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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地脚……”
蔡攸的这句喃喃自语虽然轻,旁边的王黼却听得清清楚楚,顿时陡然大凛。蔡攸的心性他很清楚。狂妄自大不假。但同样是心志极坚的人。这个时候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足可见代州马案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如今辽国虽然仍然是大宋的敌人,但防范已经不如当年严密。
倘若不是有真凭实据,妄说朝中大臣勾结辽人,只怕百姓头一件事会将这当作笑话看。蔡攸如此沮丧,不会是真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了吧?
“学士既然心神不属,那我就先告退了!”
王黼再也不敢在这里多留,见蔡攸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他便匆匆起身离开,上了马车便厉声喝道:“去童府!”
他深知自己的根基浅薄,所以才不得不依附蔡攸以求上进,却不想为此把自己搭进去。倘若蔡攸面前真的是深不可测地陷阱。那么,他要是还在那驾马车上,即便不会被人当作替罪羊,至少也会因此受到牵连。为今之际,他要是还不能找到一个靠山,只怕倾覆之祸近在咫尺!
哪怕他要攀附地是一个寻常官员不放在眼中的阉宦,他也只好认了!
童贯这一晚也还没有睡,路上遇到了赵佶,然后这位天子又匆匆因急事回宫。这让他心中充满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可左思右想,他亦难以明白事情缘由,恨不得现在就入宫去打听一二,可是,他现如今不是内侍,职责更在殿帅府,率性而为万万行不得,所以此时不免万分苦恼。
正当他坐立不安地时候,突然有仆人来报,说是王黼求见,这顿时让他为之一呆。要知道,今日早些时候他才到王府和王黼见过面,如今深更半夜此人突然又来了,这又是怎么回事?想来想去不明就里,他只得命人将人请进来,然而,王黼一见面的举动却让他吓了一条。
“童帅救我!”
这……这是怎么回事!
眼见得王黼一进来便一头扑在地上,童贯顿时完完全全傻了。别说王黼还是朝廷官员,就是一个刚刚获得功名的士子,只怕也不会做出这种模样来※幸仆人刚刚将王黼引进门就走了,这一幕也没有别人看见,他慌忙上前把人搀扶了起来,和颜悦色地问道:“王大人,你这是何故,若是有事不妨直说,你我同僚一场,兼且又有不浅的交情,只要我能够帮你的,必定不会推辞。”
对于童贯的这种承诺,王黼却不敢尽信,落座之后依旧是愁眉苦脸,但一双眼睛却在用余光扫视童贯的表情。见对方似乎也有烦心事,他便将今晚在蔡府的所见所闻全都倒了出来,末了才叹道:“看蔡学士的样子,指不定是真的被人抓住了把柄,我倚靠蔡学士再三举荐方才能够获得官职,只怕别人早就恨上了我。只可叹我一心为君为国,却是跟错了人,唉!”
为君为国而不是为国为君,这中间地差别就大了。童贯虽然是内侍,却不像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老粗,诗书文采不咋的,但揣摩人心却是得心应手。此时忖度王黼来意,他的心中猛地蹿上了一个念头——莫不是这一位今天是特意来投靠自己的?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怦怦直跳,毕竟,他童贯不是圣贤,最希望的就是别人看得起他,最希望的就是能在外面昂首挺胸。尽管在西北的时候下头军士和不少将领都会尊称他一声童帅,尽管如今回朝之后殿帅府一众军官没有看不起他的,但问题在于,他这个阉宦身份已经成了他最大地阻碍,但凡有点骨气的人,都不会来趋附他。再加上如今朝中山头林立,投靠谁只怕都比投靠他强,因此和他走得近的人不是没有,要说投靠却是没有半个。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谨慎:“王大人,此事如今不过是捕风捉影,究竟是什么事你都不知道,又何必如此记挂在心?”一想到发生这种事而蔡攸根本没有想到通知自己,他就忍不住冷笑连连,心中却异常快意,“蔡学士即便在圣上面前推荐了你,那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大过,更没有因为举主而怪罪你的道理。圣上为人向来是非分明,你不必担心。”
王黼却不会因为童贯的几句安慰而心中放松,一想到自己还往童贯这里送了那些东西,他只感到头也大了。换成蔡攸位子稳的时候,那么童贯看在他是蔡攸心腹,前途正好,两个人还有互相合作的可能,但现在只怕对方倒手卖了自己的可能都有。一想到那无限好的仕途,再想想一旦落马贬谪后的无限苦楚,他猛地把心一横,打定了最后的主意。
“在闻知童帅风范之前,对于阉宦两个字,我向来不齿得很,但自从结识童帅之后,我观感大变。试问天下真英雄,又有几个能如童帅这般建了不世功业?”见童贯面有得色,他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到了点子上,立刻趁热打铁地又巧舌如簧道,“我父亲生来多病,自小我读书习字都是自塾中学习,人家说严父慈母,我却只得慈母不得严父,因此一直引以为憾。童帅如今膝下空虚,若是愿意……”
这话不用再说,童贯就已经彻底明白了下头的用意,但即便如此,他却实在难以相信。大宋朝不是没有阉宦建立过大功的,就像他师傅李宪当年,何尝不是军功赫赫?但是,文臣从来就看不起他们这些残缺不全的宦官,一有机会便会争相弹劾,因此李宪的暮年凄凉得很。而现如今,一个正牌子进士出身的官员在自己面前这样大拍马屁,甚至还流露出要拜在自己膝下的意思,这着实太令人惊叹了!
