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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远处,竟有一点灯光从树缝之中透了出来。
难道荷衣听错了?那村子其实并不远?可看情形,却不像是村子。因为灯光只有一点,小小的一点。走近一看,是两间破破烂烂的屋子,大约是猎人所居。
有灯,当然有人。
无论如何,他们得下车歇息一宿。一来荷衣的伤口要清理换药。二来,马也累了。
未等敲门,门已开了,出来的是一位极精壮的大汉,开门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个烧饼。他穿著一件虎皮夹袄,一副猎人打扮。
大汉帮着他把荷衣抱下车来。她的脸色愈加灰白,软绵绵地靠在他的怀里,微弱地,辛苦地呼吸着。
慕容无风谢了一声,道:“这位兄台,我们是过路人,本想连夜赶路,不料遇见风雪。不知可否在贵处求住一宿,明早即离。到时自当依例拜纳房金。”
猎人将二人打量一翻,沉声闷气地道:“我这里只有一张床,两位要住,只能住在柴房里,若不嫌弃,就进来罢。”
慕容无风道:“只需片处容身即可,不敢多扰。”
柴房里有一个水缸,一个灶台,地上却全是泥水,肮脏不堪。所幸墙角里堆了几垛干草。慕容无风只好将干草厚厚地铺在地上,垫上从马车带下来的毯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荷衣放到毯子上。
灶上还有余火,添上几把柴之后便熊熊地烧了起来,顷刻间,已烧好的一锅热水。门拴早已破损,两片门板轻轻地掩着,被风吹得吱吱呀呀地乱晃。慕容无风净了净手,用仅剩的药粉,兑着水,调出一碗黑黑的药膏。
做好这一切,他解开缠在她腹部的绷带,洗净伤口,然后从药箱里拿出一只薄而锋利的小刀,先放到火中烘烤,又放到药酒里浸泡。
荷衣看着他,浑身不禁发起抖来。小声道:“会很痛么?我……我从小就很怕痛。”
“我已用针封了你的周身大穴,现在你除了头能动一动之外,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有感觉。只怕你要像这样子躺上十天,等伤口愈合了,我才敢解开你的穴道。”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触摸她的伤口。
有始以来第一次,面对一个病人颇为踌躇,他迟疑了半晌,居然下不了手。
咬着牙,用小刀重新剖开肿涨着的伤口,摆弄着羊肠线,一层一层地缝合着,顷刻间,已缝合完毕。自己的手,第一次,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涂上药膏,用热水将她冰冷的全身敷了一遍,然后套上一件干净的白衣。清理完了一切,掩好被子,他默默地注视着她,良久,忽然问道:“荷衣,小时候……有人常常欺侮你么?”她的背上有好几处浅浅的的伤痕,虽已年代久远,他却想象得出当时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避开他的眼睛,摇头否认:“没有,那些不过是摔跤摔出来的印子。”
她只顾自己说,却忘了慕容无风是大夫,自然能够分辨各式各样的伤痕。
他低头沉默,不再追问下去:“早些睡罢,你累了。”
他自己原本也在病中,经过方才一番折腾,亦感精疲力竭。便半躺在离她数尺之处的一个草垛旁,叮嘱道:“夜里如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叫醒我。”
“嗯。”她把脸朝向他,看见他闭上眼,迅速地睡着了。
一灯如豆。
灯影里,他的脸苍白清俊,剑眉朗目之下是挺直的鼻梁和秀美的嘴唇。睡着时候,他的眉头是蹙着的,仿佛在梦中思索着什么。
过了很久,荷衣才朦朦胧胧地睡过去,夜半时分,却被一道刺骨的冷风冻醒了。
门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开了。
那个猎人忽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她只看了他一眼,就明白他要干什么,因为他的手上拿着一把刀,一把砍柴的大刀。而他的眼红通通的,仿佛受着煎熬一般死死地盯着自己。
她不能动,一动也不动。
她也不能叫。一叫,那把刀第一个要砍的人,就是慕容无风。
猎人走到她身旁,掀开了她的毯子。然后一把脱光了她的衣裳。他的眼中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神色,一种难以言状的兴奋,他开始脱自己的衣裳,开始亲她的脸,亲她的身子,然后开始做……
没有任何感觉,虽然恶心得要命。她看着他在她身上快乐地喘息着……
她知道自己的伤口正在流血。缝合之处,正在崩裂。她只希望自己能快些免掉这份耻辱,快些死去!
那喘息已快到了最兴奋的时候,猎人开始陶醉般地哼出了声音。
一个白影扑了过来!
两个人迅速地扭打起来。这是一种极原始的肉搏,两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看不见谁究竟占了上峰,只知道猎人的刀一直都在狂劈着,却始终没有劈到慕容无风,倒是砍得地面当当作响,金星乱迸。
很快猎人终于把慕容无风压倒在地,柴刀向他猛劈了过去!
“扑”的一声,慕容无风的肩上已中了一刀!鲜血顿时狂涌了出来。猎人胜利地狞笑着。举起刀,再次向慕容无风的颈部砍去!
瞬时间,一只纤细的手指闪电般地拂过了他的致命要穴!
慕容无风没有内力,也不会武功,可他是神医。
所以他不用费力就可以轻易封住一个人的穴道,比任何一个练过武功的人还要有效。
“当啷!”柴刀掉在了地上。人却还在挣扎着。慕容无风翻起身子,拾起刀子,毫不留情地向他的头上砍去。
血,脑浆,溅了他一身。他却像着了魔似地砍着,一直砍到荷衣在一旁喊道:
“无风,住手……他……他早已死了!”
