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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继志含泪站起身,他知道师父的个性,追也追不回来了。翻身上马,此时万念俱空,一些所谓的烦恼,恩师已代为妥善料理,所留下的也只有报仇一节了。
这年轻人顿时不再犹豫,红辔抖处,那匹汗血神驹引颈一声长啸,泼刺刺冲向了那遥望无端的大道。
隐隐听得这年轻人口中兀自高唱着:“二人打架,你抱我抓,抱向膝肘,抓向下巴……”
他不知怎么,却突然回忆起潇湘子所教自己的这首歌,那声调怪异已极,于是他又接下去唱道:“大地泄天光,伏地抬草芥,腾身掠飞虹,骑马过两江……”
歌声震荡着大漠,这位少年奇侠一骑孤剑,在这无边的荒凉道上,飞骑如矢,一刹那已隐身在薄雾晨烟之中。
第三天的黄昏,一个俊美的年轻人,牵着一匹马,在由川入湘的江边上出现了。
这一别多年的旧地,使他感慨万干,他看着顺水驶来的一只大船渐渐地驶到了岸边,操船的是一个赤眉大眼的阔肩汉子,一面把船拢近了,一面大声吆喝道:“相公!你是要船是不是?”
石继志点头道:“你这船入湘不入?”
这舟子咧口笑道:“出三峡,绕汉水,入洞庭,这是我们的熟路,客人莫非要去洞庭么?”
石继志不由大喜地点了点头道:“对了!我就是要去洞庭,你就载我去吧!要多少银子?”
这舟子把船靠了岸,一面放下踏板,咧口笑道:“相公给三两银子好了,一路的伙食茶水我都管了!”
石继志点了点头道:“好吧!我给你四两,你只要走快点就好!”说着把马拉了上去。那舟子撤下了踏板,扯起了江帆,船已掉过头,直往江心驶了去。
石继志把马系在船缆之上,展目江中,回忆起多年以前自己渡江入川之时,在半途遇到排教匪人,多亏云珠一力相救,方保残生,这一想起,那些往事都似在眼前一样。
一个人正自呆看那些滚滚不停的江水发愣之际,忽听见身后江面上有人喊道:“喂!
喂!停下!停下……”那舟子向后看了一眼,对石继志叹了口气道:“唉!又麻烦了。”
石继志不由奇道:“什么事麻烦了?”
那舟子一面将小船停住了,一面叹道:“相公还是请上后面那条船吧!我们惹不起他们……”说话间,身后那船已冒起一股水花,疾驶来到了石继志这船的近前,船上人一伸铁篙,已把石继志这船给钩住了,跟着已把船身拢了过来。
石继志一偏首,只见来船头上,正焚着一三角香鼎,不由勃然大怒。
第十六章秋江夜渡
那舟子朝着石继志弯腰苦笑道:“相公,你还是到他们船上去吧!我可惹不起他们,他们是排教的船!”
石继志一听这排教二字,禁不住哈哈一笑,心想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你来得正好。想着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就坐他们的船!”
说话之间,那一旁的船已由一汉子伸过钩杆,将船靠拢了过来。一纵身就跃上了石继志这条船,双手一叉腰,向石继志船上的那舟子冷笑一声道:“格老子,你懂不懂水面上的规矩?江有江法,河有河规,格老子跑就跑得脱呀?”这小子个子不高,可是前胸那一丛黑毛看起来倒挺唬人的。
此时船上那舟子,被这四川佬一顿抢白,不由面红耳赤,他本有一肚子的理由,但却畏于排教的威势,连哼一声也不敢,只好陪着笑一个劲地打躬作揖。石继志看得实在有气,冷笑了一声道:“其实是我要坐他船的,也不能怪他,都是水面上人,你们还吵什么?”
那四川佬闻言看了石继志一眼,赔笑道:“相公你是不知道,这小子最不是东西了,专门抢生意,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可是好欺侮的!今天要不是看在你老的面上,非揍他个龟儿子!”
石继志从身上掏出了一两碎银,递与那舟子道:“既如此,我就上他们船上去,这银子给你!”
