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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上了一身便装,秃子拿着买来的一些食物慢慢地靠近了自己那被人打傻的哥哥。几年不见,原本被折磨得憔悴无比的哥哥受到了很好的照顾,脸色红润了许多,连手上那些在务农时留下的老茧都已经逐渐消退了。看见秃子拿着食物走过来,坐在轮椅上的哥哥露出了一丝微笑,嘴角也流淌出了一丝丝涎水:“吃的……好吃的……”
半跪在轮椅前,秃子小心地将手中的蛋糕掰成了小块,慢慢地送到了哥哥的嘴边。被打傻的哥哥憨笑着,带着几分异样的笑容用手抓扯着秃子手里的食品包装袋,却对送到嘴边的食物不屑一顾。秃子轻轻的朝着自己的哥哥问道:“哥啊,还记得我不?还记得秃娃不?秃娃来看你咧,给你送蛋糕吃咧……”
傻笑着的哥哥眼睛里亮了一下,抓扯着食品包装袋的双手也停顿了下来,用力地偏着脑袋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秃子,好像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秃娃……秃娃……”
轻轻地将一小块蛋糕放进了哥哥的嘴里,秃子拍打着哥哥的膝盖低声地哼唱起来:“秃娃秃娃……戴个瓜瓢……瓜瓢也秃……秃娃也秃……”
轮椅上的哥哥猛地瞪大了眼睛,直着喉咙跟着唱了起来:“秃娃秃娃,戴个瓜瓢,瓜瓢也秃,秃娃不秃!秃娃不秃,好娶媳妇,娶个媳妇,养个秃娃……”
秃子的眼睛里猛地涌出了泪水!小时候家里穷,啥吃的也没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导致了自己的头发一夜之间掉了个精光,村里的孩子们编了那首歌谣来笑话自己,当老实的哥哥看到自己被那群小孩子包围在中央戏耍着哭泣的时候,哥哥象是暴怒的狮子般冲了过去,用自己同样单薄的身体撞开了那些孩子,任凭那些孩子用石块树枝乱砸,紧紧地将自己搂在怀里抱回了家,哥哥就是哼着这首修改过了的歌谣哄自己止住了哭泣,渐渐入睡……
父母早丧,是半大的哥哥硬挺着拉扯自己长大,有了好吃的先尽着自己吃,十冬腊月的天气,哥哥冻得直朝衣裳里塞麦草,却把唯一的一件老羊皮袄批在了自己身上!小时候逢集,看着集市上那黄橙橙的蛋糕就走不动道了,哭着闹着要哥哥给买一块尝鲜,可哪来的钱呢?哥哥抱着自己走到了集市边的小河沟边,先捡些柴禾给自己生了堆火,自己却扒了衣裳裤子跳进小河沟里,砸破了冰去挖河沟淤泥里的小鳅鱼。坐在火堆边的自己只顾着去数哥哥扔上岸来的小鳅鱼,却没注意哥哥那冻得青紫的身体!
好容易攒了二十来条小鳅鱼,哥哥连火都顾不上烤就抱着自己来到了集市上,冬天的小鳅鱼实在是稀罕,卖了个好价钱,可集面也散了。哥哥抱着自己追出了几里地才赶上了那个卖蛋糕的,给自己买了两块蛋糕。可自己怎么就那么混呢?光顾着自己美滋滋地吃着蛋糕,却没看见哥哥猛吞着唾沫从地上捏自己掉下的蛋糕渣吃!
从早上到晌午,哥哥水米未进,哥哥也饿啊……
靠砍柴禾,卖口粮送自己上学的哥哥自然没有机会念书了,求人给自己写信的时候也永远就是简单的几个字——哥啥都好,地里好,家里也好,好好念书,甭记挂着哥!还有随信寄来的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散发着泥土的腥气和哥哥身上那浓厚的汗水味道……
当兵了,哥总算是扬眉吐气了!每次自己把省下来的津贴寄回家,哥总是要炫耀地举着那张汇款单从村头走到村尾,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看看那张从遥远的军队中飞回来的汇款单,那是我兄弟给我的,我兄弟有出息了,穿制服吃皇粮了,是公家人了!
