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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无风深深地看着她,良久,眨了眨眼睛。他已经没有气力说话了。
荷衣笑了笑,道:“既然我们都愿意,从现在开始我们便是夫妇了。”说罢她带着慕容无风在菩萨面前磕头行礼。
磕罢,她抱着他,复又凄然地坐回火边,凄然地看着他开始了第二次抽搐。
这一次发作远没有先前那次强烈,却明显地击垮了他最后的一点元气。他的脸上已是一片死灰之色。浑身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后,完全瘫痪了下来。他的心脏跳动得更加吃力,呼吸变得更细,更急促。
薛纹的话果然没有错。这第二次抽搐已足够要了慕容无风的命,实在用不着再来第三次了。
她抱着他茫然地走出门外,雨已停了,天边露出了一线曙光。
她跌跌撞撞地爬到到山顶,找到一块大石坐了下来。
脚下便是那个她曾经爬上来的悬崖,下面是滚滚的波涛,远远的,还能听得见浪击石崖的声音。
她解开自己的腰带,将慕容无风紧紧地和自己捆在一起。
跳下去即便是葬身鱼腹,她也要和他死在同一条鱼的肚子里。
然后她便坐在石上,紧紧地抱着他,默默地等待着他的最后一刻。
他的脸已因窒息而渐渐地发青。
过了很久,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他又勉强地睁开了眼。
“你醒了?”她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红晕。
他眨了眨眼,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我已带你到了你最喜欢来的地方。你还记不记你说,你喜欢神女峰上的日出?过一会儿,咱们又可以看到日出了。你看,天是不是已渐渐地变红了?”
顺着她的手指往远处一望,一轮红日隐隐地藏在云层里,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圆弧。
他的手指想动一动,却连一点气力也没有,一口气渐渐地开始喘不上来,他的肺开始吃力地为那一口气挣扎了起来。
她揉了揉他的胸口,柔声道:“别怕,我会永远陪着你。”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身子已和她的身子紧紧地绑在一起。连同他们的手,都已缠上了绳索。
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焦急地看着她,心忽然跳得很快。
虽已说不出话,他却拼命地瞪大了眼睛,痛心地看着她。
她的长发拂过他的脸颊,在晨风中飘动着。而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如此绝望。
他知道,她在等着他的最后一刻,只要他一合上眼,她就会带着他,从这里跳下去。
所以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让自己的眼睛始终睁着。
可是,他的眼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沉重,渐渐地失却了光泽,终于,缓缓地闭上了。
他的心脏也终于不再跳动了。
她便抱着他,轻轻一纵,毫不犹豫地跳下了万丈深崖。
第十九章 天山
下降的速度自然很快,风在她耳边咆啸着。她的衣裳掀得飞了起来,她却紧紧地抱着慕容无风,一只手,还紧紧地按住裹在他身上的毯子。
她忘了死人的身上本没有温度,自然,也不需要毯子。
她一直睁着眼,一直努力将自己的脸庞朝着太阳那一面。
她有一种感觉,仿佛在掉入江中之前,自己和无风便会融化在初升的阳光里。
冥冥之中,她的身子忽然被人击了一掌,忽然向另一个方向飘去。
这一掌,便减弱了她与慕容无风迅速下降时的巨大冲力。
然后,忽然,她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已有一柄利剑割断了身上缠绕着的衣带。慕容无风已然从她的怀中掉了出去!
她大惊失色,袖子一挥,白练飞出,要将他卷回来。
却有一个黑影将慕容无风一抱,身子一纵,在空中翻了两下,缓缓地落在一只小船上。荷衣又急又气,双腿在岩石上轻轻一点,便追了过去。
终于,她也缓缓地落在了那只船上。
荷衣定睛一看,船上赫然坐着一黑一白两个陌生人。黑衣人笑道:“小媳妇,想也没想就往下跳?你的小相公明明还没有死嘛!”
“他真的没死?”伤心之余,她不由得大喜。抢过去将慕容无风的手腕轻轻一握。他的脉息果然微弱地跳动着。
她却不知慕容无风的心脏原本已停止跳动,她抱着他一跳,那心脏猛然悬空,便仿佛受了某种突如其来的刺激,又跳了起来。
看着看着,她又哭了:“他这样子……也不知还能再挺多久,还不如我们一起死了,一了百了。”
白衣人淡淡道:“如果你放心让他跟我走,我保证他一时还不会死,或许,还能好转。”说话时,他的手,一直按在慕容无风的腰上,仿佛正在给他输入某种真气。
荷衣双眸一亮:“你是说你能救他?”
白衣人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高兴,还是终于有了希望,她竟激动地浑身颤抖:“你要带他到哪里去?”
白衣人道:“天山。”
“天山?”她怔了怔,生怕他会反悔,连忙道:“好,你带他去。不过我也要跟着去。”
白衣人道:“你当然可以跟着去,不过你走得比我慢得多。”
荷衣当然见过这两个人尤如天外飞仙般的轻功。
黑衣人道:“你带着那小子先走。我和小丫头这就跟过去。”
白衣人点点头,又看着荷衣,问道:“你同不同意?”
荷衣咬了咬嘴唇,道:“你……保证他不会……不会……么?”
