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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惨重的伤害,但是苏珊娜·迪恩才不想以身试法呢。
在场的还有一个护士,长着棕色的鼠头。她前额脉动的红眼令苏珊娜确信:其余的大多数低等乡民都戴着人面面具,这样他们在纽约大街上进出时就不会吓到别人。面具之下,也许并不都是长着鼠头的脑袋,但她很肯定绝不可能有一张罗伯特·戈利②『注:罗伯特·戈利(1933—2007),著名歌手、演员,曾获加拿大美国格兰美和托尼大奖。』的俊脸。在苏珊娜视野之内,只有鼠头护士是这些人中不带武器的。
一共十一人,在这个辽阔空荡、几乎是废弃的医院里,一共有十一个敌人,苏珊娜凭直觉确信,这不是在曼哈顿辖区内。如果她打算趁这十一人之不备,就只有等他们的注意力都被米阿的小孩所攫住——她心爱的小家伙。
“快生了,医生!”护士紧张地喊起来,声音里掩饰不住一丝狂喜。
是快生了。当最凄惨的疼痛翻滚着传遍全身时,苏珊娜数不下去了。疼痛汹涌袭遍她们两人。简直能被疼痛活埋。她们一前一后凄厉地尖叫起来。斯高瑟一直冲着米阿叫嚷着,用力,使劲,现在!
苏珊娜闭上双眼,同样使出浑身的气力,因为那是她的孩子,也是她的……至少曾经是。渐渐的,她感到痛楚从身体里流逝而去,像水打着急漩流进暗沟,这时,她体验到有生以来所知的最深重的悲哀。婴孩是流入了米阿的身体,那是苏珊娜的身体所传送的最后几行活生生的信息。这时便是终结。不管下面会发生什么,这个段落已告终结,苏珊娜·迪恩从心底发出一声惨叫,混杂着解脱和遗憾,这声呼喊听来就像一首歌。
就在恐怖开始之前——那事情实在太过可怕,她知道直到生命尽头也不会忘记,甚而能把每个细节都一直记得清清楚楚,仿佛曝于强光之下——她感觉到有一只热烘烘的小手钳住了她的手腕。苏珊娜扭过头,费力转动着沉重的铁头盔。她听得到自己气喘吁吁。她与米阿四目相对。米阿张开嘴唇,说出一个字。苏珊娜听不清,此刻斯高瑟还在高喊不停(他现在正猫着腰,聚精会神地关注米阿的双腿间,手上捏着的手术钳也举起来了)。但毕竟她是听到了,也明白米阿正试图实现她的诺言。
我会让你自由,如果有机会,绑架她的人曾这样说过,而现在苏珊娜在头脑中听到的那个词、同时也看到那产妇的双唇上读出的词——是葜茨。
苏珊娜,你听得见吗?
我听得很清楚,苏珊娜说。
你也理解我们之间的协约?
是的。我会帮你离开这里,和你的小家伙一起走,只要我能做到,还……
如果你做不到就杀死我们!对方就此凶狠地收了声。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大声的话。苏珊娜明白,连接她们大脑的光缆显然起到了作用。重复一遍,苏珊娜,丹的女儿!
我会杀死你们两个,如果你——
她停下,不说下去了。不过,米阿看来很满意,那很好,因为如果他们俩的生命都取决于此,苏珊娜实在无法继续。她恰好看到这间空旷大房间的天花板,下面是摆放着几张病床的走廊。就是那时,她看到了埃蒂和罗兰。他们身影朦胧,在天花板上浮进浮出,像幻影鱼一样向下注视着她。
另一阵痛楚袭来,但这一次不算太厉害。她感到自己的大腿因用力而僵硬,她在使劲推送,但下身发生的一切看来都遥不可及。都不重要。要紧的是,她是真的看到了他们,还是她以为她看到了他们?会不会是她备受压力的头脑因渴求援助而创造出了这种幻觉,以求慰藉她自己?
