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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斯特好奇地看着黑豹。〃我说:走吧。〃他低吼。关海法凝视着他,它的眼神让那背叛的精灵心里涌起罪恶感。接着,黑豹立起后身,慢慢走向他。
他向他的黑豹盟友点点头,心想它终究还是听从了他。他再次转身启程,黑豹却开始围着他的身子绕自,阻挡了他的脚步。黑豹保持固定的速度绕圈,接着一阵雾气明显地逐渐冒现。
〃你要做什么?〃崔斯特质问道。
关海法并没有慢下脚步。
〃我并没有遣返你!!〃当黑豹的身体消失时,崔斯特大喊。他疯狂地打转四顾,想抓住一些什么东西。
〃我没有遣返你!〃他再次绝望他大叫。
关海法离开了。
崔斯特定了很长一段路才回到他隐蔽的小洞穴。关海法最后的印象一直尾随着他的脚步,它那圆睁的双眼似乎还在身后凝视着他。
毫无疑问,关海法在审判他。盲目的愤怒差点使他杀了姐姐;若非关海法扑倒他,他可能就一刀结束她的生命。
他弯腰钻进了舒适的小洞口,进入卧室。
同时他也陷入了沉思。——年前他杀了玛索吉。赫奈特,当时他立刻发誓,从此再也不杀害任何黑暗精灵。他说的话就是他信念的核心,那些同样的信念曾使他不得不放弃这么多事物。
若不是关海法采取行动,崔斯特就会在今天违背他的誓言。如此,他跟那些为他所背弃的黑暗精灵还有什么不同?
没错,崔斯特在这次与手足相会的战斗中赢了,此后也绝对能避开布里莎,以及玛烈丝派来追捕他的其他敌人。但此刻独自一人待在这个小洞穴中,他明白他永远不能释怀。他不能逃避他自己。
第四章逃离猎人
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崔斯特回复一般的生活,没再继续思考自己的行为。他知道他得生存,猎人没别的法子可行。然而,在崔斯特。
杜垩登的内心深处,逐渐昂贵的生存代价已深刻而尖锐地划下印记。
即使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暂时麻木了痛苦,在一日将尽时崔斯特仍感到特别无助。与他的兄姐相见的那一幕无时无刻萦绕着他,每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崔斯特总是梦见自己被怪物吞噬,然后从挥不去的噩梦中惊醒。他明白再精湛眩目的剑术,也无法帮他击退这噩梦,但就算他领悟了这件事实,只不过是将他推入更深沉的无助。
尽管崔斯特知道母亲的追捕与惩罚行动不会中止,这点他并不担忧。这里是他的世界,一个与魔索布莱城的曲折长巷完全不同的世界,生活在那另一个世界的黑暗精灵是永远不会理解的。这块荒野的磨练足以使崔斯特应付玛烈丝主母派出来的任何追兵。
崔斯特也曾试图从强大的罪恶感中解脱。他说服自己,是他的手足要来追捕他的,是布里莎先开始施展法术,是她先发动攻击的。
是她咎由自取,不能怪他。然而,他明白,他仍旧必须花很长的时间去发掘自己性格中隐藏的本质,找出导致他行为的真正原因。是这个恶劣的环境培养出这个野蛮冷血的猎人吗?抑或这只是崔斯特潜藏的另一面?这些问题对他而言并不容易回答,但此时此刻,这并不是他所思索的最大问题。
真正无法驱除的是他手足的声音,那些优美的话语,他完全能够理解并回应。在他对那段短暂相逢的一切回忆中,最鲜明的印象不是布里莎和狄宁的攻击,却是来自于他们的言语。崔斯特绝望地抓住那些声音,在心底反复播放,深恐记忆有消逝的一天,到那时,即使他再怎么努力回想,也听不见了。
他将会再度陷入孤寂之中。
崔斯特将玛瑞雕像从口袋中取出。自关海法离去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他把它放在眼前的一块石头上,注视着墙上的计日线,计算距他上次召唤黑豹已过了多少天。蓦然,他发现这个举动徒劳无益。他有多久忘了在墙上刻线标记?而这些记号究竟有什么用?就算他每过一睡眠周期便尽责地在墙上刻记,这种算法真的精确吗?