白衣人道:“我会尽力而为。”
荷衣道:“那你去罢。”
她的话音刚落,白衣人就带着慕容无风从船头一掠而出,在水中双足轻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茫茫的江雾之中。
天山。
荷衣从小跟着街头艺人走南闯北,长大独自押镖,若大一个中原,她没去过的地方还真不多。
但天山在她的心目中,只不过是一个遥远的神话而已。
那一片地方属于于阗黑汗国的管辖,古称西域。不少汉人都是被朝廷流放的犯人。
近一百年来,江湖上关于那一带的传说,大约只限于天山冰王而已。
若不是二十几年前他南履中原,大败了“嵩阳铁剑”的传人郭飞阁,江湖上的人只怕至今还不肯相信,在那么遥远的地方,那些传说中的神秘剑客仍然存在。
这些剑客罕履中土,来一次便要制造一次轰动。
这些“轰动”刷新着被江湖渐渐遗忘的记忆,唤醒着他们对这片神秘之地的敬意。
自从二十年前飞鸢谷一役,天山便成了天下剑客朝圣之处。
传说中,每隔几年便会有一些热血青年不远千里地赶到天山,寻找冰王,仅仅只为了见他一面,试试自己的剑技。
他们当然从没有找到,也没有见过这个人。
冰王只不过是一个外号,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一路上荷衣的心思,却完全与江湖传说无关。
她拼命打着马,心里只想着慕容无风的安危。
那黑衣人的话原本很多,他也原本喜欢打趣,看着她六神无主,答非所问的样子,便也不再找她搭话。
所以两个人几乎只是赶路,赶路,赶路。他们日夜兼程,每三天才歇息一次。等到终于到了天山脚下,终于骑马走过雪峰的一半,最后终于不得不弃马徒步上山时,荷衣已累得连腿也抬不起来了。她几乎是被那黑衣人半拖半背地拉上了山顶。
早已是冬季,漫天的大雪,刺骨的寒风。
山路冰凌四布,滑不可当,稍有疏失,便足以丧身。两人在冰雪之中小心翼翼地前行,走了好几个时辰,才到达一处座落在山峰侧面一个背风处的宅院。
宅子是巨石做成的,却早已被冰雪包裹得严严实实。若不是门前石廊下立着两个石柱,荷衣还以为自己的面前是一所冰宫。
那石屋仿佛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却不见半点颓败,仍然十分牢固。
但她的心里还是一直打着鼓。
这塞北苦寒之地,原本就不是慕容无风能呆得住的地方。更何况是在最寒冷的天山之颠。
他的风痹之症,连同随之而来的心疾,只怕会发作得更加频繁。
当她战战兢兢地走进石宅,进了正堂,却发现屋内生着火,很温暖。所有的窗子都蒙着厚厚的兽皮。连地上也满铺着好几层珍贵的皮褥。
屋内陈设简单,却看得出,房子的主人品味并不低。
白衣人坐在一张铺着狼皮的椅子上,早已听到了他们的脚步,也早已料到是他们。
“他还活着。”他开门见山地道。
荷衣喜道:“他在哪里?”
白衣人道:“就在隔壁……他已能说话,前些日子他伤口剧痛彻夜难眠,这两日方能昏睡片刻,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荷衣裣衽而礼:“无论如何,我都要多谢你救了我的相公。我们夫妇欠你们两条命。”
她一会儿说“相公”,一会儿说“夫妇”。一想到自己还有和慕容无风一起生活下去的希望,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只恨不得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们已然成婚的消息。
白衣人与黑衣人连忙道:“恭喜恭喜!”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也不吃惊。
荷衣道:“对了,我忘了请教两位前辈的大名。”
黑衣人道:“不要叫我们前辈,叫我们大叔好了。我姓山,叫山木。他姓陆,叫陆渐风。”
这两个名字她从未听说,只好道:“我们有一位朋友叫山水,山大叔和山水可否相识?”
山木道:“他是我儿子,不过我们大约已有十几年没互相说过话了。”
既然是不愉快的家事,她不便多问,便调转话题,道:“你们这儿,有鸡么?”
陆渐风将她领到厨房,指着一个白色的东西,道:“寻常的鸡没有,这是天山雪鸡。”
荷衣道:“味道像什么?”
白衣人道:“像鸡。”
她洗了手,卷起袖子,将鸡料理了一番,炖了一大锅鸡汤,里面放了一小节人参。
然后她把山木叫过来,道:“麻烦大叔替我看一会儿火。”
山木嘿嘿一笑,道:“看火没关系,看完之后我能不能也喝一碗?”
荷衣笑了,道:“他最多能喝半碗,剩下的都是你的。”
山木道:“你这丫头倒大方。”
陆渐风将她领到另一间房,其时天已渐渐暗了下来。
地上铺着毛绒绒的兽皮,竟有数尺之厚。荷衣除去靴子,行至榻边,跪了下来,将手伸入被子拉住了慕容无风的手。
重茵叠褥之中他安静地躺着。身子看上去异乎寻常地消瘦。一摸之下,瘦骨嶙峋。
她给他喂了各种药,最后还吃了一枚陆渐风送过来的豹胆。
巨创之后,慕容无风之所以能够挺得过来,便全靠天山上这些稀见的补药。
这种天山独有的雪豹,敏捷凶猛,虽是群居,捕捉却极为不易。漫天大雪的时候,要猎到一只更是难如登天。且莫说捕到之后最好能在一剑之内便结果了它,还要飞跑地将它送回来。
雪豹身上的任何一样东西在山下都十分值钱。而它的胆却只能是死后的一个时辰之内服食才有疗效。时辰一过,它便只是一滩不值一文的绿水而已。
喂完了药,荷衣自己也累得快要倒了下去。略略洗漱了一番,便轻手轻脚地睡到了慕容无风的身旁。
经她这么一阵折腾,慕容无风蓦地醒了过来。
在黑暗中,她将手伸了过去,摸了摸他的脸:“