探家了,却惊讶地发现哥哥把所有的钱积攒到了一起,零钱整钱的一大把,说是留着给自己盖房子娶媳妇用,自己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大冷的天气,身上还是那件掉光了毛的老羊皮袄……
好说歹说地劝哥哥先顾了自己,先盖上房子,娶上个媳妇,给自己添个小侄子侄女,那才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人呢!可没想到,就为了自家一块向阳的宅基地,村支书先是找了个由头把哥哥关进了局子,再找人在局子里把哥哥打成了傻子!
壮年的哥哥,一肩能挑二百斤的担子,一手能提百十斤的麦捆,一个这么结实的庄稼汉,一个刚刚看到了好日子的轮廓的老实人,就这么成了个傻子!
轮椅上的哥哥那拉长了喉咙的喊叫声打断了秃子的回忆,随着哥哥的喊叫,从一旁的树林里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小子,喊叫什么呢?知道你有好吃的,我这不是来了么?”
伴随这爽朗的声音,从树林中走出了一个同样秃着脑袋的老人。老人并不高大,但却显得异常的健壮,满脸的红光中隐隐透着一股无法湮灭的杀气,整个右臂已经不见了,连眼睛也只剩下了一只,尽管在眼眶中的那只假眼珠做得相当逼真,但与老人的另一只眼睛比较起来,明显地少了那种威风和霸气。看到半跪在轮椅前的秃子,老人愣怔了一下,猛地笑了起来:“我说这小子怎么就和我投缘呢,闹了半天是我们俩得脑袋都是秃瓢啊!哈哈哈哈……”
秃子的哥哥兴奋地举起了手里的蛋糕,直朝着老人喊叫着:“好吃的……蛋糕……你吃……”
闻声赶来的护士好像已经熟悉了眼前的这一老一少的交流方式,只是抿着嘴唇微笑着笑道:“郭老,您又有口福了!每次有好吃的你们爷俩都记着对方,还真羡慕你们爷俩这缘分呢!”
老人挥动着唯一的一条胳膊,从半跪着的秃子手里拿过了半块蛋糕塞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轮椅上秃子的哥哥也指着老人拿光秃秃的头顶快活地喊叫着:“秃娃……秃娃吃蛋糕了……”
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秃子将手中的蛋糕一点点地塞进了哥哥的嘴里,眼睛也扫了一下站在身边的那个独臂老人:“您也吃吧?我哥哥在这里,能有个人说说话,能有个人不嫌弃他做个伴,真是谢谢您了!”
独臂老人摆了摆手,爽朗地笑了起来:“哈哈!我刚看见这小子的时候还纳闷了好一阵子,这小子怎么看也不是军人,到底是什么皇亲国戚来军方的疗养院里充数呢?一直到后来小朱亲自来看他,我才猜出个八九分来。嘿嘿,小朱就是那德行,拼起命来象疯子,可打完了仗又护犊子!你,还有站在林子外面那几个,都是小朱的手下吧?”
秃子愣怔了一下,少将竟然亲自来看自己的哥哥,这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小朱?从来都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少将的,眼前的这个老军人是什么来历啊?听这话音,好像资历比少将还要深厚啊……
郭老?中国的将领或老兵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么?秃子仔细地回忆了一番,猛地惊叫起来,把正在狼吞虎咽地吃蛋糕的哥哥都吓了一跳:“您是独臂将军郭全?在朝鲜战场上亲自带着警卫连上阵,顶住了美国人的一个团三天的轮番进攻的郭全?当时都说您已经阵亡了,可您居然拿着自己被打断的胳膊走回了指挥所,您……”
老人挥挥手,止住了秃子的惊呼:“还说那些干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郭全,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老家伙了,啥用都没有了。成天呆在这画儿一般的地方,用不了多久,连骨头都酥软了,比不得当年的筋骨了啊……
想当年枪林弹雨里,雪地上听着炮声睡觉,坑道里就着积雪吞炒面,啥时候阵地上枪声一响,精神头倍足地朝外面冲!可你看看现在。有点动静就睡不着觉,吃点油腻的就闹肚子,想听个枪声炮响的还只能看电视里的那些假模假式的战争片,越活越没劲了!”
