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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我的爹娘当然又是伤心,又是生气。但不知是为了遵守‘家丑不可外扬’的古训,还是为了避免刺激我的缘故,爹娘对他们的‘私奔’一事,绝口不提。不仅爹娘如此,家中的婢仆也不敢提及他们了。”
“死了的人还会有人提起,我的家人却好像把这两个人当作从来就没有存在似的,突然间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尽避他们已经走了,尽避没人再提起他们,但他们还是留在我的心上,并没有消失。”
“不错,表妹最后留下的两句话,是叫我忘掉那晚的事,忘掉她的。但我怎么忘得掉呢。”
“我无法打听他们的消息,也没勇气打听他们的消息。我只有在花晨月夕,情难自己之时,偷偷跑到莫愁湖畔,在那柳荫之下,吹我的萧,追悔往事。”
韩芷听得满眶泪水,“怪不得他的表妹临走时对他说:我不恨你,我可怜你。但我该同情谁呢?”不觉抬起模糊泪眼,叫了一声:“池伯伯。”
池粱望了望她,迟疑片刻,继续说道:“别怜悯我,我是该得到这惩罚的。”
“我本来不想再说下去,但这故事还没有完。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时局不出我爹所料,瓦刺入侵,土木堡一战,明军一败涂地,英宗皇帝御驾亲征,也给敌人掳去。要不是兵部尚书于谦当机立断,立即拥立新君,死守京城,抵御强敌,大明恐怕早在二十年前就亡给瓦刺了。”
“转危为安,那是后来之事。皇上被俘,京城被围,消息传来,早已是人心惶惶。瓦刺铁骑,虽然未到江南,流寇已是乘机纷起。在这些流寇之中,有些还是暗通瓦刺,准备作内应的。”
“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大家忙于应变,虽然我还在思念他们,哀伤却已稍减了。”
“但想不到在这时候,我却忽然得到他们的消息。”
“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了父母在房中谈话,正是谈起他们。”
“妈正在骂我表妹:‘枉我将她抚养成人,她竟然和你的好徒弟私奔。如今已经知道他们下落,你说该怎么办?’”
“爹爹好像迟疑半晌,说道:‘怎么办?我也不知怎么办?’”
“妈连爹也骂起来了:‘你也没决断,难道你就任由他们忘思负义,任出他们败坏门风。’”
“爹爹叹口气道:‘把他们抓回来又怎么样,难道咱们还能要她做媳妇吗?’”
“妈妈也叹口气道:‘虽然不能要她做媳妇,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啊!我不能让他们奸夫淫妇苟合,我要你把他们抓回来,用家法管教她!再说,她是我唯一的甥女,我要是不把她找回来,也对不住我死去的姐姐。’”
“我跑进去叫道:‘爹爹,妈妈,你可千万不能难为他们,这不是他们的错,是我的错!’”
“爹爹一声长叹,说道:‘你瞧见了吧,要是把他们抓回来,除非将他们处死,否则只有害了梁儿!当然你也不忍将他们处死的,是吧?那就只有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了。’”
“妈妈摇了摇头,对我说道:‘真没想到你这样没出息,她这样对不住你,你还要护着她。如此看来,是不能让她再踏进咱们的家门了,好吧,好吧,算我狠心,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我说:‘妈,我不是想把她找回来,但我要知道她和师弟的下落。’”
“妈说:‘什么,你还是要找他们见一见面吗?’”
“我说:‘我可以不见他们,但我必须知道他们的消息,才能安心。’”
“妈无可奈何,终于告诉了我:‘他们是躲在杭州你的师弟一个穷亲戚家里。听说他们已经私自成亲了。’”
“最初我确实是没有勇气去找他们的,但后来时局一天比一天紧张,有股流寇正在苏杭地区流窜,传言这股流寇准备洗劾杭州。”
“我家也在准备逃难了,我不由得想起了他们,不由得暗暗为他们担心了。他们武功不好,也没有钱,身处危城,能逃劫难吗?在这个关头,我不帮忙他们,还有谁帮忙他们?”
