,
而且并不显得十分破旧。它现在是被围在一大群建筑当中,四周的环境变化极大。不走近,是不会发现它的。好在,
它现往被圈在北碚区区政府大院之内,所以并不难找。有了电,有了上下水,有了正式的厕所。
它,以前是蔡锷路四十四号,现在是民生新村六十三号副十六号。
在正面的墙上,已经挂了一方小木牌,上面刻著四个绿色的字:老舍旧居(一九四三… 一九四六)。
我最近还接到北碚区副区长的信。他写道:将把房里的居民移走,开辟成老舍纪念室,正式确定为重庆市市级
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所有这一切,首先要感谢林语堂先生,当初,如果没有他的慷慨借用,父亲一家人也许找不到一处安身之地,
他本来已经很坏的身心状态也许会变得更糟,恐怕难以完成被他自称为「对抗战文学的一个较大的纪念品」——《
四世同堂》 的创作。
将来,一是纪念馆正式落成,我想,应该在墙上另立一块牌子,上面可以这麽写:此房原系林语堂先生所有,
抗战时是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北碚分会会址。
一九九四年九月十六日作客台北当日有林语堂纪念图书馆之访
我们真的要走了,反而舍不得缙云山,舍不得北碚。回来三个月,饱受空袭的惊慌,但也认识了许多朋友。对
大後方虽然只看到一斑,也可以说大开眼界。我们很舍不得老向太太和她可爱的男婴抗抗。
那和尚又站在岩石上大声叫滑竿了。
下山时,周围的风景似乎特别美丽。在薄雾中,竹林显的青翠无比,我们刚到北碚时,农人正在田里插秧。现
在,禾稻已经长得绿油油的。一股凉风吹著我的头发。再见了,石花寺,别了,敲锣报警报的小童,偷看我洗澡的
和尚,叫春的女人。三个月来,我自觉懂了许多事。人生是复杂的,事物并不是非白则黑。我不会忘记老向永远乐
观的口吻,这里面有许多学问,我还不完全明白。我不会忘记令我听了心惊胆颤的镗镗锣声,山豹的吼声,飞机在
空中战斗,机关枪达达达响声,和炸弹爆炸时那种声震林木的巨响。
回到北碚,看见那些黑黝黝的防空洞口,想起宋家一家人,和那两个巴金迷的女学生,很想和他们道别。再过
几十年,人家会指著防空洞说,那是日本人轰炸时大家躲进去的山洞。等我长大之後,我会对人说,我也在洞里躲
过。
在招待所放下行李後,我们便到房子去看看,青山把炸弹碎片卖掉了,十八斤,每斤一角五。老向说,他被人
骗了,废铁的价钱不止这个数目。天黑了,我们拿着电筒里过炸烂的街道走到一家新开的馆子。老向和几位朋友为
我们饯行,走上摇摇摆摆的楼梯,楼上满是人,桌子点著腊烛,大家在等电灯亮起来。老向订的房间一面墙炸掉了。
在月光里,嘉陵江看得很清楚。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鬼节,江边有道士在诵经,普渡亡魂,有人在烧纸钱,火光
熠熠,我不难相信,到处是没有散去的灵魂。
突然之间,电灯亮了。江边的景色不见了,却听见咕隆雷声,大家说好,要下雨了。老向站起来给大家斟酒,
大人举杯痛饮,说中国必定胜利,我们会把日本鬼子赶到海里去。老向说,胜利之後他要一路喝醉酒回到北平。有
一位女士说,胜利之後她要穿大红色的衣服满街乱跑。朋友祝我们平安抵达美国。美国?我不相信地球上有这个地
方。
20。 好像在做梦
第二天,我们乘公共汽车,早上十点半就到重庆。天气闷热难当。由於所有的招待所都炸掉了,董显光先生请
我们住在他家里,就在国际宣传处行政大楼对面。我们才到了十分钟,警报就呜——呜——呜拉起来了。「又来了!
又来了!」大家说,这里的警报拉得比北碚大声,我们乡下人听了不觉慌张。董先生的佣人马上把董先生的西装、
两只皮箱和一些书放在邻近一幢小石屋里,也把我们的箱子放进去。外面的人从行政楼搬打字机什麽的到地下室。
董太太很镇定。她说等拉二号警报才跑到防空洞还来得及。
不久,二号警报拉起来了,「呜——呜,呜——呜,呜——呜!」其声音之大,震耳欲聋,我不觉发毛,肚子
绞疼。大家在跑了。驶到乡下的车子上路,喇叭嘟嘟地响。在四十哩外的北碚,我们听见过轰炸重庆的巨声,现在
身在重庆,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感受。
宣传处的防空洞掘在山边,董太太说,董先生总是等到拉紧急警报时才到防空洞里来,否则他根本没有时间办
公。我们和许多人走下石阶到洞里去时,已经听见飞机嗡嗡的声音。难道它们已经来了?董太太说,那是我们的飞
机在等著欢迎日本鬼子。
那防空洞大约七十尺深,是马蹄形的,两端是出入口。我们拿手电筒走进去,看见一排长板凳在隧道当中,靠
壁两边也有长板凳,墙上挂著小油灯。洞里很潮湿,有许多蚊子。大约有两百人在里面,人人手里一把扇子。我们
坐下来之後,有几个外国人过来和爸爸讲话。好久没有听见人讲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