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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呀!这么晚了还来吵人?”
应该说这么早才对,除非她一夜没睡。
话声是个清脆的女子话声。
话声刚起的时候,是在小楼的楼下,等到说完了这句话之后,话声却已到了两扇朱红的柴扉后。
两扇朱柴扉呀然一声开了,当门而立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身淡绿裤褂整整齐齐,连头发都没乱一根,只是一脸的倦意跟一脸的不耐烦神色。
卓慕秋含笑说道:“小青!还认识我不?”
小姑娘美目猛地一睁,倦意跟不耐烦之色全没有了,一只手飞快地掩上了她那小嘴儿,道:“哎哟!卓三少,是您哪!姑娘说过您会来的,可没想到您会来得这么快!”
卓慕秋道:“来得快还不好么?”
小姑娘小青往里一侧身道:“您快请进来吧!”
卓慕秋说了声:“谢谢”,迈步进了竹篱。
小青接着说道:“您请楼下坐会儿,我上去通报一声去。”
卓慕秋道:“怎么?我来还要先行通报么?什么时候兴起的规矩?”
“您要是白天来,当然用不着通报,可是现在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姑娘披散着头发,衣衫零乱,脂粉不施地见您么?”
卓慕秋笑了:“几年不见,你越发地会说话了。”
小青道:“您坐会儿啊。楼下有茶,您自己倒吧。”
头一低,像一只凌波乳燕似的转身掠上了竹梯。
小楼里,春意盎然。
那张美妙的纱帐低垂的牙床上,静静地躺着那位宫装人儿。
她现在没穿那袭宫装,不但没穿那身宫装,就连内衣也没穿,那鲜红的兜肚搭在床头一张椅子上。
她,只在腰间搭着一角棉被,上半身跟下半身都露在外头,隔着纱帐可以一览无遗。
她,一头亮丽的秀发蓬松着,枕畔钗儿横,隐透脂粉香,娇靥上红红的,显似春潮未退,美目闪着,酥胸均匀地起伏着,娇慵无力,睡得正香甜,那双修长,圆润,没有一点瑕疵的羊脂般玉腿,一条微曲,一条直伸。
单看这春色无边的睡态,就难怪任何人把这座小楼当做销魂蚀骨的温柔乡。
卓慕秋没把自己陷在这儿,没把自己忘在这儿,应该是个惹人恼火,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木头人。
小青飞一般地掠到床前,掀开纱帐,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猛然一阵摇,急道:“姑娘!醒醒,快醒醒,他来了!”
她娇慵地伊唔两声,长长的两排睫毛一阵抖动,然后皱着眉睁开了眼,含混道:“死丫头!干嘛跑来吵人,你明知道我刚——”
小青忙道:“姑娘!他来了!”
她妙目微睁,目光一凝,道:“他?谁呀?”
小青道:“卓慕秋。”
她猛然一惊,睡意全消。道:“死丫头你怎么不早说,人呢?”
小青道:“我让他在楼下坐坐,上来给您送个信儿。”
她挺身坐了起来,道:“快把衣裳给我!”
小青动作飞快,转身抓起兜肚塞了过去。
她的动作也不慢,转眼工夫就披着一件蝉翼般轻纱晚装下了床,一边往妆台走一边道:“我梳梳头,你去请他上来吧!”