“哪知到了杭州,结果令我大大失望。”
“他们不肯见你?”韩芷问道。
池粱摇了摇头,“不是。”
“啊,他们两个早已走了?”
“不是他们两个,是他们三个人一起走了。”
韩芷诧道:“还有一个是谁?”
池梁深深的看了韩芷一眼,说道:“你听我说下去,就知道了。”
“我找到了师弟那个穷亲戚,他告诉我,表妹产下一个女婴,刚刚满月。身子本还很虚弱的,但为了时局紧张,恐怕战火烧来,累了婴儿无辜受难,在我来的前两天走了。表妹也早料到我会来找他们,留下一封信托他转交给我。”
“我不用拆开那封信,也已料到她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了。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她告诉我替我生了一个女儿,曾经想过要把女儿交回给我,但结果他们还是决意把婴孩带走。因为她希望我另找‘名门淑女’,不愿留下这婴孩妨碍我的婚姻。他们决意不管怎样艰难,甚至牺牲性命,也要养大这个孩子!”
韩芷激动得叫了起来,说道:“她没有骗你,后来在逃难途中,她的确是为了这个孩子牺牲了性命,那时孩子刚满周岁!”
池梁说道:“这个故事我说完了,我没有再娶,二十年来,我一直在找寻这孩子。现在我找到了,就不知道这个孩子,她、她……”
韩芷满含泪水的眼睛望着池梁,池梁的一颗心却像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像一个犯人似的等候她的宣布。
“我明白了,都明白了!”韩芷说道:“我就是那个婴儿,你的表妹是我的妈妈,你的师弟,他,他是我的爹爹!”
池梁的心往下一沉:“她说得不错,她的爹爹只能是韩师弟,我、我是不配做她的爹爹的。”
“爹爹!”韩芷突然叫了出来,投入他的怀抱。
“我现在懂了,为什么爹爹不肯告诉我,原来我不是他的亲生的女儿。但我知道他临终时是要把实情说出来的,我想他如果天上有灵,也一定高兴我和亲爹团圆的。不,我说错了。你是我的亲爹,他也是我的亲爹。爹爹,你原谅我这样说吗?”池梁流着泪听她说了这番话,方始松了口气。
“芷儿,要你原谅的是我,我还嫌你说得不够呢!”池梁松了口气,脸上泪痕还未抹,已露出笑容,说道:“他虽然不是你生身之父,却是对你最好的人!他是你的比亲爹更亲的爹爹!惭愧的是我,我是你生身之父,却是对你未有过一点好处,只是累你受苦受难……”
韩芷掩住他的嘴巴,“爹爹,你别自怨自艾了,过去的事也很难说是谁人的错,如今咱们父女已经团圆,往事还何必再提?爹爹,你怎能说对我不好,昨晚你就曾经救过我的性命。”
池粱抹干眼泪,“女儿,多谢你原谅我。对,就让咱们父女从头开始吧,但你不必跟我改姓,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韩芷咽下了眼泪,“女儿懂得。我是韩家的女儿,也是池家的女儿,姓什么那是无关紧要的。”
池梁说道:“这十多年来,你们父女是怎样过活的?啊,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你怎的练成了这一身功夫?你的功夫想必不是你爹教你的吧?”
“女儿的武功是义父教的,爹爹从未透露过他会武功。”
“啊,你还有一个义父,他是谁?”
