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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如何去考虑他的未来?云烟痛苦地看向胜南,期待他对他们答复。
吟儿泪眼模糊地也盯着他,似乎,他的双眼刚好和她接触。无论那眼神是有意投来还是无心一瞥,抑或只是看过云烟之后剩下来给她留的一小部分,都足以使吟儿满足。其实,他的那一眼,晃过的是一丝不舍和犹疑,不舍也许是对她,犹疑一定是对辛弃疾。
他的抗金路,吟儿希望自己能陪他从头走到最后,所以,绝对不许他先走失……
晚风试图卷起胜南黑色的披风,天光,在他的身后有节奏地陨落下去。
与此同时,胜南的脸上荡漾出笑意,纵然是进退两难的时候,他仍旧豁达地付之一笑,实在像极了战场上的林楚江。
胜南带着审视的眼光看辛弃疾,唇边的笑越来越清晰,这样的笑,谁也没有意识到会发生,竟然,淡漠至此,仿佛他不是来复仇的,而是来征服他们的……刹那间他的敌人们都被这笑容的漩涡俘获,距离很近,林中太静,除了木芙蓉香,还可以闻见熟悉的战火气息。
可是这个笑容没有停留太久,胜南俊朗的容貌里再度透现出的没有淡化的仇恨,他像是在冷酷地宣判:“今天不是我饶了你,而是你触动了我。可是,我不能保证下一次,因为我会有新的理由,因为我可能会忽略自己的定位,希望你清楚。”
饮恨刀不后悔地撤回去,胜南没有回头看辛弃疾一眼。
那是他林阡多年来遇见的敌人里最棘手的一个。
即使在他生命最危险的时候,他都没有片刻的惊慌,甚至连一瞬也没有,所以,胜南在没有任何阻碍的情况下,也杀不了他。
不是因为他是弱者,而是因为他的镇定,同化了胜南自己,辛弃疾和胡水灵所述的不一样,他身上竟和胜南有惊人的一致。
他早就预见到胜南杀不了他,也杀不得他,不见什么居高临下的态度,也没有用拐弯抹角的语气,却彻底地表明,他早将胜南看穿。
其实真的都一样,不愿那残山剩水、被疏梅料理成风月。
第五章 兵荒马乱;人各有志(下)
胜南坐在屋顶上,看着满天星斗,偶尔眼光会撞击到脚下的万家灯火。在风中,世界正一起飘摇,他的身世,一并浮沉着,那一夜,他想了很多,他知道左右着他的,一个是他自己的过去,一个是抗金的历史;一个出现在他出生后的世界,一个毁灭在他出生前的人间;一个是他的母亲毕生夙愿,一个却是他父亲传递甚至他自己主动要挑的担子。取与舍,只在一念之间,没有人和他有走下去的默契,因为他要杀的人恰恰是一个最忠实的战友,他自己要使“舟中”变成“敌国”!
云烟悄然坐在他身边,没有说什么,只递给他一张纸看。
胜南一愣,看那字体苍劲,显是辛弃疾之作,然则词未作完,已被词人推翻。胜南不愿再看这一纸的壮志未酬,把纸搁在身旁,并未细读:“他这些年来,鲜有出词令我欣赏。”
“他是一个军人,可是天给他大才,却令他小用:一个英雄,本该征战疆场,却投闲置散,只间或担任些无关紧要的空职,怎可能不写得如此凄凉。”云烟轻轻地站起身,一步一步离开屋顶,却走得很不稳,摸索了好久才慢慢学会走下去:“胜南,近来朝廷想重新用辛弃疾,可是他数次以词回绝,其实是不愿和那些主和派同流合污,他会是朝中最坚定抗金的一个,你非但不能杀他,更该敬他爱他……”
胜南目送她离开,眼光缓缓移向方才自己忽略的那首词,盯着它半晌之后,才拾起它重新去感悟,三十年过去了,尽管辛弃疾平生塞北江南,却始终未殁泰安义军最原始最根深蒂固的气概,只一首并未完善的回绝之作,竟字里行间也透出家国之思,他,真的和韩侂胄那一类不一样。
娘,你额头上的那道伤疤,和亡国小孩的眼泪,孰轻孰重?