小青答应一声,转身下楼而去。
她到了妆台前,对镜随便梳理了几下头发,然后走到旁边衣柜前,打开衣柜,她要拿出一件衣裳,可是她一双眸子转了几转之后,又把那件衣裳放了回去,仍穿着她身上那件等于没穿的蝉翼般轻纱晚装。
竹梯一阵响动,先进来的是小青,卓慕秋跟在小青身后。他进来了,却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对那若隐若现,玲珑诱人的胴体,连看也没看一眼。
他望着她那张红晕已退的娇靥含笑说道:“我来得太唐突,吵了你的觉了。”
她妙目一瞟,娇媚无限的嗔道:“我还会跟你计较这个?我这儿你随时都能来,只有你!坐吧。”
卓慕秋笑笑说道:“我至感荣宠。”
随着她的手势坐了下去。
小青看了她一眼,道:“卓三少如今可算得稀客,准备些酒菜去。”
小青答应一声,扭头下去了,当她的目光跟她这位主人的目光相对的时候,她那双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丝奇异的色彩。
酒菜都是现成的,小青准备起来方便得很。
小青在楼下厨房里切了几味酒莱,她拿一把银壶盛酒,酒满盛一壶,然后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白瓷瓶,打开瓶塞,从瓶里倒出一颗豆般大小的赤红药丸,两根水葱般玉指拈着,就要往壶里放。
从背后伸出一只手,一下抓住了小青的手腕。
小青吓了一大跳,手一震一松,那颗赤红药丸掉在了地上。
她吓得要叫,可是背后伸来的另一只手掩住了她的嘴,同时,她背后响起个低沉而有力的话声:“你敢叫一声,我就让你永远躺在这儿!”
掩住她嘴的那只手松了,可是那另一只手仍抓着她的手腕,她的身子被扳转了过来。
小青看见那个人了,那个人就站在她眼前,一身黑衣,很年轻,长得也很英俊,并不惹人讨厌。
她凝望着他道:“你是谁?”
那年轻黑衣客道:“卓慕秋的朋友,真正的朋友。”
小青道:“敢到这儿来的人,不应该是无名之辈。”
那年轻黑衣客目光炯炯,逼视着小青,一眨一眨,小青只觉得他那双目光像把刀,逼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道:“我姓金,叫金羽。”
小青两眼一睁,道:“十丈飞红?”
十丈飞红道;“不错!”
小青道:“难怪你敢到竹楼来!”
十丈飞红道:“竹楼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
小青道:“在你十丈飞红眼里也许不是——”
看了抓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一眼,道:“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放开我!”
十丈飞红笑了,是冷笑:“玉姬的侍婢还怕这个么?”
小青一跺脚道:“你,你这个人好可恶,赔个不是会怎么样,会少块肉么?”
十丈飞红道:“我从不跟人赔不是,也从不对人低头,尤其是——”
小青两眼瞪道:“尤其什么?”
十丈飞红脸色一怔,道:“姑娘,卓慕秋的安危掌握在你手里,耽误一刻他便——”
小青眉梢儿一扬,道:“十丈飞红,算你厉害。她一双手十个指甲里藏有剧毒,只让她抓破一点皮,半个时辰之内断肠封喉。”
十丈飞红吁一口气,道:“好厉害,好阴毒,姑娘!酒菜让我拿上去,你打算怎么办?”
小青摇摇头,道:“别,还是让我拿上去吧,你跟在我后头上去。”
十丈飞红道:“姑娘非上去不可么?”
小青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你那么关心我的安危么?”
十丈飞红看了她一眼,道:“姑娘!你还小!”
小青道:“我或许比你小了两岁,可是我懂的不比你少。”
十丈飞红看了那只银壶一眼,道:“姑娘,喝了这种酒之后,是玉姬害人的最好时机,可是不喝这种酒,她照样也能找机会害人。”
小青瞟了他一眼,道:“你是个正人君子;可是你别弄错了,我也不是像楼上那个女人一样的女人。”
端起酒菜走了出去。
十丈飞红皱眉摇头,迈步跟了上去。
楼上,玉姬跟卓慕秋仍对坐谈笑着,玉姬很安份,坐在那儿连移动都没移动过。
小青进门便道:“姑娘!三少有位朋友来了。”
卓慕秋转脸问道:“谁?”
十丈飞红一步跨了进来,道:“卓三少!是我。”
阜慕秋怔了一怔,道:“阁下——”
玉姬也有着一刹那间的错愕,可是旋即她便又笑吟吟地站了起来,望着十丈飞红道:“这位不是——”
十丈飞红淡淡然道:“我姓金,单名一个羽字。”
玉姬“哦”地一声轻呼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十丈飞红’,更是稀客,快请坐!”
