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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才说到一半,高俅却推门进来了,一见高太公就沉下了脸。不过,念及自己和这位便宜老爹还没有完全撕破脸的份上,他还是冷淡地开口叫了一声爹爹,把刚买的点心随手搁在了桌子上。
“二郎啊,前些时日是我确实做得过了些,可你往日不务正业也是实情,我那是误会了,并非存心不想帮你们一把。”高太公强自打起精神想要把事情说清楚,又伸手拉过了幼子,“再说,我如今也已经做不得活计,还要养你弟弟,这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实在没法兼顾你,你……”
眼看须发斑白的老人站在跟前,高俅的心还是软了,毕竟,撇开那个狼心狗肺的大哥不谈,这个便宜父亲好歹还帮过自己两次。此时,他又觉得有人在使劲拉自己的衣角,再一看却是英娘,只见她一副哀求的模样,似乎也有意从旁求情。
“爹爹言重了,世间无不是的父母,我又怎会怪您?”高俅双手将高太公扶到了椅子上,这才正色道,“孩儿此次虽然迁居,但得空了一定会回来探望您老,决不至于忘了孝道。至于三弟,将来我也一定会帮衬一二,爹爹但请放心。”
第一卷 第十九章 动乱序曲
四月初八,高俅和英娘就搬出了旧居,把房产全部留给了高太公。新房早已由王晋卿派人打扫干净装饰一新,两人入住之后,少不得又到了驸马府中拜谢了一次,而后又双双去了苏府拜会。
此时正是苏府鼎盛的时节,苏轼这个长兄官封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加检校礼部尚书,而苏辙则是官居门下侍郎,赫然朝廷副相,门下众人个个都身居朝廷要职,正可谓一门得用荣耀万分。饶是如此,苏府上下仍旧谦厚非常,病中的苏夫人王闰之甚至还亲自见了英娘,又赠了她一对碧玉手镯。
正当高俅和妻子在新居中如鱼得水时,两个惊人的消息先后传到了他的耳中,瞬间粉碎了他的悠闲生活。其一是御史董敦逸、黄庆基上书弹劾苏家兄弟,其二则是民间传闻太皇太后染疾。尽管两个消息看似没有关联,但记得一点历史的高俅深深明白,一旦这位高太后去世,那么,旧党的春天就彻底结束了,而苏轼则很快就会被贬出京城,继而贬谪岭南和惠州,一辈子都再也没回京城一步。
没读过宋史的他根本没法预料接下来的事态进展,因此和妻子打了招呼之后便火速赶往苏府,恰好遇上了一大批上门问消息的人。相比其他人的忧心忡忡,苏家兄弟两人却显得极为镇定。
“不过是两个小人想要借此机会进身成名,大家不用在意。”苏轼见高俅也在场,不由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弹劾我的罪名是毁谤先帝,弹劾子由的罪名是和我互为表里紊乱朝纲,真真可笑至极!吕微仲等人已经上折替我二人辩护,御史台的其他官员也不会容这种小人胡言乱语,有太皇太后在,谅那些奸人只能无功而返。”
听到太皇太后四个字,高俅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既然有那位高太后压住阵脚,那短时间内,苏家还不会遭逢大难。话虽如此,厅中仍是议论声不断,足足一个时辰之后,人们方才渐渐散去。
“学士,今次之事真的能够善了么?”高俅紧跟着苏轼进了书房,惴惴不安地问道。
苏轼面色泰然地在书桌后坐下,这才摇头叹道:“虽然此事来势汹涌,但只要太皇太后意志坚定,那些奸人的污蔑之词便只能徒劳无功而已,可是……”他略略犹豫了片刻,见高俅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忍不住道出了实情,“年前御医就说过太皇太后日渐虚弱,可叹圣上年轻气盛,倘若将来太皇太后故去,圣上为奸佞小人所惑,则……”
高俅顿觉心中咯噔一下,犹豫片刻便出言试探道:“我听说当今圣上早已到了亲政之年,但国事仍由太皇太后决断,此事会否……”
“伯章不可胡说!”苏轼慌忙打断了高俅的话,连声斥责道,“圣上之心岂可胡乱揣测?”话虽如此,他的面上却现出了心烦意乱的表情,显然,那些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回家的路上,高俅的心里全都是满满当当的各式消息←直到如今才知道,和耳熟能详的那个女中尧舜不同,太皇太后高氏显然是一个紧抓权柄不肯放的女人,怪不得哲宗后来会清算旧党重用新党,指不定就是被这位老太太逼出来的,而这一次的事情很可能就是皇帝的投石问路之举。问题是,自己如今和一大批旧党文人走得那么近,将来会不会受到牵连?
数日之后,朝廷的处分终于传达了下来,御史董敦逸、黄庆基诬陷朝廷重臣,贬官为湖北、福建转运判官。而此令一出,御史台的其他数名御史又纷纷向上进言,以两人诬陷忠良为由,认为先前旨意判罚过轻。未几,诏令又下,迁董敦逸知临江军,黄庆基知南康军,苏轼和苏辙双双上表自辩,这一场风波才勉强算尘埃落定。
虽然苏氏兄弟逃过了一劫,高俅却感觉到了朝中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有心劝说苏轼退避却找不到说辞。对于哲宗这位短命皇帝他并不了解多少,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位皇帝报复心极强,单从被贬之人鲜有能够回朝的就可以看出来。为今之计,他只有祈祷那位高老太太多活几天,让自己能够有点应对时间而已。
这一日,闲来无事的王晋卿又邀了高俅到府上鉴赏字画,两人正在那里争论一幅颜真卿墨宝是真是假时,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见王晋卿便蹦了上来,连声叫道:“姑父,你怎么好些天也不来看我?”
