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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俅见苏轼如此重病却仍不忘国事,不由更觉伤感,却又不好相劝,只得连连点头。
“叔党,朝云呢?”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顿时让房内四人面面相觑,常来常往的英娘和伊容当然知道朝云是何许人,苏过也不会不知道父亲最宠爱的这位侍妾,反倒是高俅愣了一愣方才醒悟了过来。若是平时,苏轼病榻前自然少不了王朝云伺候,但此刻多了三位外客,没有名分的王朝云自然只能避开。
“我这就去叫她!”苏过应了一声,随即匆匆离去。
“伯章,叔党文才固然出众,但于为官上却没有多少心得,以后就要靠你多多照应了。”苏轼一边说一边剧烈咳嗽了两声,良久才又迸出了一句话,“你和他昔日同学同读,我就将他托付给你了!”
“老师放心,只要我在一天,一定力保叔党平安!”
及至见到王朝云进来,高俅见这老夫少妾似乎有无穷无尽的话要说,思量片刻便朝英娘和伊容打了个眼色,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不多时,只见苏过也走了出来,面上却是忧心忡忡。
“父亲恐怕是回光返照……”
高俅却出奇得没有反驳,只是刚刚那些话,他也能够品味得出苏轼如今的心境。既然对学生,对儿子都有了交待,那么,便只剩下心爱的女人了←微微叹了一口气,侧头看了看一旁的伊容和英娘。王朝云一直伴着苏轼走到了天涯海角,光是这份情意就分外难得,只不过,怕是苏轼到死,也不能留给这位侍妾一个名分了。
见这位昔日也算得上风流倜傥的苏轼幼子如今却满是沉稳之色,高俅只得暗叹造化弄人。若不是陪着苏轼踏足岭南吃尽了苦头,苏过又怎么会是如今的模样?哲宗亲政之后,那些苏门子弟无不遭受贬谪,一个个编管各地不得翻身,如今即便得到了恩赦,安知浪费了多少光阴年华?
“叔党,你将来可有什么打算么?”
“若是可能,我希望能将爹葬回眉山。”苏过仰头望天,竭力抑制住目中盈盈水光,“当日贬谪琼州时,爹就曾经说过,这一辈子到死也不见得能够落叶归根,如今他既然能够在人生最后几年回到京城,我也希望能够完成他老人家落叶归根的梦想。之后,愿得良田数顷竹林半亩茅屋数件,足够我耕读足矣!”
“叔党你这是什么话?”高俅越听越觉得不像话,忍不住动了怒,“如今圣上好容易才排除了阻力,你怎么年纪轻轻便想着躬耕于山林之间,而不思报国之志?”
“报国,我有机会么?”苏过骤然转过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伯章,为了爹爹的官复原职,外头有多大的议论你知道么?以蔡元长蔡元度的心性,你以为他们会置若罔闻?伯章,除非你准备就此和他们决裂,否则,在元祐老臣的问题上,没有任何的余地可言!”
“这些事情你不用管!”高俅口气强硬地顶了回去,“总而言之,若是老师真的……三年一过,我一定会设法的!”