他扭过头,爬到她的身旁。神色暴怒,近乎疯狂,脸也因痛苦而扭曲着。
“我没事……他没……没把我怎么样……”她被他的神态吓坏了,赤裸的身体在寒风中簌簌发抖。
“为什么不叫醒我?”他直盯着她的眼,目光尖锐得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挖出来。而他的声音却是抑制着的,冷酷无情的,好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充满讥讽。
她不说,只是恐惧地看着他。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发怒。
“你不说,就让我来说。”他恶狠狠地捏着她的手,恶狠狠地吼道:“因为我是残废,保护不了你,对不对?”
他的肩头殷红的一片,而她的眼中已满是泪水。
他用毯子掩住她的身体。将柴刀“砰”地一扔,坐上轮椅,冲出门外。
而她,耻辱,委屈,愤怒,担心,竟晕了过去。
第二日黄昏时分,他终于将马车赶到了村口,谢停云飞马迎了过来。
那时他疲倦已极,行将崩溃。谢停云带着随从火速将他们送回谷内。
一路上,他都昏迷不醒。
回到谷中,他的病势愈发沉重,整整两个月都无法起床。
荷衣由陈大夫照料,听说伤势愈合得很快,一个月后,就完全康复了。
之后,他身边的人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她。
直到有一天他问陈策:“楚姑娘近来好些了么?”陈策这才支支吾吾地告诉她,荷衣在康复后的第二天就离开了云梦谷。
养伤的时候,她就住在离慕容无风卧室并不远的听涛水榭。
她从没有过来看望过他。
“她去了哪里?”他又问。
“听说去了岳州一趟,最近又回来了。——大约是准备五月初五与贺回的比剑罢。”
他的心沉了下去,道:“你可知道她住在哪里?”
“不清楚。不过,谢总管很快就能打听出来。……不如我现在就去问他。”
说罢,陈策端着药,准备出去。
走到门口,慕容无风忽然叫住他,道:“不必了。你去把这几日的医案送过来罢。”
第十一章 淡紫色的星空
大病初愈之后,他立即像往日那样忙碌了起来。
他不再笑,话也越来越少,竟比从前更加沉默。他又回到了往日郁郁寡欢的样子。
每到夜晚空闲时分,几位总管发现慕容无风的书房里总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酒味。
然后,几个酒瓶堂而皇之地堆在桌下,空的。
有一次郭漆园发现他桌上的茶壶里倒出来不是茶,是酒。烈酒。
终于,赵谦和斗胆劝道:“谷主,您不能喝酒。”
“这是治风湿的酒。”
“这是竹叶青,最烈的酒之一。”
“是么?我倒不知道那是竹叶青,既是这样,就麻烦你再给我送一瓶过来。”慕容无风冷冰冰地道。
每当这时,赵谦和便不敢再和他争论。与他那位脾气暴燥的外祖父一样,一旦话里已开始有了火药味,再往前走一步,慕容无风就会勃然大怒,摆出一副要掀翻屋顶的架式。
所以赵谦和找个理由赶紧溜走。
那天夜里,他又去了一趟母亲的墓。
多年来,每当他有烦恼的时候,总喜欢在母亲的墓前静坐沉思。
现在想起来,竟有些好笑。
母亲原来并不在墓中。
他花了一个多个时辰方柱着拐杖慢慢地翻过了那道山坡。
等他终于到达墓地时,才发现自己的轮椅还留在山的那一侧。他正在想自己该怎么办,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回过头去,发现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个子瘦高的黑衣人,正用一双窄而长的眼睛将上下地打量着自己。黑衣人将手中的轮椅放到他面前,用一种陌生的口音说道:“小子,你是在找这个么?”
虽然谷里的人他并不全认识,但没有人会叫他“小子”。
他早已累得大汗淋漓,便谢了一声,坐在轮椅上。
这时他才发现,月光下,有一个白衣人垂首静立在母亲的墓前。
白衣人身材颀长,大约四十开外,虽然相貌甚是英俊,脸上却漠无表情,一双眸子寒如远山。
心蓦地一跳,仿佛触动一道遥远的心事,他驱动轮椅,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
等赶到墓前,白影忽地一闪,消失了。
他转身一看,黑衣人亦无影无踪。
因为方才一阵激动,他的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脸色铁青地倒在椅背上,像一个临死的人那样艰难地喘息了片刻,胸口那股沉郁窒息之气方略有好转。
便在这片时间,思绪纷至沓来。尽管一直不肯承认,他知道自己是个残废,是个随时都会死亡的人。
夜雾浸湿了他的衣裳,手臂关节之处痛楚针刺一般地袭来。他长叹一声,正欲离去,忽听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道:
“谷主,太晚了,回去歇着罢。”
他疲惫地点点头。任凭谢停云将一块细毯盖在自己的身上。
荷衣,我不能爱你。他暗暗地对自己道。
五月初一的时候,终于传来了荷衣的一个最新消息。
初五的比剑将如期进行。
神农镇里早已住满了从各地涌来观战的剑客。名门大派也纷纷派出了自己最得意的子弟。所有的客栈都已暴满,连沿街的住户都纷纷将余房租让出来。
可是不论谢停云如何努力,挖地三尺也找不出贺回和荷衣的下落。只知道江湖快报上天天传出新消息。贺回请的证人全都是显赫之士,一位是武当山的现任掌门萧长老,一位是少林寺达摩院的首座,人称“达摩剑”的一空和尚。两位证人的剑术自然是数一数二,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是年高德劭的老者,在江湖上地位尊贵。
眨眼间,便已到了初五的夜晚。
比剑定在子时二刻,也就是三更。
夜光中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