“我的义父叫丘迟,是在王屋山下隐居的。他是爹爹后半生最要好的朋友,爹爹,这些事情,慢慢我再告诉你。”前一个“爹爹”是指韩湛,后一个“爹爹”才是池梁。要是有第三者在旁,一定听得莫名其妙。但他们父女,说的听的都觉得亲切而又自然。”
池梁说道:“我也还有一个故事告诉你……”
“什么故事?”韩芷觉得父亲的神情有点奇怪,似乎想说又不想说的。
“关于咱家那支玉萧的事。”
刚说到这里,他们听见萧声了,是葛南威吹的萧声。
陆昆仑已经替陈石星和云瑚安排好,要他们明日一早进城,住在一个丐帮弟子的家里,让他们可以用半日时间作准备功夫,默记皇宫建筑的大略图形,晚上就要入宫了。
饯行宴“别开生面”,午夜举行。群雄依次敬酒,轮到葛南威之时,葛南威说道:“陈大哥,我吹萧给你送行,我也想听听你的弹琴。”
陈石星道:“好,那咱们就来个琴萧合奏,你想奏什么曲子?”葛南威道:“这是我所写的曲词,请你过目。”陈石星一看,说道:“好,写得很好。”他把曲词递给云瑚,说道:“瑚妹,你给我们伴唱吧。”
葛南威见他们神采飞扬,视死如归,心中不无感触,“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两句诗不啻是为他们吟咏。嗯,陈大哥不管是否能够无恙归未,他得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与他同生共死,此生总是可以无憾了。唉,我相信素素也会对我这样的,但她为什么这两天对我如此冷淡呢?”
他吹起玉萧,云瑚按拍唱道:“风萧萧兮——”众人一听这四个字,不觉脸色都变了,要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乃是荆轲刺秦王临行前他的好友高渐离为他击筑高歌所唱的辞,众人俱想:“葛南威胡为如此不知忌讳?”
只听得萧声高吭,琴音清越;云瑚唱下去道:“风萧萧兮剑气寒,欲安社稷兮誓除奸。”众人这才知道葛南威是改了给荆轲送行那首千古传诵的曲词,以求切合当前情事的。众人这才轰然喝起彩来,齐声说道。”改得好!”
萧声一转,宛似游丝袅空,直上云霄,琴声清峻,也是越拔越高。云瑚朗声吟道:“壮士手持三尺剑,直排天阔谒龙颜!”
林逸士击节赞道:“壮哉,壮哉!”
韩芷笑道:“葛师兄这歌辞改得很好,不过,只赞‘壮士’,却未免冷落了云姐姐吧?”
林逸士道:“中帼不让须眉,女英雄何尝不可称为壮士?”
韩芷道:“说得好,林大侠,我敬你一杯。”
云瑚反复再唱:“风萧萧兮剑气寒,欲安社稷兮誓除奸。壮士手持三尺剑,直排天阔谒龙颜。”唱罢,萧声琴声戛然而止。“啪”的一响,琴弦断了一根。
陈石星推琴而起,说道:“韩姑娘,托你暂时代我保管这张古琴,要是我不回来,就麻烦你代我送给段大哥吧!”
韩芷说道:“别这样想,陈大哥,你和云姐姐一定能够平安回来的!”
陈石星哈哈笑道:“追求寸功成,生死河足虑!”笑声中向四座环揖告别,便与云瑚并肩走了。
陆昆仑亲自送他们入城,群雄还在灯火通明的大厅,激动的心情都未平静,谁也不想睡觉。
葛南威的玉萧还拿在手中,忽地发觉池梁与韩芷都在注视他的这管玉萧,若有所思。
葛南威也在奇怪:“为什么师叔和韩姑娘迟迟而来?”
池梁说道:“芷儿,你告诉葛师兄吧。”
葛南威怔了一怔,说道:“韩姑娘,你拜了我师叔为师?”池梁微笑说道:“她不是我的徒弟,她是我的女儿,说起来也可以算得是你的师妹的。”
葛南威大感惊奇,同时也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师叔昨晚那样舍命保护韩芷。”
池梁继续说道:“你们意想不到吧,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她是我的女儿的。”
“葛家和池家既是同门,又是世交。我是把南威当作子侄一般的。你们以后要像兄妹相亲才好。”
葛南威与韩芷以师兄妹的身份重新见过了礼,众人跟着也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