昔日交情最好的两人便这么大眼瞪小眼,浑然没注意里屋王朝云掀帘出来,直到耳畔传来了一个声音,他们才齐齐转过了头。
“高相,三少爷,老爷请你们进去。”王朝云的眼圈已经是红红一片,但仍旧清楚地传了话。之后,她便微微偏身行礼,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也不知道,这位仍当妙龄的女子心中在想些什么。
崇宁三年十月十八日,苏轼溘然长辞,王朝云竟随即表示削发遁入空门,得知这一情形之后,高俅不由扼腕叹息。就在苏府挂出白灯笼的当天夜晚,他终于接到了宫中传讯,不得不丢下正准备操办的苏府丧事匆匆进宫。
第八卷 第三十九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深夜的汴京城依旧能看见路人匆匆的身影,那些青楼楚馆固然是笙歌不绝,酒楼饭庄同样也是生意兴隆,时常可见不少穿红着绿的女郎穿梭其间,甚至还能看见不少佩鱼的官员倚红偎绿调情灌酒,真是逍遥自在风流倜傥,端的是京城天子脚下。
临街的八仙楼二楼雅座包厢中,几个年纪不一的官员便正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听曲,其中两人正忘情地打着节拍的时候,突然,大街上传来了几声叱喝,不多时,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恰恰盖过了那曲调的最高潮。
“这大半夜的,是谁那么放肆?”一个官员被扰了兴致后立时火冒三丈,立刻把头伸出了窗外,只见一辆两匹马拉着的马车飞一般地在青石路上驶过,带起了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待看清那两匹拉车的良骏之后以及那招牌式的马车时,他一个激灵便把头缩了回去。
“郑兄,怎么回事?”旁边一个官员原本也想探出头去骂一嗓子,此时见对方如此不觉有些奇怪。”半夜三更纵马飞驰,这似乎是和惯例不合?”
要知道,大宋虽然没有宵禁之说,但历来的规矩是入夜之后马车必须缓行,除非是遇到边关军情或是需要连夜进宫请见的情况方才可以破例,如今这马车的声音听上去竟比单单骑马更快一些,自然令人感到无比。
“那是圣上赐给蔡相的两匹御马!”郑居中满心的闲情逸致被这辆马车全都给搅了,坐下来仍觉得心不在焉,但转念一想←便将目光朝一旁地张康国扫去。”张相,莫非宫中有什么大事?”
张康国这些天早已经感到位子不稳,在政事堂理事的时候←甚至能感到别人的目光都带着一缕讥诮′说他尽力在赵佶面前摆出大公无私地模样,奈何君王并未对他另眼相看。久而久之,他心中的惊疑早已不是一星半点。此刻蔡京深夜进宫,肯定是有什么要紧地大事,可若真的如此,为什么就没人来通知自己?
他正在那里患得患失。耳边便传来了一句适时的解围:“张相,既然蔡相已经进宫去了,那么,你还是先回去吧,若是宫中传旨的人在府中找不到你,免不了又是一场麻烦。”
“嗯,不错!”张康国终于从恍惚中回过了神,见旁边官员都看着自己,立即恢复了一贯的镇定,自矜地点头露出了一个微笑。”若是诸公不在意,我便先告辞了!”
然而,张康国匆匆赶回府中时。却得知根本未曾有半个人前来找过他,别说是宫里地人,便是那些前来请托办事的人也没有。见两个门房畏缩不堪的模样,他不由感到气不打一处来。雷霆大怒地发作了一阵之后便气呼呼地把自己关进了书房,就连平时最宠爱的两个侍妾在外呼唤也不理会。
独自坐在案前,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自从进入政事堂之后的种种情形。不错,他能够在三年间窜升到现在的位置,蔡京的提携占了很大的因素,但是,论文采论谋略论治国之才,他张康国哪里就输给了蔡京,为何要一辈子仰人鼻息度日?看到蔡高两人分庭抗礼把持政事堂,他直觉地认为,赵佶是因为想给蔡京找一个制约方才把高俅提到了现在的位置,而眼下蔡高合流,那么自己便有机会成为举足轻重的一个砝码。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奋力表现自己,谁料到这一切竟会造成现如今举步维艰地困境。
自己真的猜错了吗?这个质疑只是在脑海中一闪便立刻被张康国抹去了,不对,自己决不可能看错,似蔡京那样一个会揽权的人,身为君王不可能一直忍受下去,那么,是自己表现得太过急躁?想到高俅每逢看自己时似笑非笑地表情,他不由生出一丝明悟。论宠信,恐怕天下人谁都比不上当日在潜邸时便和赵佶亦师亦友的高俅,而那个人能够一直没有去触动蔡京的位子,显而易见是没有找到机会,倘若自己能够……“相爷,相爷!”
