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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微笑。
旭达汗轻轻地抚摸着黄金宝座,小心翼翼地坐下,仿佛那宝座上面有针会刺伤他。
他慢慢舒展了身体,适应着那并不舒服的宝座,他终于找到了舒服些的姿势,如一只疲倦
的虎那样斜靠着,目光低垂。
“爷爷,你说得很对,我不需要什么人认可我。”旭达汗说,“我已经自己坐上了这大君的座
位,你们没人可以阻挡,阻挡我的人,我可以杀了他们,我不是阿苏勒,不需要讨任何人的欢
心,我也做不到。这世上有两种办法让别人对你微笑,一是让你喜欢你,二是让人害怕你。我
已经把刀举了起来,杀了人,就放不下来,有没有人喜欢我,不重要,但他们会对我笑的。”
他挥挥手,“送我尊贵的爷爷出去。”
武士们推着铁笼就要走出帐篷的时候,旭达汗又说,“你那么喜欢阿苏勒,很快就会见到他。
你们可以好好聊聊。”
“尊敬的斡赤斤家主人、脱克勒家主人,”他闭着眼睛,像是要睡着了,“我的建议两位还是
考虑一下,也许再过几天,出城的路就被封上了。别想着杀了我,你们做不到。”
“哦,还有,我的名字是旭达汗?帕苏尔,我告诉过你们,你们每个人都该记住。”旭达汗忽
然睁开眼睛,环顾众人,而后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晚宴就到这里,我有点累了。”
贵木冷眼看着两位倨傲的当家主带着手下的武士急匆匆撤出了金帐,头也不回,轻蔑的冷
笑。
他对那些伴舞和伺酒的女人挥挥手,令她们也出去,刚才欢腾喧闹的金帐,一下子就只剩
随手丢在地下的羊骨架和倾倒的酒瓶,荒凉又冷清。
“这才是如今北都城的真相啊。”旭达汗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人去帐空,满地狼藉,“虽然
还有人,可荒凉的像个死城。”
贵木走到旭达汗身边,“哥哥,我们该怎么办?那些猪一样的老东西看起来不会那么容易就
屈服了。”
“我本想在出城的路上结束这场交易,让他们去服侍我们的比莫干哥哥,不过他们比我想得
要聪明。这也不错,他们会喜欢在北都城里被烧化,而不是被狼吃掉吧?”旭达汗冷冷地说。
“可他们手中还有两三万的军队,而我们手里能调动的人不过百来人。”
“他们还不敢轻易动手,不是因为我的血统,”旭达汗冷笑,“而是杀了我,他们没把握能和
狼主和谈。猪一样的老东西很怕死,不到迫不得已,他们不会拿命来赌。”
“我知道了,我信哥哥的!”贵木用力点头。
“按照我们说好的去准备,”旭达汗摘下自己的佩剑,用力拍在贵木手里,“把北都城变成我
们兄弟的。”
“是!”贵木攥紧那柄剑,咬着牙回答。
他转身出账,金帐里只剩下旭达汗一个人。旭达汗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帐顶,低低地叹了
口气,“出来吧。”
一个瘦削的黑影从帐幕后闪现,悄无声息地从背后逼近旭达汗。他佝偻着背,行走起来就
像一条饿极了的豺狗,要从后面扑杀一只猎物。而旭达汗很平静,作为青铜之血的继承人之一,
他可以不畏惧任何人。
那个人全身的皮肤都被裹在质地古怪的衣料里,双手套着黑色鲨皮手套,脸上蒙着黑巾。
纵然这样,看他一眼,寻常的人也会做噩梦,从黑巾眼孔里露出的两只眼睛异常深陷,眼眶的
骨头锋利地凸出,像是被人用小刀剐去了眼眶周围的肉。
那人嘿嘿地笑了两声,声音刺耳阴沉,“三王子,你终于忍不住暴露了自己的血统。”
“龙篱,这让你这么开心么?”旭达汗冷冷地回应。
被称为龙篱的黑衣人还是笑,“我只不过觉得这样一来,北都城离得局面会更加有趣,让我
急切地想看到后果。”
“想赌博么?来下注吧,谁会活到最后?”旭达汗说。
“我已经把赌注押在了三王子的身上,谁能不相信三王子这样雄才伟略、却又身怀青铜之血
的人?”龙篱说,“只是此刻以此公然示威,三王子不怕激起两家大贵族的敌意?他们已经知道
三王子是不肯简简单单向朔北部低头的,那么他们和三王子就没有共同的利益,你们之间的合
作随时会崩掉。”
“我必须让他们有所忌惮,我需要更多一点的时间,但是我现在手中没有可调动的兵。”旭
达汗直视龙篱那双可怖的眼睛,“你有多少人?”