不管他曾经存有怎样的戒心,不论他对王黼这个人曾有过怎样的恶感,但是这个时候,他确确实实有些心动了。倘若他如今真的是权倾天下,那么这样一件事算不了什么,可现如今他虽然宠信正好,但还没有到那种地步,一言九鼎更不可能。此人能够不顾坊间风评而做出这样的决定,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这是一个当断则断的人,若是用得好,于他童贯是极其有利的。因为那是一个文官,一个太祖立国的时候就允诺与之治天下的文官!
第十七卷 第二十七章 天子急召为哪般
“你是说,如今政事堂三个执政还留在福宁殿议事?”
高俅紧紧盯着面前的内侍,一字一句地沉声问道。当他从对方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最后方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历经了那么长时间,隐忍了那么长时间,他所期待的结果终于还是等到了。
“好了,此事事关重大,你还是赶紧回去,莫要为了此事殃及自身。”他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示意旁边的高升将一块金子递给了那个少年内侍,又轻轻点了点头,“以后若是还有这样的消息,切勿只记得传消息,注意一下别人是如何做的,明白了么?”
那少年内侍只是福宁殿附近执役的小黄门,平日哪会有人用这样的口气对他说话,事实上,若不是提举皇城司曲风给了他这个机会,以他的位分,此时就连宫门也出不来,听了这番话更是受宠若惊连连称是。
示意高升把人送出门后,高俅便重新坐下,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先头种师道的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他亦与阮大猷郑居中说明了事情始末,由此看来,此刻那两位在福宁殿之中可以说是胸有成竹,可怜的倒是何执中,只怕难免会有殃及池鱼之忧。
他轻轻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桌上油灯的火苗忽上忽下地闪烁着,突然爆出了一记灯花,而他亦因此惊醒了过来,脑际猛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扳倒蔡京看来是必定的事,而那样一来,他又应该何去何从?
自从他的到来,这个时代已经改变了很多,然而,难以改变的却是人的私心和猜疑。一直以来,他和蔡京两头并重,犹如天平两边的砝码一般平衡了整个朝廷。如今那一头完全没有了,而他这一头岂非是要高高翘起?联想到蔡京辞相之后,赵佶并未立刻命人接任,而朝臣也都不约而同地表示出静默,他隐隐约约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是不揽权,不安插私人,不会欺上瞒下贪墨无数,而这样的人在别人看来是什么印象?固然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十全十美的。但在那些品德才能各异地官员看来,是否会有一种戒惧的思想?正因为如此,刘正夫的弹劾方才会让大多数人如获珍宝,宁可信他高俅曾经与大理王有私?
“必是如此了!”他慨然长叹一声,缓缓起身站了起来。君王的信任对于一个大臣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但也同样是最容易失去的东西。
在这样一个年代,要想做到什么,必须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其中只有一样东西一定要牢牢抓在手中,那就是君王的信任!他高俅能够数十年沉浮宦海而一身不失。便是因为这样地缘故。但即便如此。那样东西也很可能会有失去的可能。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效仿那些先辈揭竿而起……”
用极其低微的声音嘀咕了一句之后,他便忽然笑了起来。这只是气话。若是他真的这么做,只怕脑袋早就不保了。不同于唐朝藩镇做大,宋朝的中央集权控制力实在太大了。尽管历史上的宋徽宗年间曾经爆发过数次起义,但那始终只是农民不甘压迫奋而反抗,牵连到武将的只有在靖康之变之后方才发生过。而崖山之后,更是数十万军民跟随蹈海。可以这么说,历朝历代之中,几乎没有臣民比大宋朝的臣民更忠君爱国的了!
蔡京倒了,但终究还是有一个人要出来制衡的——也许是何执中,也许是阮大猷。也许是郑居中,也许是严均,也许是侯蒙,甚至可能是蔡卞。总而言之,无数地历史教训都指出了一点,君权和相权地相争,无论相权曾经几度占据上风,但从最后结果来看,几乎无一例外是相权最终落败。尤其是在这宰相轮流坐的北宋。宰相能坐三年五载的就已经是凤毛角了。
“相爷,相爷!”
外头地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略整理了一下脸上神情,他便开口吩咐人进来。推开大门匆匆而入的是高升,此时,他的脸上写满了欢喜:
“相爷,宫里头正式来人了,圣上召见相爷现在入宫觐见,说是有要紧的大事!”
一句话说完,他又毕恭毕敬地弯下腰行礼道:“小人在此恭贺相爷重登相位!”
高俅闻言摇了摇头,没好气地笑骂道:“你怎么知道圣上便是要重新用我?好了,废话少说,还不快去命人取公服来?”
此时已经到了寅时,高俅登上马车之前,突然抬头望了望天,尽管明月当空,但满天星斗依旧熠熠生辉,并不为明月光辉所夺←若有所思地轻轻叹了一声,随即方才坐上了马车。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头,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个弧度——百姓等闲是不会计较谁上谁下的,只要能够天下太平安乐富足,谁会管由谁执政?除非朝廷罢黜的真正是一个民望极高的人,方才会在民间引发真正地波澜,否则,那一点流言蜚语根本算不得什么。
很快,马车便到了宣德楼门口,自有内侍等在那里迎接。高俅吩咐了自家的仆人几句,几个内侍便上来簇拥着他往里头走,还有人展开了一袭披风盖在了他的肩上,又低声提醒道:“圣上说,高相公虽然年轻,却也得爱惜身子,所以命小人送来了这披风。”
高俅微微颔首,心中一暖的同时,亦生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