〃时间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崔斯特哺哺自语,他的声调透着一股哀伤。他把匕首指向石头,似乎试图否认自己的声明。
〃那又如何?〃他夸张地说,然后松手让匕首掉地。匕首撞击岩石发出清脆的声响,令他不禁浑身一颤,仿佛那是宣告他屈服的一声警钟。
他的呼吸变得费力,额上冒出成串的汗珠,凝结在黑色的眉缘,而他的双手发冷。这四周的一切:这洞穴的墙壁,紧密相连的石块,多年来一直庇护他免于幽暗地域中不断入侵的危险,现在却都在重重地压迫着他。墙上岩石的形状与维维的线条都化成了一张张睥睨的脸孔,对地挤眉弄眼地嘲讽着,讥笑他顽固的骄傲。
崔斯特转身想跑,整个人却被石头绊倒,摔了一交,一边膝盖擦伤了,魔斗篷也因而又破了一个大洞。他回头看着那块绊倒他的石头。膝盖的伤与斗篷的破损,他完全不在乎,但是别的事让他陷入全然的困惑之中。
他,这个猎人跌倒了。十多年来这是猎人第一次跌倒!
〃关海法!〃崔斯特疯狂地大叫:〃到我身边来!喔,关海法,求求你!〃
黑豹会不会回应,他毫无把握。自从上次闹僵后分手以来,他完全不确定关海法仍会跟随他。他伸手用力去抓小雕像,每接近一寸,都像在无谓地对抗他绝望的弱点。
不一会儿,漩涡状的烟雾便出现了。黑豹已经不再批判曾是伙伴的黑暗精灵,它没有抛弃它的主人。
当烟雾凝固成形时,崔斯特终于放松下来,那些五头构成的邪恶幻觉不再盘根于他的视线内。很快地,关海法便坐在他身边,毫不在意地舐着自己的大脚掌。崔斯特凝视着它的圆眼睛,看不到任何责难的意味。在这里的只是关海法,他的朋友与救星。
崔斯特跪坐起来,扑向黑豹,双手紧紧地环抱住它粗壮的脖子。
关海法任他抱着,只是扭了扭身体,以便继续舔它的脚掌。从这只具有异界智慧的黑豹身上,看不出它是否明白这个拥抱的重要性。
接下来的几天,崔斯特都坐立不安。他在藏身之处周围的通道不停地来回巡视。他不断地提醒自己,玛烈丝主母在追捕他。他不能让对方有机可乘。
然而在他内心深处,他明白真相隐藏在所有理由之后。他可以为自己的巡逻行为找到充分的借口,但他其实是在逃避。他要逃离发自那小洞穴中墙上的声音;他要逃离崔斯特。杜垩登,要回复猎人的本性。
他巡逻的范围越来越广,连续好几天都没有返回洞穴。他心里暗暗希望碰上一个强大的敌人,一只可怕的怪物,来上一次激烈的战斗,好再次唤醒他原始的内在,回复纯粹的求生本能运作模式。
崔斯特没有遇见他所希望的敌人,却在某天发现石壁传来低微模糊的震动一阵阵规律的敲打,就像挖矿一般的节奏。
崔斯特往墙上一靠,慎重考虑下一步行动。他明白这阵声响会带领他到哪里去,他回到几星期前寻找洛斯兽时巧遇地底林儒采矿队的通道了。那次,他没有积极地加入他们;但他再度来到这个地区,这绝非巧合。他的潜意识让他听到地底株儒的铁锤敲打声;更甚者,让他再度听到他们的笑声与谈话声。
现在,崔斯特重重地倚在墙下,心中挣扎不已。再次跟踪地底侏儒矿工,只会带给他更大的折磨,他们的谈笑声无疑会让他的孤独更为煎熬。地底珠儒会回到他们所属的城市,而他将再度被遗留在空虚与孤寂之中。
但他已经听到敲打声,石壁传来的每一次震动都在强而有力地呼唤着他,难以忽略。他的理性正与那声声诱惑奋战;然而早在踏入这一区域之前,他便已下了决定。他痛斥自己的愚蠢,用力摇头想要拒绝。但是意识的理性已约束不住行为,他的双脚已将他带往鹤嘴锹敲击声的源头之处。
