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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像吃了麻『药』似的灰暗,几乎没有思索就认识到自己即将死去。她已经走过了自己该走的路,旅程就快到头,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该经历的也都经过,她已到了某种苦果的成熟时期,现在就差从树上掉落下来进入死亡这一步了。一个人必须把自己发展到尽头才可以,也必须把这个冒险弄出个结果为止。然后下一步就是越过边界,进入死亡。就是这样,知道这点之后,她心里倒也平静了。
总之,当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之后,那最幸福的就是进入死亡了,就像一颗苦果掉在地上一样,死亡是最好的结局、最完美的结局,这是生命的发展。我们已经知道了,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我们还需要为未来多想些什么呢?一个人是不可能看到圆满的结局之后的事情的。知道死亡是个最重大的经历就足够了。为什么我们还要了解这个经历之后是什么呢?在我们还不知道这个经历是什么的时候。既然经历过一切之后就是死亡,我们已到了死亡的眼前,下一步就是一个大的转折点了,那就让我们去死吧。如果我们只是等待,如果我们畏惧于这个结局,那我们只能不安而有失尊严地站在门外。在我们的面前,在萨福的面前,都是无际的空间,旅途就通到那里,我们难道没有勇气开始我们的旅程吗?非要大喊“我不敢”吗?我们愿意向前走向死亡,无论死亡意味着什么。假如一个人能知道他下一步该怎么走,他为什么要害怕他前面的一步呢?为什么要去问下一步该怎么样呢?我已肯定我们下一步我们该怎么走,那是进入死亡的一步。
“我会死——我很快就会死。”欧秀拉对自己说,好象处于恍惚之中,声音清晰平静,而且带有一种超然的肯定。但是在身后的某个地方,在乌黑的夜『色』中,有一种痛苦的悲泣和绝望。一个人不可以去注意别的,必须勇敢地朝着灵魂的方向前进,不能因为害怕就停止不前,不能恐惧停步,不准去听那么更为低落的东西。如果说最深的欲念就是现在就进入到未知的死亡里,难道说还要一个人去为最肤浅的真理而放弃最深的真理吗?
“那么,就让它这样结束吧。”她自语道。这是个决定。不是毁灭一个人生命的问题——她绝不会『自杀』,那太残忍,太让人反感。这是一个确知下一步的问题。下一步是指向死亡的,能是这样吗?会有这么一步吗?
她的意识飘入到无意识的世界,她好像睡觉一样坐在火边。然后思绪又回来了。那死亡的圈子,她能把自己委身于它吗?哦,是的——那只是睡眠,她已经睡得足够多了。她这么久地在坚持反抗、毫不退缩。现在是该向后退的时候了,不能再坚持了。
在一种恍惚『迷』离中她屈服了,她让了步,四周都是黑暗,在这黑暗中,她可以感到她的身体在做着可怕的挣扎,这是一种表达不出来的死的痛苦,这是唯一不能承受的痛苦。她的身体在受着遥远的死亡的折磨。
“肉体和灵魂可以直接相通吗?”她自问。然后,她对最后的结局有了较清楚的了解,她知道肉体只不过是灵魂的一种表现形式,一个完整的灵魂的变化就是肉体的变化,除非我下定决心,除非我摆脱生命的节奏,稳定住自己,从自己的意志中得到解脱。不过,与其过着重复的生活,还不如死了为好,死亡就是和一些无形的东西一同前进,死亡也是一种快乐。而机械地没有意志地活着,脱离了未知世界活着,那是一种耻辱。死亡中没有耻辱,而空虚机械的生命中却有很大的耻辱。生命对灵魂来讲,的确是一种耻辱,但死亡就绝不是耻辱,死亡本身就像那天边的宇宙,超越了人间事物的发展与流逝。
明天是星期一。星期一,又一星期课程的开始,仅仅平常的机械的课程,又一周的耻辱和枯燥。难道对于死亡的冒险不是更有意思一些吗?死亡难道不是比这种生活更美好更高贵吗?
这样一味地枯燥地生活,没有任何内在意义,毫无真正的意思。现在这么活着,生活是多么卑贱,对灵魂又是多大侮辱,而死亡则是多么清白、多有尊严,一个人不再忍受这种一律的生活的枯燥和耻辱了,一个人可以在死亡之中得到收获。她得到够多了,她再到哪儿去找生活呢?在繁忙的机器上没有鲜花开放,那里没有平常生活的天空,没有旋转运动的地方,可一切生命都在旋转地运动,好像机器一样和现实脱离了关系。生命中找不到任何东西——所有的国家民族都一样。唯一的窗户就是死亡。通过这个窗口,人们可以兴奋地看到死亡的苍穹。正像一个人在儿童时代透过教室的窗子看到外面不受约束的自由景象一样。她已不再是个孩子,而且知道灵魂被困在这肮脏的生命的监狱里,除了死亡没有别的道路可以选择。
多让人高兴啊!人类无论怎样做,就是没有办法占据死亡这个王国,这多让人高兴。海洋成了人们杀人的场所和商业的通道,他们对于海洋的争夺就像他们对城市肮脏土地的争夺。他们还要占领天空,把天空分给一个个小小的主人,他们在空中互相打斗、争抢。一切都消失了,被大墙所围住,一根根铁条围满了墙,人们就不得不卑贱地在有着铁条的墙壁间爬行,穿过生命的『迷』宫。
但在那黑暗无尽的死亡的王国中,人类仍然受到嘲弄。人们在地面上是这么地有能耐,他们是各种各样的神仙。但死亡的王国让他们都受到了嘲笑。在死亡王国的面前,他们变得很小,成了卑贱,愚蠢的小东西。