续为往事烦哀?携刀拒虏于外?
这夜的这个时刻,凤箫吟正独自一人在庭中擦拭玉剑,同时等候云烟劝降回来。心不在焉,一边擦拭一边还东张西望,所以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的时候竟吓了一跳。
没有预兆,这声音竟来自于辛弃疾:“你师父,在大理过得还好么?”
“我……我师父?”凤箫吟支支吾吾,面带惊恐——难道说轩辕九烨不守信用,已经把她秘密透漏了出去?!
“你不必再掩饰了。”辛弃疾洞悉一切地笑着,在她身旁坐下,“饮恨刀和惜音剑的交锋,我见过太多次,怎么也不会遗忘。你二人,就和当年楚江云蓝一副模样……”
“果然逃不开您的眼,可是,希望您不要告诉林阡,因为,他还不知道……”
辛弃疾一怔,笑着轻轻点头。
“师父过得很不好,这么多年我们偏居点苍山一隅,虽然也间或抗金,终究离江湖太远,师父的性格,也愈发地孤僻,林楚江前辈的死,虽然师父从未流露出什么,可是我也看得出,她刻意地欺瞒自己这件噩耗,她到现在还没有肯相信……”吟儿说着说着,眼眶不由得红了。
“你师父,其实是外冷内热,坚强地面对,却不让别人看见她脆弱。想来,不见她已有二十余年了……”辛弃疾理解地回忆感叹。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想问辛前辈你,这个孤傲清冷的女子,会是我师父吗?”吟儿在悲伤中还不忘这么问了一句。
辛弃疾一愕,随即浅笑:“那是寄志词,并非特指。”
吟儿一笑:“是吗?”她不信,当年的云蓝,没有给辛弃疾留下这么一个深刻的印象。
“义军的首领大多是至情至性之人,蓝儿的出现,的确打破了泰安义军当年沉闷的格局。”辛弃疾没有回避吟儿的问,“她真的是一个不平凡的女人,有美貌智慧,有绝世武功,任何事情都还有自己的想法见解,就因为她和世间其她女子不一样,她初至泰安,就令所有的女子黯然失色。要说灯火阑珊处写的是她,其实又何尝不可呢,蓝儿那样清冷的性格,真才是世间要寻千百度的……”
吟儿很明白地笑:“大家都在抗金,只是各自有不同的方法,师父虽然抛弃了林楚江,可她其实还是在大理从事抗金。”
“不,蓝儿没有抛弃楚江,她有苦衷,这个苦衷,是和她收养的一个女徒身世有关,这女徒,不排除是你的可能。”
吟儿一愣,辛弃疾续道:“却是冷冰冰,真正地抛弃了易迈山,竟然还狠心将他杀了……吟儿,你要把这些金人和叛国贼驱除,就要答应我,日后全心全力地支持林阡!”
“辛前辈?”吟儿震惊,“他一直想要杀你,你为何会觉得他可以领导江湖驱除金人?”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就是武林需要的那一个,虽然只见过他几次,就是觉得他很不一般,也许,他真的善于征服。像他那样的人,就算会落难,都不可能众叛亲离,而且对立的那一面,很可能会接二连三地向他投诚。有他在,抗金联盟并非没有希望。”辛弃疾微笑着回答,“我猜你一定会答应,一直拥护他。”
吟儿喜滋滋地笑,只记得使劲地点头。
“可是,你不能像你师父那样,为了什么原因就离开他,你将来,要一直陪他征战沙场。”
吟儿坚定也兴奋地点头:“是!辛前辈你放心!我一定会陪他,一直到我们俩都死了为止!”