“一百个,这是我为台戈尔大汗王他们训练的,原本的目的是把刀子插进比莫干的心口里。
不过,三王子干的更漂亮。”
“我可以调用者一百人么?”
“随时,”龙篱说,“本堂已经认可了三王子,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支持三王子。”
旭达汗点了点头,眼瞳深处忽然寒芒一跳,“龙篱,十三年之前,你从东陆千里迢迢来到这
里,投奔在台戈尔大汗王的麾下,带给他松针箭的技术,也为他训练杀手。那时候,你的雇主
是辰月教么?”
龙篱笑了,“三王子对于东陆的事情,了解得真多。是的,那时辰月0 以重金雇佣了我们,
我的任务就是支持三位大汗王,扶助三王子登位。那时候没人看得出三王子是一头雄狮,三位
大汗王想以你为傀儡,辰月和我们也都认为一个没有实权的大君对己方有好处,所以我们合作
默契。”
“原来是这样,”旭达汗微微点头,“最早支持我的人竟然是辰月教……那么现在辰月的教士
山碧空就在朔北部的营寨里,是那边尊贵的客人,你这个天罗刺客为什么又选择了我这一方,
你明知道我并不准备对朔北部臣服。”
“因为局面在变化,立场也在改变。我知道的是,辰月的嚣张已经令本堂大为不安,本堂的
长老们认为辰月将发起一场席卷东陆的战争,这将大大
害我们在商道上的利益。所以我得到的最后密信里说,去年的深秋,本堂已经决定彻底地倒向
辰月的敌人,在东陆,那群人被称作‘天驱’ 。本堂在宛州的南淮城做了最雷厉风行的事,直接
派遣刺客杀死了辰月的使节,救出了您弟弟的老师,一位天驱武士团的重要领袖。从那一刻开
始,我们和辰月已经变成了敌人。”
“席卷整个东陆的战争么?”旭达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倒是让人期待啊……”
“随时等待您使用那一百柄隐藏在黑暗里的刀,加上我的,是一百零一柄。”龙篱用谦恭的
声音说,“主人。”
“我现在就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安排。”
“什么事?”
“我的爷爷钦达翰王年纪已经很大了,我想让我的弟弟去牢笼里照顾他。”
龙篱楞了一瞬,“两个有青铜之血的帕苏尔家人关在一个牢笼里?三王子,你在想一件可怕
的事。”
“可怕么?”旭达汗面无表情。
“钦达翰王已经老了,不像您,他无法控制狂血带来的杀意。他发怒时会杀死任何人,即便
是最心爱的女儿,”龙篱说,“他也会杀死他最心爱的孙子,当然不是您,而是……世子殿下。
在钦达翰王的眼里,雄才伟略的三王子却比不上一个软弱的年轻人,真让人伤脑筋。”
旭达汗拉动嘴角,无声的笑笑,不说话。
“我的话让三王子觉得不舒服了么?”龙篱桀桀地笑了起来,“可这是事实,十年之前也是三
王子让我把世子扔进鼠洞里。可真的太意外了,那孩子没死,反而学会了大辟之刀。其实那时
三王子已经察觉了自己的青铜之血,也该知道,大辟之刀的最后继承人是钦达翰王纳戈尔轰加,
除了他,还有谁能在鼠洞里把那开天辟地的一刀传授给世子呢?想起来是不是很后悔?”