十丈飞红老实不客气地走过来坐在卓慕秋的身侧,道:“我跟卓三少不打不相识,一打打成了好朋友,听说三少到姑娘这儿来了,姑娘这儿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可是我却始终不得其门而人,今夜沾卓三少的光,赶来叨扰一杯,也顺便为阻三少赴约事来赔个不是。”
玉姬娇笑说道:“别说你金大侠和卓三少已经成了好朋友,即便不是,大名鼎鼎的‘十丈飞红’莅临,我也毋任欢迎!都成了自己人了,还说什么赔不是?金大侠见外,我也不敢当——”
向小青一抬手,道:“小青!菜摆过来,斟酒!”
小青走过来摆上了酒菜,酒壶是银的,酒杯是玉的,筷子是象牙的,玉姬这儿的应用杂物相当讲究。
小青斟上了三杯酒,玉姬水葱般两根玉指提起了面前酒杯,那勾魂荡魄的水灵眸子一转,含笑说道:“深夜客来,竹楼生辉,我敬二位这头一杯。”
卓慕秋有点迟疑。
十丈飞红却笑道:“三少!玉姬姑娘这儿的酒,可不是容易喝着的,别人求还求不到呢,我沾光不少干这头一杯了。”
他抓起酒杯,一仰而干。
他喝得点滴不剩,卓慕秋又怎好不喝,他只有含笑举杯,也来个尽饮。
一杯饮毕,十丈飞红一双目光转到那张纱帐仍垂的牙床上,笑问道:“想必三少吵了玉姬姑娘的觉了?”
玉姬瞟了卓慕秋一眼,娇媚一笑道:“卓三少是我的鬓眉知己老朋友,以前常到我这儿来坐坐,最近大概是忙了些,再不就是有了新人忘了旧人,很久没来了。我可真是盼还怕盼不着呢,那怕吵了什么觉?”
十丈飞红哈哈笑道:“三少的福气真是令人羡煞妒煞。”
卓慕秋一时摸不透十丈飞红突然赶来的用意何在,想问又不便问,只有笑笑说道:“金兄见笑了。玉姬姑娘交游甚阔,鬓眉知己遍天下,那在乎卓慕秋——”
玉姬“哎哟”一声道:“三少!你可别没良心哪。我认识的人虽然不少,可是我的心里却只有三少你一个呀!”
十丈飞红大笑说道:“三少!听见了么?这种事儿可冤枉人不得,玉姬姑娘情有独钟,心有所属,三少你怎么忍心?”
玉姬幽怨地瞟了卓慕秋一眼,道:“说得就是嘛,三少一颗心顶硬了。”
十丈飞红笑道:“玉姬姑娘却又冤枉三少了。三少刚才那句话里,多多少少带了点儿醋意,他怕的是玉姬姑娘你因为他不常来而对他情淡心转,其实这也难怪,普天之下仰慕玉姬姑娘绝代风华天香国色的人,多得不可胜数——”
玉姬看了他一眼截口说道:“金大侠这是捧我了。别说没有这种事,就是有,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任他弱水三千,我也只取一瓢饮——”
十丈飞红拊掌笑道:“好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任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伊人情重,堪爱堪怜,三少还有什么话说?”
玉姬扬了扬眉,娇靥上掠过一片幽怨神色,轻说道:“我蒲柳之姿,承卓三少看得起,我万分感激。只要卓三少别有了新人忘了旧人;我就知足了。”
十丈飞红两眼一睁,道:“听见了么?三少,玉姬姑娘这儿的酒已经是相当香醇的了,玉姬姑娘的情意却比这酒还要浓,连我这局外人都为之感动不已。三少要是有一天薄情负心忘了玉姬姑娘,别怪小弟我头一个不依,又要跟三少大打出手了。”
卓慕秋笑了笑,没说话。他明白,三个人有一对半在演戏,他能说什么?十丈飞红忽然抓起面前酒杯,一仰而干,道:“好了,久别相思难耐,两位相聚不易,我不敢夹在中间大煞风景,这就告辞。”
卓慕秋为之一怔,不由看了他一眼。
玉姬忙叫道:“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