好好的思绪被人打乱,张康国登时大怒,不耐烦地怒吼道:“我不是吩咐过了吗,就是天塌下来也别烦我!”
门口那人仿佛是被张康国暴怒地口气给吓住了,许久才放低了声音道:“相爷,是宫中来人,说是圣上……”
圣上两个字尚未说完,张康国便一把拉开了大门,脸上已经是一片平和,看不出有任何痕迹,眼角甚至还流露出一丝疑惑:“这么晚了,宫中怎么会有人来?”“小人梁师成见过张相!”梁师成疾步上前深深行了一礼,赔着小心说道,“圣上有命,诏张相立刻进宫。”
张康国上下打量了梁师成几眼,发现依稀在福宁殿见过此人几次,不由留上了心,但口中丝毫不露。”唔,你稍等片刻,我换了衣服立刻就来!”
谁料他这句有心的试探之语却并未带来任何后话,梁师成只是略略躬身,竟是根本没有什么事急从权的表示,让他大为失望。用最快的速度换上了一身官服之后,他便匆匆登上马车往皇宫行去。直到进了禁中,他方才若有所思地道:“圣上连夜召见,可有说所为何事?”
“张相恕罪,小人只是奉旨行事,别的一样不知。”梁师成低垂着眼,面上不露丝毫异色,见张康国似有不满,他方才低声道,“小人只知道蔡相公和高相公是最先到的,后来元度相公和阮相公也来了,一直在福宁殿没有出去过。若是让小人瞎揣摩,大概不外乎是外边的军情。”
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张康国不禁愈发感到心情沉重。西夏掠边?不可能,这是常常都有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那么,是辽国撕毁盟约入侵?也不可能,如果是这样,决不会拖这么久才召自己入宫。究竟是什么事?
见张康国满脸不得劲地进了福宁殿,梁师成方才冷笑了一声,刚才的卑微之色无影无踪。从外表看上去,他身材高瘦肤色白皙,除了没有胡须之外,也算是一表人才。
只可惜自己生来命就不好,否则,至少也应该是……他摇摇头把一堆胡思乱想都赶出了脑海,又想到前几日和那个人见面的情景′然前时遭贬,但他好歹是读过书认得字的人,不过多花了一点功夫送了一份天宁节贺礼,同样哄得君王赞赏连连,这样看来,若是再有人帮一把,自己应该很快就能够摆脱贱役了。
张康国一进正殿,便瞧见蔡京高俅蔡卞阮大猷四个人面色阴沉地站在那里,本能地感到事情不寻常。果然,当他趋前下拜行礼之后,起身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险些让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连夜找你来,是因为宫中传出了餍镇之事。”赵佶见张康国神色大变,便目视蔡京道,“元长,你对宾老说说吧,朕已经不想再多费口舌解释了。”蔡京当下躬身答应,然后便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地对张康国说了一遍,既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少掉任何细节,末了才转身向御座上的赵佶一躬身道:“圣上明鉴,我朝自开国以来,后宫从未有过餍镇之事,安知不是阉宦或宫人故意陷害皇后?皇后母仪天下从未失德,对后宫诸妃一向是温恭贤德,对诸皇子也同样一视同仁,若是为了区区指斥而有所加罪,恐怕会让禁中人心惶惶。”
赵佶依旧脸色铁青,他和王皇后夫妻多年,虽然并不喜欢这个只知道贤良淑德的皇后,但是,明面上却仍旧保持着相当的敬意,而这一次的事情,无疑让那本就不十分深厚的感情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刚刚,召见三位宰臣,任何一个人都一口咬定不会是皇后所为,他的怀疑也已经有所松动,只是,在重重对皇后发了火之后,倘若一点都不追究,他岂不是大大失了颜面?
作为第一个被召入宫密谈的人,高俅早就无心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