多么美丽,多么壮观,多么完美啊!对它的向往是多么美好!那时,人们将把现在污染上虚伪、耻辱和脏垢的所有一切净化,像是洗了一次澡那样干净、舒服、新鲜、完美,一个人将成为不为人所知、不为人所怀疑、不会感到耻辱的人。一个个还是很充实的,只要有着完美死亡的希望。这种死亡,虽然是残忍的,但却是人间最值得高兴的事,是可以期望获得的。无论生命是什么,它都无法克服死亡,克服那残忍的超越了物质世界的死亡。哦,我们别再探询死亡的问题了吧,不管它是什么或者不是什么。想知道人类,面对死亡一无所知,那我们就不是人类,这种死的快乐把一切可知的痛苦和生的耻辱都给弥补了,其后我们就不再是人,就不知一切,这种希望就是我们的遗产,我们像继承人一样期待着我们遗产的到来。
欧秀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的火炉边发呆,孩子们在厨房里耍闹,别人都去教堂了,她却在自己灵魂的黑暗处。听到厨房的门铃响,她吃了一惊。孩子们飞快地从走廊上跑过来,『露』出有趣的惊谎的神『色』。
“欧秀拉,有人来了。”
“我知道,别傻乎乎的。”她回答,她也吃了一惊,甚至吓了一跳,她几乎不敢走向房门。
伯基站在门外,他的雨衣领竖到耳边。他现在来了,可她的魂不知到哪儿去了。她意识到他身后下雨的黑夜。
“哦,是你啊!”她说。
“我很高兴,你能在家。”他低声说着走进屋子。
“他们都去教堂了。”
他脱下雨衣把它挂起来。孩子们在角落里看着他。
“比利、多拉,你们去把衣服脱掉!”欧秀拉说,“妈妈马上就回来了,如果你们还没有上床,她会不高兴的。”
两个孩子悄悄地离去,好像小天使一样。伯基和欧秀拉进了客厅。火焰在微微燃烧。他注视着他,欣赏着她那光彩照人的美丽和晶莹的双眸。这都使他惊讶。他远远地凝视着,心中不断地赞叹,她在这闪烁的光彩中,变成了一个理想的美人。“你一整天都在干些什么?”他问她。
“只是在这儿坐着。”她说。他注视着她。她已发生了变化,和他有了一定的距离,她带着一种光彩,远远地离开他。他们俩在柔和的光线下默默地坐着。他没有足够的勇气离开,他不该来。他有些多余,她心不在焉。接着门外传来了两个孩子害羞的叫声,轻柔中带着激动的胆怯。
“欧秀拉,欧秀拉。”
她站起来,打开门。两个穿睡衣的孩子站在门槛外,眼睛睁得很大,像小天使一样。他们一直特别乖,行动都很听话。“你可以带我们上床睡觉吗?”比利大声地说着悄悄话。“哦,今天晚上你们都是乖孩子。”她轻声说,“你们愿意来和伯基先生说句晚安吗?”
两个孩子光着脚、羞涩地走进来。比利面带笑容,咧着嘴,但在他圆圆的蓝眼睛里却带着一种要当乖孩子的庄严的神情。多拉却像丢了魂的林中小仙女一样不敢上前,两眼透过秀发偷看。“你们愿意和我说晚安吗?”伯基问,声音柔和,好听得出奇。多拉立即跑过去,好像被微风吹起的叶子,而比利却慢慢走上前去,步子缓慢而稳定,同时含蓄地抬起翘着的嘴巴让他亲。欧秀拉看到这个男人丰满微拢的嘴触到了孩子的嘴上,那么轻柔,接着,伯基把手指抬起来,『摸』『摸』孩子那圆圆的充满自信的脸颊,带着一种抚爱,没有人说话。比利看起来很像一个小天使,或一个寺僧,伯基却是又高大又严肃的天使,低头看着他。
“你愿意亲一亲吗?”欧秀拉打破沉默对小女孩说。但小女孩却慢慢地向后退,像个不愿意让人碰的小仙女。
“你不愿意向伯基先生道晚安吗?去吧,他在等你。”欧秀拉说,但小女孩还是轻微地向后退了一步。
“傻多拉,这个傻多拉。”欧秀拉说。
伯基觉得小女孩有一种不信任的对抗情绪。他对此不能理解。“那么来吧,”欧秀拉说,“在妈妈回来之前,我送你们上床。”“谁来听我们的祈祷?”比利有些担心地问。
“你喜欢让谁听?”
“你愿意吗?”
“是的。”
“欧秀拉。”
“什么事,比利。”
“‘你喜欢谁’这个‘谁’用‘whom’吗?”
“是的。”
“那,whom 是什么意思?”
“是 who 的宾格。”
一阵陷入思考的沉默,接着是信任的声音:
“是吗?”
伯基一直坐在火边发笑。欧秀拉走过来的时候,他没有动,双臂放在膝盖上。她看着他,他怎么那样一丝不动,好像一个雕像,一个没有生气的宗教偶像那样一动不动。他转头看着她。他脸『色』苍白而不自然,在闪着仿佛磷火一般的白光。
“你是不是不舒服?”她问,心中却有种朦胧的反感。“我还没想过。”
“你不想就不知道吗?”
他凝视着她,他的眼睛黑而敏锐。他看得出她的反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在你没考虑的时候,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舒服吗?”她坚持地问道。
“并不总是。”他冷冷地回答。
“你不觉得这有罪吗?”
“有罪?”
“是的,我认为这样对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了解,甚至连生病都不知道,这是一种犯罪行为。”
但目光有些模糊地看着她说,“不错。”
“既然你身体不舒服,你怎不躺在床上?你的脸『色』那么难看。”“难看得让人恶心吗?”他讽刺地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