直到崔斯特高踞岩壁上俯瞰地底侏儒矿工时,猎人本能的警告仍不断浮现。他没有离开。无论地底侏儒工作或休息,他都一直待在附近看着他们,捕捉他们对话的只字片语。据他自己估算,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终于到了矿工装载推车准备拔营的日子。崔斯特了解自己的行动有多愚蠢:他曾经否定自己生存的残酷事实,现在他将要回去那黑暗空洞的住处,忍受这几天的回忆所带来的更深的寂寞。
推车队已经向地底诛儒的城市启程,驶出崔斯特的视野范围。
崔斯特转身迈出回家的第一步。回到那个苔藓遍生、溪流湍急、有蕈人守卫着草林的小洞穴中。
好几世纪以来,他都是独自求生。但是,崔斯特。杜垩上登再也不要待在那里了!
他后来已不记得自己是在何时转向,那并不是个有意识的决定。
有件事物在催促着他,或许是满载矿石的推车在通道里前进时回荡不已的轰隆声。直到他听到布灵登石城的大门砰然关上的声音时,他才明内那股力量是什么。
〃关海法。〃崔斯特对着小雕像低声说道。他开口使住嘴环顾四周,担心自己的音量太大。不过,地底侏儒的守卫正站在台阶前聊天,丝毫没听到崔斯特的声音,更没发现到陌生的人影。
灰色的雾盘旋于玛路雕像周围,黑豹现身回应主人的召唤。它的双耳平贴,谨慎地四处嗅闻,想了解这个陌生的环境。
崔斯特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很大的决心把话说出口。〃我的朋友,我要向你告别了。〃他轻声地说。关海法的耳朵竖起,金色的瞳孔放大又随即缩小,显然它正快速地研判崔斯特。
〃也许……〃崔斯特继续说:〃我不能在那里生存,关海法。我怕自己已经失去生存的所有意义。我怕我已经迷失了自己。〃他转头向后凝视着通往布灵登石城的宽大阶道。〃那是比我的生命还宝贵的。
你能了解吗?关海法?除了单纯的求生之外,我还需要更多。我需要超越现在这个只有野蛮直觉的生命——〃
他突然往后一倒,靠在通道的墙下。他说的话很明白合理,然而他知道踏上那道石阶的每一步都将考验他的勇气与信念。他想起自己上次站在布灵登石城大门外的那一天。他越想进城,越不能踏出一步。尽管他急切地想奔入那两扇大门,进入地底侏儒的城市,此刻他却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关海法,我的朋友,在过去的日子里,你很少责备我,〃他对黑豹说:〃即使有,你的批判也非常公正。你明白吗?在接下来的短短时间之内,我们很可能就此永远失去彼此。你能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关海法轻步靠近崔斯特身边,用它巨大的豹头磨蹭黑暗精灵的胸口。
〃我的朋友,〃崔斯特在黑豹耳边轻声说道:〃快回去吧,趁我还没失去勇气之前。返回你的家乡吧,希望我们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关海法顺从地转身走开,化为雕像。这次转换对崔斯特而言又太快了,顷刻间又只留下雕像。他捡起雕像仔细端详。接着再次考虑眼前的风险。潜意识的需求已将他带到这个地步,现在再度驱策他奔向前去,登上石阶。石阶顶端,守卫的谈话更然而止,显然意识到有东西接近了。
当黑暗精灵登上石阶顶端的平台,现身于城门前时,守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崔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