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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星空的美丽真是无法形容。
船渐渐地下沉,他的身子渐渐在水中飘浮了起来。
然后他的下身忽然一紧,下沉的船身将他的腿轻轻的一拽。
他没有挣扎。
这正是他所有想要的,设计好的,一切如愿,所以没什么好挣扎的。
在彻底沉入湖水的一刹那,他努力睁着眼,看了最后一眼头顶上的灿烂星空。
其中有两颗有些异常地闪烁着,好像她的眼睛。
“美极了。”他心里暗暗道。
第十二章 长青镖局
恶梦。
又是那一片冰寒刺骨,深不见底的水潭,还是那个悬浮在水中,无法呼吸的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四周不再是无究无尽的黑,而是一片灿烂。阳光正从水的上方照下来,一道刺眼的光柱,尤如一把利剑将他锁定。他浑身僵硬地悬浮在一丛水草之中,长叶柔软,水蛇般地缠绕着他,透明的叶脉仿佛一挣就断,却捆紧了他,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无奈,他只好抬起头,从水底看着离他不远处的水面。
两岸花溪夹杨柳,桃花乱落如红雨。
花瓣沿着水流婉转地漂过他的头顶,又缓缓离他而去……
他猛地惊醒,一睁眼,一缕刺眼的阳光直射过来。赵谦和脸上的几缕胡须正扫着他的额头。
“谷主!谷主!”他摇着他的肩膀,好像要将他从梦中摇醒。
“不,不,不,”他连忙闭上眼,心里暗暗地道,“我已经死了。”
“谷主!醒一醒!”那手又在使劲地摇着他的身子。
难道我还没有死?!
睁开眼,环视四周。他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穿著干燥睡袍的身子,被藕合色的被子紧紧包裹着。头发还有些湿……他睡前必沐浴,头发略湿亦属正常。轮椅亦靠在床边,保持着他上床之前的位置。
难道昨夜的一切只是一个梦?
难道他所做过的事原来并不曾做过?
真的是这样?
他的心头涌起一阵彻头彻尾的沮丧。
然后他抬起眼,看见那双明明已被他扔掉的拐杖竟也一如往常,斜靠在床头伸手可及之处。
他呆呆地,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赵谦和却似乎毫无察觉,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地问道:“谷主,方才你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喃喃自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蔡大夫?”
“现在是……是什么时候?”他镇定下来,问道。
“正午。”赵谦和有些焦急地看着他,道:“谷主没按时起床,我们还以为你累了要多睡一会儿,所以一直也没有来叫醒你。不过,你似乎睡得不安稳,再睡下去只怕……只怕会犯病。”他的心疾最易于临晨时分发作,几个总管对他的迟起一向非常警惕。
看来他们并不知道。他心里暗暗地猜测。
“我很好,这就起来。”他从被子里坐起身来。
“我来替谷主更衣。”赵谦和将一旁准备好的外衣递过来。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过衣裳,道:“我自己来。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情,你先去罢。”
“吴大夫方才说有问题要请教,问谷主可有空?”
他心情很糟,怔了半晌,复又问道:“刚才你说什么?”
“吴大夫说有问题要请教。”
“嗯,叫她进来,我在书房里见她。”他又叹了一口气。
一等赵谦和退出去他就匆忙掀开了被子。果然,他的一双脚踝上各有一道深深的勒痕。因为勒得太紧,双脚上竟有两大片淤紫。
然后他一边穿衣裳,一边在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显然是有人救了他。
他一点也不感到庆幸,反而很生气。既生自己的气,也生别人的气。
为什么这世上总有一些多事的人呢?
这些喜欢做英雄的人在救别人之前至少应该先问一句,究竟人家要不要你救?
吴悠在书房里等了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才看见慕容无风转动轮椅,缓缓地从卧室内驶出来。
时至初夏,他还穿著好几层衣裳。太约起床未久,也还没来得及挽发。
驱动轮椅时,身子因双臂用力而微倾,长发便从他的脸颊滑下来,披散到肩上。雪白的袍子,衬着他苍白瘦削的脸,眼中分明几许忧悒,几许疲倦,几许一如往日的冷漠。
他看上去满脸的阴郁。
而她今天却穿著一件精心挑选的淡蓝色丝裙,上面隐隐地绣了几朵梅花,衬着她月白的上衣愈发地清淡超俗。
一看见慕容无风出现,她本已乱跳起来的心跳得更加厉害,脸顿时通红了。
他将轮椅挪到书案之后,眼睛看着对面的一把椅子,淡淡地道:“坐”。
然后他一言不发,等着她说话。
不知怎么,她突然有些吞吞吐吐:
“我刚拿到先生昨晚批的医案,里面有句话不……不大明白。”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她紧张得连寒暄的话都忘了。
“什么地方不明白?”他道。
“什么是‘恶寒非寒’?”她道。
“嗯,古书上多说伤寒是恶寒,多属阳虚卫弱,所以你常用的参、附、芪、术,或清,或下,或治痰,都是正药。但并非所有的伤寒都是恶寒,此案病人脉七八至,按之则散,这是无根之火,服热药只怕会病得更重。”
“可有古例可循?”她点头微笑,给他一个难题。
“有三例见于姜隐杭的《名医类案》第七章,《南史》‘直阁将军房伯玉传’也有一例。”他淡淡地道:“这些书如果你那里没有,我的书房里有,你可以借去看。”
果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难倒他的。她有些羞愧地笑了,道:“那我可就借了。藏书室在哪里?”
