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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芷因刚刚在门口听到了那几句内心独白,情不自禁地出口唤了一声,自知多有失仪之处,这时他连忙躬身禀报道:“群臣对皇上分赐张孝杰家属之举大感快意,都说皇上处置得当。”
“张孝杰党附耶律乙辛,贪赃枉法无数。光是处置他一人自然太便宜了!”耶律延禧冷笑一声,目光又落在了开皇殿中新增的道宗遗像上,“祖父一生做了三件错事,第一件是听信谗言错杀了祖母,第二件是让耶律乙辛那厮钻空子鸩杀了父亲,至于这第三件,便是任用了耶律乙辛和张孝杰这两个奸佞!”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近咆哮。“虽然我那时被册为燕国王,一应待遇形同太子,但因为担心再出现犹如耶律乙辛那般的臣子,我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防小心,生怕蹈了父亲的覆辙!”
“皇上,虽然先皇已逝,但请您慎言!”对耶律延禧突然之间的真情流露,萧芷因却有些不以为然。“如今大好河山已经由皇上掌握,一言九鼎无人敢不遵。圣上若要追究耶律乙辛的家属族人,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耶律延禧方才转怒为喜。含笑点了点头:“弘辛。还是你最懂朕的心思。等时局稍定,朕便下旨追究耶律乙辛余党。对了,法颐大师已经到了么?”
“已经来了。只等圣上一句话,便可以开始放戒了。”
“对了,萧乌纳地事查得怎么样了?”对于这个曾经教导过自己的老师,耶律延禧并不是没有一丝好感,毕竟,当初耶律乙辛势大的时候,就只有萧乌纳等寥寥数人敢于挺身而出。可是,他仍旧记得自己当初为燕王时,萧乌纳屡屡直言忤逆自己的心意,所以登基后不久←就设法将其调离了身边,岂料如今又冒出人来指斥其借内府犀角,他一时间自然犯了踌躇。
萧芷因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如实回答。“奉旨诘问的人已经回来了,萧乌纳说,先朝时,道宗陛下曾经许他在内库中取钱十万以捉费,但他却不取一文,决不会会做出借内府犀角的事情←坚称此事乃奸人构陷※以……”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在他看来,尽管此事未必属实,但朝堂被这些老一辈的人占据已经很久了,若不能趁机清退萧乌纳这样的老臣,自己这样地年轻人又要到何时才能掌握大权?
“狂妄!”
耶律延禧顿时勃然大怒,他最厌憎的便是那些口口声声抱着昔日功绩的老臣,因此萧乌纳这句话无疑是触动了他心底的隐痛。
“若是照他这么说,朕是应该像祖父那样,把国库里的钱都送给他不成?”他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神情愈加气急败坏,“既然他这么说,那么,朕也不必像祖父那样礼遇他!下诏,夺他太傅之职,降宁边州刺史!”
这种直线式的黜落让萧芷因吓了一跳,但他随后便醒悟了过来,急忙躬身领旨。横竖他和萧乌纳之间没什么过往,不必为了这种执拗的老头求情。“臣明白了。圣上,既然法颐大师已经到了,不如就去放戒吧,莫要为了这些小事亵渎了佛法。”
“你说得对,为了这些琐事坏了佛法,岂不是朕的罪过!”