她几乎可以相信她看到了。如果他们不是浑身赤裸、周围也没有漂浮着奇奇怪怪的垃圾,那么她也许会认为那只是幻觉。可那些垃圾琐碎得很:一盒纸板火柴,一粒花生米,一枚硬币,居然还有一块脚垫,天哪!一辆放在汽车里的脚垫,上面还印着“福特”的商标。
“医生,我能看到头——”
斯高瑟医生实在不是个绅士,听到这声急叫,他粗鲁地一肘撞开鼠女护士,将弯下的上身越发贴近米阿叉开的大腿根部。似乎他打算用自己的牙齿把米阿的小家伙拽出来,可能吧。鹰头怪物,杰、或是奇,则激动地对另一个叫哈柏的用嗡嗡作响的方言说着话。
他们真的在这里,苏珊娜心想。脚垫就能证明这一点。她也说不清脚垫如何能证明所见并非幻觉,但它确实有用。她又用自己的双唇模仿着重复了米阿刚才告诉她的字眼:葜茨。那是个暗号。那个字眼至少能开启一扇门、甚至可能是很多门。也让苏珊娜疑惑:米阿是否吐露了什么苏珊娜从未想到过的实情。她们被紧紧地连在一起,不止是由光缆和铁制头盔、还有更原始(也更有力量)的生产体验。不,米阿没有撒谎。
“使劲往外推,你这个天杀的懒婆娘!”斯高瑟差不多是在嚎叫,而罗兰和埃蒂突然从天花板边缘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似乎是被这医生一口气吹跑的。苏珊娜所知道的一切便是:他们刚刚在这里。
她扭头看向身边,汗湿的头发黏糊糊地搭在头上,也清醒地感知到全身毛孔倾吐的汗水大概都得用加仑做单位。她费劲地挪动身子,向米阿靠近了一点;向斯高瑟靠近了一点;也向斯高瑟腰间那十字交叉型枪套里的自动手枪靠近了一点。
“别动,小姐,请您听我的。”一个低等人说着,碰了碰苏珊娜的胳膊。那只手冰凉凉、软绵绵,肥厚的小圆瘤布满手背。这等爱抚只能让她浑身颤抖。“再熬一分钟吧,一切都会结束,众世界随之改变。当这一个加入雷劈的饮血者——”
“闭嘴,斯卓!”哈柏猛然截断了低等人的话头,把企图安慰苏珊娜的那家伙狠狠向后推了一把。随后,他继续殷切地转去关注分娩现场。
米阿拱起了背脊,呻吟着。鼠头护士的双手把住米阿的胯部,轻轻地将她的身子往床上摁。“赶紧啊,赶紧啊,用你的肚子使劲儿!”
“去吃屎吧,你个婊子!”米阿尖叫起来,苏珊娜感知到她的痛楚轻轻拉扯了她一下,只是拉扯了一下。她们两人间的纽带已经减弱了。
苏珊娜集中自己所有的注意力,从意识深处高喊起来。嘿!嘿!电子女郎!你还在那儿吗?
“连接……在断。”回答她的是那个可爱的女人声音。和之前一样,这声音在苏珊娜的头脑里响起,但又和之前不一样,它听来微弱得很,比广播里受尽干扰、来自遥远信号的声音清楚不了多少。“重复一遍:连接……正在断裂。我们希望为了增强心智的需要,你会记得北方中央电子公司,以及索姆布拉公司!自万年起,始终是心智沟通领域的领路先锋。”
一阵简直能让牙齿打颤的哔哔声在苏珊娜的意识里响起,接着,连接消失了。并不止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声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她仿佛觉得自己被遗留在某个令人痛苦的缩骨箱里。
米阿又尖叫起来,苏珊娜也随之叫嚷,但那是来自她自己的尖叫。原因之一显然是不想让赛尔和他的众弟兄发现她和米阿之间的连接已失效;此外,她也是真心诚意的悲恸。她刚刚失去了她,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女人已经变成了她真正的姐妹。
苏珊娜!苏希,你在吗?
听到这声新来的呼唤,她一下子用肘支撑,坐了起来,刹那间几乎忘却了身边躺着的米阿。那曾是——
杰克?是你吗,亲爱的?是不是?你能听到我吗?