那舟子推谢了半天才收下,此时邻船已有踏板搭了过来。那踏板宽只有一尺许,在两舟之间颤来颤去,石继志有意装着害怕道:“啊呀!这……这怎么过去呀!掉在江里可不是玩的呀!”
来船船头上站着三个赤着上身的汉子,听见石继志的话,都不由相视一笑,石继志看在眼内,仍然不动声色,那矮汉子皱了皱眉道:“没得关系,我先把相公你的马拖过去,然后你再过来就不怕了!”
石继志仍装着两腿发抖,脸上变色,一面咽着唾沫一面点头。
那矮汉子先走到石继志马前,顺手把鞍上的包袱提了起来,心想好家伙,还真沉哩!
那包袱之内除了几十两银子之外,另外还有石继志一口剑,生怕被那船夫发现,忙抢上前将那包袱接在了手中,那矮汉子对着石继志嘻嘻一笑,率先拉着那匹汗血马走了过去。
那船上几名船夫都站在船边上,他们倒要看看这文弱书生如何走过来。石继志站在踏板这头,一个劲地皱着眉头,探了两次脚又收回来了,惹得那几个船夫哈哈大笑。后来还是方才那有胸毛的四川佬走上踏板,笑道:“来,相公!我拉你过来!”
石继志这才双腿打抖地走上了船板,不知如何,方才那么多人走过那条踏板,连动也没动一下,而石继志如此一个文弱的相公,足方一踏上那条搭板,那踏板竟弯成了弓也似的,随着上下颤抖起来。
而石继志的身形在那板上,更是醉八仙似的,东倒西歪,手舞足蹈,每一次都是险到极点,若非那矮汉子拼命用手拉着,有好几次他都要掉下去了。
那大船上其他几人见状无不大笑,其实他们只要想一想,那十人也不能压得动的船板,为何却被石继志一人压得弓似的弯,还以为他是头号肥羊呢!
那四川佬费了老半天劲,才把石继志由船那头拉了过来,有好几次连他自己也差点掉下水去,等到上了船,这舟子一个劲抹汗,一面看着石继志咧嘴道:“相公你是第一次坐船吧?乖乖!格老子把老子吓死了!”
石继志知道四川人惯于自称“老子”,所以当时并未在意,一面还直拍前胸,注目江中,连连喘息。
那大船已撑向江心,就见一黑汉子走前,向石继志弯腰一笑道:“相公,你到哪儿去呀?”
石继志闻言才啊了一声:“我到洞庭湖,你们船去不去?”
这汉子心里一乐,心说好呀!居然上我们老窝了,这才真是你自己找上门的!乐得一缩颈子,看了一旁船上弟兄一眼,一面连连点头道:“去!去!”
石继志站起来问:“要多少两银子?”
那黑汉子眼珠子转了转,带笑道:“相公你看着给好了,多一点少一点都没关系!”
一面心中却在想:“反正你带的银子全是我们的?”
石继志一看这黑汉两弯吊客眉,兔耳鹰腮,就知不是一个好东西,他又何尝不知他们在打自己的主意,心中不由好笑,暗忖:“傻小子!还想打我的算盘,你们等着瞧吧!”闻言之后含笑道:“我希望早一点到,银子我一定不会少给就是了!”那船夫答应了一声,遂手搭凉棚向天上望了望,回头叫道:“老幺!把帆扯起来,我们开船了!”
立时就见方才那四川佬答应了一声,三个人在桅杆之下一阵急扯,已升起一面大帆来,此时正吹着顺风,这面帆一升起,船在水面上打了一个转儿,快如脱弦之箭似的,直往远处水面上疾驶而去。
天已傍晚,远处天边轻散着一抹朱霞,水面上小舟轻摇,渔歌互答,有的船张着网,有的船冒着炊烟,纷纷往回路上驶着,呈现一副太平景色。
石继志向水面看了一会儿,见那老幺正在身后,不由有意装着不懂,用手一指那船头香炉道:“你们船上还供菩萨呀?”