炙烈的阳光之下,两个人离开了开皇殿,那拖在日头下的长长影子,却不管怎么看都有一股萧索的意味。
和宋朝崇尚道教不同,辽国对于佛教地崇尚已经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道宗年间,号称一岁饭僧三十六万,一日而祝发者三千人,足可见佛教之盛。此风一长,权贵之家无不笃信佛教,即便有知道情弊的人,迫于形势也不敢上书指斥,因而虚耗国库钱粮无数。耶律延禧自幼父母双亡,对于佛教地信仰秉承乃祖耶律洪基,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于佛教而言,放戒乃是了不得的大事,依照所有规程下来足足要百日左右,中间有迎师礼、演礼、考偈、审戒、诵皇经、礼斗忏等诸多名堂,更不用说此次是在皇宫中放戒,规模更加宏大※以,皇宫中不仅权贵仕女云集,就连应该在南北院中处理国事的一些官员,也纷纷来到了皇宫中听讲,全然不顾四月间波及了辽国大片土地的大早。
直到六月,耶律延禧才有空定下心来接见来自大宋、西夏和高丽的使节,但是,匆匆在大殿中正式见了这些使节一次之后,他便懒得再应付这些官样文章,直接把一应事务都丢给了一群大臣。而萧芷因又和宣徽院众人打了招呼,悄悄兼了此事。那些官员乐得轻松,自然无话。
由于萧芷因是耶律延禧的心腹,因此,尽管他的经验资历还不足以镇压局面,但由于耶律延禧的一力坚持,他还是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入主南大王院,以海陵郡王的身份知南院大王事。辽国向来官分南北,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北面治宫帐、部族、属国之政,南面治汉人州县、租赋、军马之事。萧芷因如今领地职事,便相当于大宋的户部,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作为此次担任吊祭的副使,严均早在五月便抵达了上京,但却一直没有机会见到辽国新主,悄悄打听之后,他方才得知内廷正在放戒,不由瞪目结舌。以佛事而冷落国事者,梁武帝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而辽国政事居然荒怠至此。实在令他这个大宋官员不敢相信。
尽管使臣每逢外出便有人跟随,但严均却并不在意,和那些负责接待的辽国汉官打得火热。尽显文人本色。哪怕是偶尔面对位高权重的萧芷因时,他的行事也是不卑不亢,因此博得了辽国上下不少汉官的好感,只有正使王潜为此闷闷不乐。
这一日,萧芷因接辽主耶律延禧诏命,在府中宴请三国使节,严均和王潜再次受邀前去。与会地西夏使节是御史中丞苏愈,礼数娴雅风度翩翩,因此一直被辽国官员称赞礼敬,至于来自高丽地则是明孝王王熙的堂弟王荣。为人沉默寡言,问三句话的回答常常不是嗯就是啊,装聋作哑的本事连辽国官员也觉得诧异。
由于正在国丧期间,因此一应礼乐尽罢,这宴请便颇有些四国对峙的意味。高丽使节自知国小,始终退避在后,而西夏则新近和宋议和,更不会与大宋相争,久而久之。宴席上不免便出现了辽宋针锋相对的情况。
“严大人,本王昔日也曾作为使节前去汴京,那时候似乎并没有见过你。”萧芷因笑吟吟地打量着严均,眼中却闪过一丝讥诮。“本王闻听大宋人才济济,想不到如今遣使吊祭也能启用像你这样的年轻俊才。”
严均装着没有听出萧芷因话语中的讥讽之意,略略欠身道:“海陵郡王过奖了。下官不过是微末之身,在朝中更是位卑职小,决计当不得才俊两个字。郡王当年出使我大宋,那幅宏大的场面下官至今仍然记得。”
“你……”萧芷因登时双目光芒大盛,对方这语带双关地口气他怎么会听不出来,严均刻意自贬地同时,不外乎是讽刺他萧芷因以郡王之尊亲自出使宋朝乃是自贬身份。望着这个被不少官员都称作铁齿铜牙的大宋官员,他陡地生出一股杀机,面上却大笑了起来。“想不到贵使竟如此谦逊,也罢,今日本王是奉天子诏命摆宴为各位送行,在此便敬各位一杯!”