是的!他高喊着。总算啊!上帝,你刚才在和谁说话?继续喊呀,这样我才能在意识里追踪到——
杰克的声音也突然断了,但在那之前,还传来一阵遥远的、鬼吼般可怕的枪声。杰克在朝什么人开枪?哦。不是的。她真正在想的是,什么人正在朝他开枪?
2
“就现在!”斯高瑟喊个不停,“就现在,米阿!使劲推!看在你自个儿小命的分上!拿出你所有的劲儿啊!往外推!”
苏珊娜试图朝身边的米阿再蹭近一点——哦,我被人挂念着,想要得到安慰,看看我是如何挂念你的吧,关怀备至就得这样干——可是那个名叫斯卓的低等人又把她拉回了原位。联结她俩的那段钢索又被抻直了。“婊子,待在你的位置上!”斯卓说,而这是苏珊娜的第一次尝试,她企图夺取斯高瑟的枪,或别人的、任何一支枪。
米阿再次凄厉地喊叫,喊出了一种奇异的语言,似乎在对一位奇异的神高声诉求。当她想拱起腰部时,护士——阿莉亚,苏珊娜猜想这个护士的名字应该是阿莉亚——强迫她躺下,令那身体贴在产床上。这时,斯高瑟轻快地叫了一声,听来似乎是很满意。他把手上一直攥着的手术钳扔在了一边。
“你这是干吗?”赛尔发问。米阿双腿下的床单湿漉漉的,已被鲜血染红,这个现场指挥官的发问显得极其慌张。
“不需要了呗!”斯高瑟又来了个轻快的旋身。“她天生就是生孩子的好料儿,怎么折腾都万无一失。孩子就要生了,如您所愿,生得又利落又干净!”
斯高瑟似乎打算坐在隔壁的床上,手抓大脸盆,坐等孩子的出生,可又意识到他没有足够的时间了,便索性伸出一双粉红色的、没戴手套的手滑入了米阿叉开的大腿中间。这时,当苏珊娜再一次悄悄靠近米阿时,斯卓没有阻止。所有人——低等人和吸血鬼——都全神贯注于孩子出世的最后时刻,注意力彻底被吸引,好几个家伙凑成一堆,挤在米阿床头,她们俩的床早就被推拢在一起了。只有斯卓一人还站在苏珊娜这边。手持电光剑的吸血鬼刚刚垂下了武器,退在一边;所以她决定第一个该干掉斯卓。
“再来一次!”斯高瑟冲着米阿喊,“为了你的宝宝!”
米阿也像低等人、吸血鬼似的,已然忘却了苏珊娜的存在。她的双眼贮满了痛苦和伤痛,紧紧盯着赛尔。“我可以留着他吗,先生?请你说我可以留下他,哪怕只有一小会儿都行。”
赛尔拉着她的手。罩住他真实面容的人形面具上现出一个微笑。“是的,我亲爱的,小家伙永远永远都是你的。现在就使出最后的气力吧。”
米阿,别相信他的鬼话!苏珊娜喊着,可没人能收听这声呼喊了。但看起来,这样也不坏。最好的事情莫过于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忘却了她。
苏珊娜立刻将思维转向另一个方向。杰克!杰克,你在哪里?
没有回音。不太妙。上帝啊求求你,让他还活着。
也许他只是在忙,跑啊……躲啊……打呀。沉默并不是非得意味着他——
米阿嚎起来,像是一串恶毒的下流话,与此同时,使出了最后的气力。阴道口早已扩开,现在那两瓣唇张得更开了。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她身下的血迹三角洲又蔓延开一圈。这时,苏珊娜透过血腥的潮涌,看见了一顶黑白双色的头冠。白色的,是皮肤。黑色的,是头发。
黑白交杂的头顶很快又缩回了鲜红色之中,苏珊娜心想,这婴孩是在撤退,还没有真正准备好降临这个世界,但是米阿已经结束了等待。她将仅剩的力气再次推送出去,双手举在眼前,紧紧攥着,拳头激烈地颤动;眼睛狠狠地拧合起来,牙齿暴露在外。米阿的前额上,一根青筋暴凸而起;还有一根粗粗的血管暴凸于颈项。
“啊啊啊啊!!!”她不停地叫着,“考玛辣!你这个小混蛋!——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