他指了指书房左边的一个侧厅:“往左。”
桌上有赵谦和送过来的早饭。一碟杏仁酥,一只棕子,一杯热腾腾的豆浆。
他忽然觉得很饿,才想起昨天他几乎什么也没吃。
他望着那一碟杏仁酥,不禁叹了一口气,实在不明白一个想死的人为什么还会肚子饿。
难道自己还不习惯这一现实?人的身心原本是难以协调的?
无论如何,他一口气吃完了所有的杏仁酥,喝下了半杯豆浆。正要打开棕子,却听见藏书室里“哗啦啦”一阵乱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然后是吴悠“唉哟”了一声。
他放下棕子,擦了擦手,来到藏书室。看见她坐在地毯上,皱着眉,抚着自己的脚踝。书散落了一地。
抬头一看,大约她想拿一帙放在书架最顶端的书,不够高,踮着脚够了半天。一用蛮劲,一大堆书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正中她的脚踝。
“摔坏了哪里没有?”他来到她身边,俯身看着她。
两个人忽然间靠得很近,近得她已听见了他的呼吸,闻到了他身上飘浮过来的若有若无的熏衣香味。她连忙低下头,用裙子掩住自己的脚。慌张地道:“没……没有,我没事。”声音小得好像是蚊子哼哼。
他默默地将一地的书挪到一旁,给她空出一条小道,顺手从身旁的架子里抽出另外两本,道:“你要的书在这里。不常用的书,我通常不会放那么高。”
——他少时即能博闻强记,常用之书均能背诵,所以这些书反而束之高阁。
书递给她时,她以为他会顺便拉她一把,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他却根本没有碰她的手,只道:“你去罢,这里我来收拾。”
她将书拾了满满一怀,站起来道:“不,不,我弄乱的,我来收拾。”
她踮起脚,硬要将怀里的书全插回架顶,不料脚一软,她“啊呀”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
那只手终于扶住了她。接着他只好柱着拐杖站起来,替她将手里的书一本一本地放回原处。他的个子原本比她高出整整一头,是以取书放书并不费力。
然后他缓缓地坐回椅子,道:“你上午没有病人?”
通常,他问这句话就是逐客的意思。
可吴悠不知为什么,竟一点也没有听出来:“没有。我的手术都在下午。我……我能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么?这里的书真多。”她小心翼翼地道。
“那你就慢慢看罢。”他竟把她一个人丢在屋里,调转轮椅驶回了卧室。
她心神不宁地坐在地毯上,心咚咚直跳。
看得出,先生今天的心情极差,说话的时候一点笑容也没有。卧室传来他咳嗽的声音。咳声沉重,半晌,竟无法停歇。
她坐那里,觉得浑身发软,又想奔到他身边看他究竟好些没有。
折腾了一阵,他的屋子里突然又没有了动静。
该不会?她冲到卧室的门口,隔着垂帘,轻轻问道:“先生,你……你没事罢?”
“没事。告诉赵总管,我想休息,今天不见客。”那吵哑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
“是,先生,你好好休息。”她心中一痛,颤声道:“我去……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那个声音有些疲倦,却含着明显的不耐烦。
“那我去了。”她退出门外,掩上门,双眼一红,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
……
自从胜了贺回,荷衣发现自己的生计已不再是问题。
第二日清晨,当她心情抑郁地从客房里走出来预备吃早饭时,发现饭厅里等着她的人很多。
她当然知道,比剑的地方也正是各大门派、各种帮会招兵买马的地方。
开出的条件也很诱人。职位要么是一门的副手,要么总管一个分舵。当然开价较高,而她也比较喜欢去的是镖局。她选中了一个规模勉强算得上中等的长青镖局。
原因很简单,长青镖局在太原府,离云梦谷最远。她实在不想呆在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此外,镖局的总镖头秦展鹏,惯使一杆大枪,年纪五十上下,看上去很和善,在西北也有不小的名头。他来这里只不过是碰碰运气,想不到运气真的是很好。当荷衣点头答应时,他竟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姑娘剑术绝世,秦展鹏何德何能,竟能邀得姑娘加盟?真是三生有幸,蓬荜生辉!多谢多谢!”他哈哈一笑,道:“姑娘,这副总镖头之职非你莫属。以前是我的儿子做,现在我让他当你的属下。”
“秦总镖头还有一位公子?”
“小小镖局也算是经营了十几年的家族买卖。莫说是我的儿子,就连小女也在里头当镖头。江湖上人称‘龙门双枪’的便是。要不是有他们两个撑着,在太原太行那个强匪出没的地方,还有买卖可做?”
“龙门双枪”在西北的名头,远远胜过长青镖局,亦远远胜过秦展鹏。荷衣当然听说过,却实在不知道这三个人原是一家子。太原商贾繁多,镖局生意原本很旺,不料太行一线群匪猖獗,官府剿了又来,来了又剿,都无可奈何。偏偏商贾生意走的都是南北一线,是以失镖的情况时有发生。镖局倒是不少,只是开了砸,砸了又开,生存下来的为数不多,长青就是算是里面最大的一家了。
从神农镇到太原府路途遥远,一路上秦展鹏对荷衣却照顾得十分周到。若不是手上不离一杆红樱大枪,他简直就是一个和蔼的家长。荷衣的心中便存了一丝感动。
行了七日,终于来到太原府。
镖局的大门很气派,里面有五六进宅院,趟子手们也住在其中。进门过了大厅,便是一个大院,里面有十来个青年正在练武。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