宴席事毕,在回馆的路上,王潜突然开口说道:“严大人,海陵郡王萧芷因如今乃是辽国重臣,适才你在宴席上地话实在有些过分了。为使节者固然当据理力争,但总得有个限度,若是萧芷因恼羞成怒借机发兵,则……”
严均一向不把那些口口声声拘泥于祖宗成例的朝官放在眼里,见王潜只不过比自己年长数岁便做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自然心下不快。
此时,不等王潜把话说完,他便淡淡地答道:“多谢王大人提醒,只不过辽国如今早已不复当年强势,就算萧芷因在背后推波助澜,也要问过他们朝堂上的其他大臣才行。”言罢便不动声色地转过了头。
盯着严均远比自己年轻的身影,王潜心中冷笑不已。毕竟是年轻人,只凭借着一时盛气为人处事,又哪里知道什么叫不得已的妥协?他装作眺望窗外风景,心里却转过了一个又一个念头。
第二部 第二十五章 动身回国
由于向来的惯例,吊祭旧主和恭贺新君即位的使节乃是分作两拔,因此在萧府夜宴之后,王潜和严均便动身回国,一路均有辽国骑兵负责护送,尽管对方防备极其森严,但严均还是看到了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这一路行来,只见四处都是干涸的河流,道路两旁的田地更是裂成了块状,足可见辽国大早的状况早已成定局。
“看来今年辽国要歉收了!”王潜望着地里那几个呆滞的农人,摇头感慨道。“新旧交替之际竟有这样的早灾,对辽主很不利啊。”
严均心中嗤笑,面上却仍旧一片漠然。站在敌国的立场来说,他恨不得辽国连年大早颗粒无收,当然,若是辽主能够暴虐无道就更好了,到时候来个什么白虹贯日,肯定谣言满天飞。天命之说虽然虚无缥缈,但只要利用得好,小民百姓便会深信不疑,比起用兵更有效果。
数天的行路之后,他们便进入了中京大定府。由于中京临近女直诸部,因此街头上除了契丹人、汉人之外,还有一些打扮奇特的女真人。王潜向来深信儒学,若不是此次奉命使辽,怕是根本就不会正眼看这些夷狄一眼,此时,他见一群女真汉子气势汹汹地从马车旁走过,不由低声嘀咕道:“化外蛮邦!”
严均眉头一皱,对于王潜这种时时刻刻表露在外的大宋中心主义,他心中着实不满,但此时也懒得去和这位正使争论。到了驿馆,他却不像王潜那样闷在房间中不出来,而是和一个随行的契丹将领攀谈了起来。天南海北扯了一大通之后,他方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刚才在路上遇到的那几个奇装异服的汉子,我看他们和契丹人大相径庭,可是女直诸部的人么?”
“严副使是说那些女真蛮子?”那契丹将领出自辽国皇室远亲,一路上见严均为人宽达可亲,也就渐渐和他熟络了起来。此刻←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意,轻蔑地道,“不过是一些不循教化的蛮子罢了,他们世居白山黑水,和外边交往不多,要不是我朝要用他们的武力来防备那群高丽人,早就出兵把他们灭了!”
严均笑着点头附和,心中却在转着别样的念头。比起雄踞北方地辽国来。女真确实只是不值一提的小势力,再加上分裂成诸多部落,要和强辽相抗可谓是极度困难。可是,行前那位高学士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自己观察女直诸部的动向,这又是为什么?
思量片刻,他决定还是继续试探下去:“那些女直人看上去都不甚通礼数,似乎颇有些好勇斗狠,恐怕要让他们始终保持恭顺应该很困难吧?”
“困难,当然不困难!”那契丹将领哈哈大笑,一把抽出了皮靴中的鞭子。“那些女真蛮子都是贱骨头。只要抽打一番,怎么也翻不了天去!”他见严均似乎不相信,立刻拍着胸脯道。“每年,这些女真蛮子的酋长都要来向皇上进贡,那个时候,皇上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否则,我契丹铁骑就会把他的部落踏平!他们那一带生产人参鹿茸,不过,他们女真蛮子可没有福分享用那些好东西,我大辽要多少←们就得双手奉上多少,要是不够,我朝就可以派人去诘问,到时候还是他们倒霉!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严均的眸子中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