王晋卿一见来人便叫苦不迭,可是,偏偏被人堵了个正着,他就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只得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佶儿,我原本还说,过几天就去看你呢!对了,圣上不是指派了师傅让你在府中读书么,你怎么偷偷跑了出来?”
听得一声“佶儿”,高俅只觉脑际如遭雷击,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半大孩子,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想了千万次念了千万次,可是,如今真的见到了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道君皇帝,他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哼,姑父分明就是借故推托,说什么过几天就来看我,到时候又不见人影!”赵佶这才看见书房中还有他人,不由好奇地走到了高俅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王晋卿见高俅似有些怔忡,连忙笑着代其答道:“他是高俅高伯章,是我的好友。”他突然想起自己被这个侄儿缠得头昏脑胀,连忙又补充了一句,“佶儿你不是喜欢找那些书画一绝的人么,伯章就写得一手好字,就连苏学士也赞口不绝。”他一边说一边向高俅使了个眼色,“伯章,这位是遂宁郡王,当今圣上的亲弟弟,你还不上前见过?”
得王晋卿亲口说出了遂宁郡王四个字,高俅再无半点怀疑,上前深深一揖道:“拜见郡王!”
“起来起来,无须多礼!”赵佶一手拉起了人,眼睛大亮,“你真的能写一手好字?”
没一手好字怎糊弄得了你?高俅心中暗自琢磨,口中却不卑不亢地答道:“字好不好不能自己品评,俅只是不知道郡王所谓的好和常人的好有什么区别?”
“当然不同,那些凡夫俗子只懂得字形飘逸舒展即为好,哪里知道什么是字的风骨精神!”十一岁的赵佶说起书法,立刻就变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我学的是鲁直先生,临过唐时褚遂良和薛稷的帖子,除了他们之外,当世字真正写得好的,姑父算一个,米颠那个疯子算一个,苏家两兄弟也不错,不过嘛,要真的说起来,我还是喜欢蔡元长的字!”
高俅闻言差点晕倒,怪不得将来的宋徽宗始终对蔡京那奸相始终另眼相看,原来竟是因为那厮一手好字作祟。一想到北宋江山就是毁在那家伙手里,他就不禁牙关紧咬心里发苦,只不过当着赵佶的面还不能表现出来。
王晋卿却不敢让这个嗜好书画的侄儿再说下去,忙不迭地插话道:“好了好了,佶儿,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有见识,将来必定能够超越他们,行了吧?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是偷偷溜出府的?”
“那些劳什子的圣贤书,看得我头都痛了,反正也不缺这么一天!”赵佶兀自嘴硬,强拉着高俅的衣袖来到书桌前,“姑父既然说你字写得好,我也想见识一下,快,写一幅字给我看看!”
第一卷 第二十章 遂宁郡王
高俅哪里晓得这小赵佶竟和米颠一个脾气,此刻他是一点准备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要写什么。可情形明显由不得他,王晋卿显然是怕了这个侄子,脚下抹油溜之大吉,而赵佶硬是把一支蘸了浓墨的笔塞到了他的手上,不由分说地摊开了宣纸。
正为难时,高俅突然想到了这位道君皇帝在书法上的一大成就,心里马上有了底。看赵佶的年纪,此时应该还不可能独创瘦金体,那么,凭借自己当年的深厚功底和临过大量帖子学到的技法,让对方眼睛一亮还是有可能的〖索片刻,他选了那首号称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足足耗费了小半个时辰方才一气呵成,手腕早已酸麻得不能动弹了。
旁边的赵佶一把扯过了那宣纸,一边看一边在那里叨咕,待到最后干脆把那纸往空中一扔,欣喜若狂地叫嚷了起来:“原来世间,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字,我的想法没错!”他也不顾门口自己那两个随从无比古怪的脸色,一下子冲到高俅跟前,连珠炮似的发问道,“我问你,这字体是你自个独创还是别人教的,那个教你的人是谁?”
教我的人不就是你么?高俅只敢把这句话放在肚子里嘀咕,出口的言语却自傲得很:“回禀郡王,这字体乃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只是想法尚不成熟,所以看起来仍然缺了风骨,其形固然美矣,其骨则还需磨练。”
“好,说得好!”赵佶兴奋得连连点头,拖了高俅便往外间走去,“来,你跟我去见姑父,姑父自己不肯指点我两下,我向他要个人应该没问题!”
高俅哪里想到赵佶如此急性子,一愣之下登时欣喜若狂。这下可好,今后的史书中若是再提到高俅,应该就不会出现什么以蹴鞠得用的讽刺了,自己那手蹴鞠绝技不妨藏起来,到时也可以给赵佶一个惊喜←一边盘算一边任由人拖着往前走,不多时便看到了亭子中王晋卿的身影。
“姑父!”
正在喝茶的王晋卿没想到侄子会追到花园里来,大惊之下差点呛了个半死。咳嗽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才捂着胸口问道:“佶儿,你又有什么事?”
“姑父,这位高……高伯章先生,你可愿意让给我么?”小赵佶仍然拉着高俅的衣袖,面上却一脸严肃地问道,“鲁直先生不过十几日才来一次,其他时候我只能一人习练,你能让伯章先生给我做一个伴么?”
高俅被赵佶那一口一个伯章先生叫得心头舒坦,偷眼去瞧王晋卿脸色时,但见其人嘴巴微张神情古怪,显然没猜到赵佶的这一举动。此时此刻,他在心里感谢了师傅一千遍一万遍,要不是当年那老头逼得紧,他哪能轻易凭一手字糊弄这么多人?
“呃,佶儿你确定要请伯章教你书法?”王晋卿瞥了一眼高俅,半是提醒半是确认地问道,“这个,伯章的字虽好,但尚未定形,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