侍立在一边的小护士微笑着打趣道:“郭老,那您还天天看着作战地图干吗?就说您那屋子里,沙盘都快把客厅占满了,来个老战友看看您,连个坐的地方都找不到……”
众人的欢笑声中,满嘴里都是蛋糕的秃子他哥突然嘟囔着喊道:“要水啊……要水啊……”
被小护士的打趣逗笑了的郭全转过身,朝着树林里拉开了嗓门吆喝道:“我说小邓,把我那水壶拿过来!”
随着一声干脆利落的答应,从树林里跑出了一个健壮的小伙子,腰上挂着水壶,脖子上吊着望远镜,手里还提着一个小马扎,背上还斜斜地背着一把折叠大伞,远远看去,活象是一个移动的军事观察站,郭全哈哈笑着指点道:“你们看看这小子,带着这么多零散物件跟我出来干啥呢?我以前的警卫员,那都是抓上手枪望远镜就能跟我上阵的,哪里来的这么多鸡零狗碎的玩意啊?”
笑骂声中,小邓已经跑到了郭全的面前,麻利地从腰间解下了水壶递给了郭全:“首长,给您水壶,早上新泡的君山毛尖,香着呢!”
没等郭全接过水壶,坐在轮椅上的秃子他哥猛地惊叫起来,挣扎着摔下轮椅,半趴在地上朝着刚刚跑过来的小邓摇晃着双手:“莫打我……宅基地我不要咧,莫打我咧,我不要宅基地咧!我不仗秃娃的势,我啥也不朝外说,莫打我咧……”
一边说着喊着,秃子的哥哥一边拼命地朝着小邓摇晃着双手,只是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向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秃子靠去,身体颤抖得像是秋天的树叶,嘴里的蛋糕也都吐了出来,脑袋拼命地在地上磕碰着,努力完成一个个磕头的动作!
秃子猛地把惊骇的哥哥抱到了怀里,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哥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知所措的小邓。站在一旁的护士也反应过来,直朝着小邓挥手:“你赶紧走,赶紧走!他见不得穿制服的,平常都留神了,怎么今天就……”
郭全原本开朗的笑容迅速地消失了,脸色也变得铁青,劈手一把夺过了小邓手里的水壶,用力一推穿着军装的小邓:“赶紧退回林子里去,今天不用跟着我了!”
忙乱了好一阵,尽管众人尽力安慰受到了惊吓的秃子他哥,但秃子的哥哥仍然不停地重复着那几句混乱的话语:“莫打我……宅基地我不要咧,莫打我咧,我不要宅基地咧!我不仗秃娃的势,我啥也不朝外说,莫打我咧……”
万般无奈的情况之下,只好由护士为秃子的哥哥注射了一支镇静药物,让浑身痉挛的他慢慢地睡了过去。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病人,脸色铁青的郭全猛地将手中的水壶砸到了地上:“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老子当兵的时候,只要是看见了穿制服的,老百姓都是蹦着高的往家里拉,用最好好的吃食招待,可你们看看,才过了多少年的光景,老百姓见了穿制服的,不是怕就是厌!这么好的一个娃娃,硬是见了穿制服的就怕得磕头作揖!老百姓节衣缩食,老子们拼死卖命打下的江山,就是坏在这帮子穿制服的狼身上了!”
赶来参加救护的军医和护士们都沉默着,尽管老将军说的话很刺耳,但这也确实是存在的事实!穿上了制服,拥有了国家给予的权力,如果在自己的心里没有一根善良的准绳,那将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鬼龙一行人也来到了病人身边,看着熟睡中的病人,鬼龙无言地拍拍秃子的肩膀,身材高大的晁锋轻轻地抱起了秃子的哥哥,随着护士向着树荫遮掩的疗养病房里走去。余怒未消的郭全看看身边这些精干的军人,用唯一的手臂朝着鬼龙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