那老幺闻言挤眉一笑,正要答话,他身旁那高个子却代答道:“相公,这是祭河神,我们在水面讨饭吃的人,都要祭河神,要不然河神老爷发起脾气来,那还得了!”
石继志闻言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由冷笑道:“你还当我不知道,我此行就是专为找你们教主来的!既然你们这群东西见财起意,我也说不得,先惩治一下你们这群东西了!”
船行如箭,更因为顺风的关系,很快已驶出了这个湾岔,眼前是浩荡的长江,江面风平浪静,一泻千里,所过之处两岸青山高耸入云,景致如画,人在舟上,仿佛置身图画之中。
看着那滚滚的江水,石继志不由一时感慨不已,回想起自己身世,不正同这滚滚的江水一样,随浪漂逐,四海为家,将来还不知下场如何呢!如今虽学成了一身奇技,可是大仇末报,往后难关更是接踵而来,真不知自己是否能一一平安度过。
他忽然觉得,江湖中到底为险恶是非所在,自己如果能顺利报了大仇,成亲之后,还是住在自己故居“拾翠园”之中,以后的岁月,以读书栽花来消磨算了,在江湖上混,到底不是一件理想的事情!
他一连想了这么多事,不觉竟低头视着滚滚的流水,发起怔来了,忽然听得背后有人行近,忙转了个身,却见那船家站在自己身后,见石继志一回头,不由笑了笑道:
“相公吃过消夜没有?要不要在船上吃?”
石继志经他这么一提,方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不由点头笑道:“还没有!就在船上吃好啦!”
那船家咧嘴笑道:“我们船上有新鲜的鲫鱼,还有虾子,鲫鱼煮汤,清炒虾仁,再炒几个鸡蛋,给相公温半斤白干,你看郎格样?”
石继志倒想不到这小船之上还会有如此佳肴,一听船家这么一说,也不禁食指大动,微笑道:“就照你说的好了!”
船家答应了一声,返身入舱。一会儿上来,在舱面上摆起了杯筷,隐闻得舱下劈哩啪啦一阵火响,跟着炊烟长长飘起,三个船夫都亲自下手,剖鳞煮饭,忙成了一团。
石继志看着他三人忙活,不由暗自向往这种江面上的生活,只是这三人俱被钱财蒙心,对自己有不良之谋,恐怕难免要惹起一番凶杀了。否则,他们虽是排教中人,但和自己有仇的仅是那莫小苍及湘中八丑而已,却与他们这些小喽罗无关,若是他们能平安把自己送至洞庭,自己也就饶过他们算了。
他想着这些问题,却见那黑大汉子正在磨刀剖鱼,忽然他站起身,双手向腿肚子一探,石继志就见他两手白光一闪,竟由腿肚子上拔出了一对寒光耀眼的匕首。
石继志不由吃了一惊,却见那汉子拔出匕首之后,回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石继志不由忙将目光转向别处,假装没有看见,遂见这汉子转过头去,却把那匕首一个劲在石上磨了起来,还不时用手去试探刃口,看看利不利,待把两把匕首全磨好,又插回双腿之上,转身继续剖鱼。
石继志看在眼中,心中不由动了动,暗暗冷笑道:“这小子真要是想动刀子,那可是找死!”不由转移目光,向那另外二人盯去,除去那矮子老么自己印象较深外,另外一人,却是旗杆似的,身材十分高瘦,双臂之上青筋暴露。只是三人在石继志眼中看来,亦都不过是一介勇夫,丝毫谈不到什么武功,戒心反倒放松。
正好那老么已把酒菜摆了上来,请石继志过来用餐。
石继志也就不再生疑,一个人坐下,先检视一下那壶中酒,见清可见底,知道其中并没有掺什么蒙汗药之类,放心地呷了一口。
他一个人独酌自饮,由黄昏一直吃到了月临中天,才把这一顿饭吃完。那舟子过来收拾杯筷,偷偷看了看,那满满一壶白干被这书生喝了个一滴不剩,心中也不禁吃了一惊,他想不到以石继志一介儒生,居然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