辛弃疾本来已经准备好赞她了,听得这样一句执着的信仰,愕然将竖起的大拇指放了下去,许久,才爽朗地大笑起来:“你和你师父,还真的不一样……”
瓢泉的次日,天明水净,是晴朗的好日子,游者甚多,辛弃疾已与众文人一并赋词去,吟儿和云烟便不去打扰,留在附近的竹林里远远相护,竹中透出的水珠剔透难削,真乃世间绝作,造物者之大赐也,眼前绿得静谧而又生动,色泽被泼洒得均匀,耳边的人声泉声,果真衬得竹林愈静。
却在此时,人声大杂,凤云二人齐齐转身看去,远处一片喧哗骚动,人群犹如军队溃败,走走散散,凤箫吟见此情景,心中顿生一种绝望:“他又要杀辛弃疾吗?他为什么这么不可理喻?我们已经劝了他这么多次……”
云烟疑惑着摇头:“不是啊……怎么会有两个黑衣人?”
吟儿心念一动,觉得有些复杂。
第六章 弓刀事业;诗酒功名
辛弃疾安之若素,面不改色地站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身后,另一个黑衣人长剑在手无疑就是刺客。可是,拦在辛弃疾身前相护的人,手中握着的不是饮恨刀是什么?!
吟儿愣在原处,云烟也懵懂地滞立原地,胜南,竟然出乎意料地,换了他的立场?
可是,这出乎意料,其实也是水到渠成的,吟儿大悲大喜,难以掩饰激动的心情,辛弃疾的见解,果然一点都没有错!胜南,会在这次动摇之后,彻底地坚定!
“胜南,你让开!”刺客严厉地发话,语气里饱含愤怒。
胜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却预示着刺客终将铩羽而归。
刺客哼了一声:“我早知你犹豫不决,来的路上就徘徊不前,一拖再拖!凭你武功,取他性命是探囊取物般简单,你究竟要犹豫什么!”
胜南轻声回答:“我没有犹豫,我的确是为了仇恨才来到这里。”
“好啊,现在为什么你用刀指着你的世叔,挡在你仇人面前!?你忘记了你母亲在泰安受的苦吗!”
“娘会理解,当年血洗张府的人早已入土。而且,辛弃疾,他是抗金的灵魂人物,我不能杀他!”
“好一个抗金,我早知你会去投靠林楚江忘了咱们这些养育你的人!你长大了,所以不必要再管我们这群人了!人都是这样,通达之后六亲不认!”张睿的声音激动且刺耳,他自己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话有多伤人。
胜南脸色苍白,他实在没有办法对张睿这句话回击:“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从出生开始就要担负两种相悖的责任!可是叔叔,我更希望我承担的是抗金!”
“你可以抗金!你先替你娘复仇!”
“难道仇恨只能用报复来收场?难道仇恨不可以化解!”
这一句,使得吟儿和云烟突然明白,她们这些日子以来对胜南的劝阻,都是多余的,其实胜南自己也纠结过不止一次,她们,却都还不理解他,误解他……
“化解?当然可以!从今以后,你去做你林家的继承人,做你武林的领袖,张家也不指望能有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张睿大怒,情知胜南坚决,撤剑扭头就走。
众人僵立原处,这样的一幕对决,当然是自私的人嬴。
吟儿茫然地站在原处看他侧脸,突然间心里一阵害怕……怕什么,她也不清楚……
辛弃疾亦愕然,不解为何张睿会如此对待胜南,连一点妥协都不给,没有商量的余地,所以,胜南如果选择不杀辛弃疾,和张家的关系,会没有转圜地恶化……
云烟释然,走上前去,对胜南微笑着安慰:“胜南,我明白,我相信,胡女侠最终也会理解,也会体谅,不会像你这位世叔这般不可理喻的……”
胜南没有回应,只是转过身来,不迟疑地面对着他的仇人,不见笑容,更不见憎恨。而辛弃疾和他再度对视,竟不知自己该从何种角度看他。他和楚江太像,又不同,也许他比他父亲复杂……
将那张被云烟吟儿用作劝降的赋词递还,胜南先对辛弃疾说:“只希望你日后赋词,少抒发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