“十年之前我告诉你不要杀死阿苏勒,今天我也一样不会杀他。他的生死,由他自己掌握。”
旭达汗说,“我不后悔。”
“三王子,你的心机太深了,这是缺点,做人该坦白一些,否则我们作为三王子的盟友,心
里难免揣着不安。”龙篱说,“十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却得不到结果……以三王子做事的狠
绝,为什么会给没用的弟弟留了那条活路?如今三王子能对我说出这个秘密了么?”
“其实在有些事情上,我的心机没有多么深,只是你们想得深了。”旭达汗轻声说,“我没有
让你杀死阿苏勒,只是因为,同是留着青铜之血的人,我早就看出了他的潜质。青铜之血是帕
苏尔家最神圣的东西,我不忍心他被你们这样的人杀死。”
“仅仅这样?”龙篱有些吃惊,
“仅仅这样。”旭达汗淡淡地回答。
龙篱点点头,转身离去。旭达汗也习惯了,龙篱从不告别,也从不打招呼,来来往往就像
一个孤魂。
“三王子,我很看好你。”走到金帐门口的时候龙篱忽然回头。
“我有这个荣幸么?”旭达汗冷笑。
“因为你强大,所有曾想把你当做傀儡的人,都是你名单上的敌人,你会一个个把他们除去,
即便是黄金王和朔北狼主。”龙篱微微躬身行礼,“祝您在草原主人的帐篷里,做个香甜的好梦。”
“你也会说这样的客套话?真让人不安呐。”
“抓紧时间睡吧,闻着着空气里的血腥气,大战就要开始了吧?不知道还有多少机会闭上眼
睛再睁开。……”龙篱笑,笑声锋利得如小刀刮着耳骨。他忽然消失了,甚至旭达汗也没有来得
及看清,一张黑色的蒙面巾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地上。
六
“今天是一月十三日了吧?”蒙勒火儿遥望着北都城,轻声说。
“是啊,这些天每个晚上狼主都来这里眺望啊。”山碧空骑着马,站在他背后。
“派人送信给旭达汗,说我等得有点焦急。”蒙勒火儿回头对山碧空说,“三日之后,也就是
一月十六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如果北都城的城门还不打开,我们就冲进去。我们会杀死城里所
有人,他也不例外。”
山碧空微微一愣,笑笑,“对于已经在握的胜利,狼主为什么忽然着急了?”
“这个冬天,我觉得格外寒冷。”蒙勒火儿裹紧身上的羊裘。
山碧空心里一震,看着蒙勒火儿那张朽木般的脸,那张脸上面无表情。
“我听说辰月的秘术可以使人长生,是么?”蒙勒火儿随便地说。
“教中确实有可以延长寿命的秘术,不过修习非常艰难,传说也有能和这世界一同不朽的秘
术,但我还不知有什么人修成过。”山碧空说,“可千百年来总有人耗尽一生心血在典籍中钻研
永生之法,到今天他们都死了。”
蒙勒火儿冷漠地笑笑,“你这么说,是担心我要求你把长生的秘术传给我么?”
“狼主这样的年纪,再想追逐长生,确实是晚了。”
蒙勒火儿摇摇头,“对于长生,我没有兴趣。我是想说,我根本不相信什么能与世界一同不
朽的秘术。”他向着夜空伸出手,“总有一天这个世界也会死掉,星星都会坠落下来,那时候没
人能活着。”他扭头看着山碧空,“我就要死了,不知什么时候。这些天我想到这个,心里焦急,
我想要在我死之前把我的干渴填满。如果我死在北都城的城门前,是不是显得太愚蠢?”
山碧空和他相视沉默。许久,山碧空点了点头。
“你也快要死了吧,山碧空,我在你身上能嗅到死亡的味道,和我身上的味道一样。”蒙勒
火儿说。
“还能活几年吧,”山碧空眺望着远处,低声说,“我也希望我不要在抵达我心中那座城之前
倒下,那样确实很愚蠢。”
月亮已经滑入西天穹,渐渐逼近寰化的轨道,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
北都城里最高的高地上,站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